第28節(jié)
十二 三天后—— 南平市西鄉(xiāng)塘區(qū)地洞口路,大排檔。 我和月餅面對面坐著,一杯杯灌著啤酒。橫縣魚生、白切雞rou、賓陽酸粉、辣炒牛雜早已涼透,未曾動過一筷。 排檔熱鬧非凡,男男女女大口喝著冰鎮(zhèn)啤酒,吆五喝六地劃拳,沒有人注意我們,因為這個世界早已和我們無關(guān)。 三天,月餅沒有說一句話。 白天,我陪著他在南平市漫無目的地走著,五象廣場、明秀寺、獅山公園、邕江防洪古堤…… 每到一處,月餅都會駐足很久,沉默地抽煙。 蝴蝶谷,他站在一棵紅豆樹下,摩挲著刻滿名字的樹皮,指尖摁著一顆圓心刻痕,抹掉兩個人名。掏出錢包,取出一顆圓滾滾的紅豆,深深地摁進圓心。 微紅一點,煞是可愛。 他不說,我不問。 晚上,我們準(zhǔn)時來到這家餐館,也就是我在南平找到月餅的那一家。扎馬尾的女老板看到月餅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我明白月餅和她有某種聯(lián)系。 他不說,我還是不問。 月餅酒量極好,這幾天卻喝得酊酊大醉,直至排檔關(guān)門,才搖搖晃晃地回到賓館,或者坐在街邊望著路燈抽煙,直到天亮。 可惜,醉得了人,醉不了心。 不知不覺喝到十二點多,排檔里就剩兩桌人。女老板撤掉涼透的菜,端來三碗面條,仰脖灌了杯啤酒:“老友濕面,用的桂林辣椒醬,味道牟得頂?!?/br> 月餅?zāi)闷鹂曜訑嚢柚?,滑順的面條蘸飽湯汁,卻又放下筷子。 “老板,我們天天來這里吃宵夜,也過來喝兩杯?!迸赃呉蛔来听埉嫽⒌臓攤兤鸷?,“今晚陪我們玩玩?!?/br> “哈哈……平時假正經(jīng)得很,有帥哥就倒貼,老牛吃嫩草。” “老公死了,meimei瘋了,沒人管咯,想干嗎就干嗎?!?/br> 女老板仿佛沒聽到,自顧自地喝酒?!芭尽?,月餅拗?jǐn)嗫曜?,瞇著眼睛慢慢站起。 “月無華,坐下!”女老板拉著月餅胳膊。 我心說不好,這群人要找死。急忙過去喝了杯酒:“這酒我干了,給你們道個歉,咱各喝各的啥事兒沒有。” 那幾個人聽我是北方口音,用南平方言大聲說著什么,笑得更加囂張。為首的胖子撿起一個煙頭扔進酒杯,吐進一口濃痰:“把這杯喝了,什么都沒發(fā)生?!?/br> 我賠著笑臉,火苗子在心里噌噌亂竄。正要動手,一個啤酒瓶子飛來,正中胖子腦門。胖子鮮血長流,額頭肥rou里插著幾塊玻璃碴子,捂著腦袋哀號。馬仔們沒想到月餅真敢動手,一時間呆住了。 月餅嘴角掛著一絲笑容,拍著胖子的油臉,很認(rèn)真地指著那杯酒:“把這杯喝了,什么都沒發(fā)生。” 馬仔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砸瓶子舉板凳嗷號著動手。 我嘆了口氣,好久沒和“人”打架了。 十三 街頭械斗的過程不值一提,兩三分鐘工夫,小兔崽子們跑得干干凈凈,壓抑在心頭好幾天的悶氣倒是發(fā)泄出來了。 “南少俠身手不錯,看來還沒生銹。”月餅摸了摸鼻子,回桌撈著面條就吃。 “你丫醉生夢死,又不是我花天酒地?!蔽倚睦飶氐淄纯炝?。 月餅,終于回來了。 一碗面吃個底朝天,月餅摸著肚子長呼口氣:“姐,辣椒加少了,油味兒太大,別不是用了地溝油吧?” 女老板總算有了笑臉,眼睛彎成兩道月亮:“一跑就是好多年,還是這么貧嘴?!?/br> 月餅伸個懶腰:“當(dāng)年做錯事,沒臉回來?!?/br> “那天一進店我就知道是你。也不想想誰教你的蠱術(shù),當(dāng)著我的面用蠱蟲易容,你以為姐真的老了?” “這不是剛說了么?沒臉見你而已。” 月餅喊女老板“姐”我一點兒沒有意外。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就算女老板突然摘下一張人皮面具變成阿姨,月餅喊聲“媽”我都不會皺眉頭。雖然很想問問怎么回事,但親人嘮嗑我還是少插嘴的好。 “叫我阿萍就行,叫jiejie都叫老了?!卑⑵加X得我受到冷落,打了個招呼。 “他是南曉樓,外號‘南瓜’,這幾年我們……”月餅話音未落,阿萍眼睛一亮,說道:“你是寫小說的羊行戳?” 我眼前一黑,一口老血郁結(jié)胸口差點噴出來。 “姐,那字念che,四聲?!?/br> “我讀書少,認(rèn)字不多。我是你粉絲,你的書我全看過。還想著真巧,主角居然和阿華一個名字?沒想到見到活的作者了?!卑⑵贾裢驳苟棺影阈踹吨?,“阿屮,我去拿書,你一定給我簽個名?!?/br> 阿萍的南方口音把“che”念成“ce”,聽起來就是“阿廁”,我怎么聽怎么別扭,賠著笑臉說道:“萍姐,您叫我南瓜就好?!?/br> “叫什么無所謂,一定給我簽名?!卑⑵急秤版鼓鹊剡M了餐館。我嘖嘖贊嘆,有前有后,熟女誘惑??! 排檔里只剩我們倆人,還有一地碎酒瓶子,幾把砸壞的椅子。 “我警告你,別打我姐主意!” “cao!” 月餅收拾著桌椅:“阿戳,別裝大爺,幫忙拾掇。還真拿自己當(dāng)名人了?” “你丫還是像前幾天一言不發(fā)得了?!蔽覑瀽灥剞氲?/br> 十四 半夜回到賓館,我忙著結(jié)賬,月餅回屋收拾行李,兩人溜達(dá)著回餐館。 萍姐早給我們收拾好了屋子,我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月餅和萍姐聊到后半夜才回來。 “姐把你的簽名書發(fā)了朋友圈,明天還有幾個老娘們兒要來找你簽名。”月餅打了個哈欠,“看不出你還是中年婦女之友?!?/br> “別廢話,直奔主題?!?/br> 以下是月餅講述以及我們倆討論的結(jié)果—— 月餅生活的村寨秘藏著一種奇特的術(shù),能夠利用動植物完成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這種神秘的術(shù)就是“蠱術(shù)”。 村寨最精通蠱術(shù)的女人被稱為“草鬼婆”,歷代草鬼婆會暗中施放蠱蟲挑選蠱女。選中的蠱女長到十六歲才會被告知,由草鬼婆帶入獨居蠱屋,用兩年時間傳授最高深的蠱術(shù),成為新一代草鬼婆,終生獨身為村寨祈福、治病。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村寨融入社會,帶回來新知識新觀念,思想激進的村民對傳統(tǒng)的“蠱”更是抵制,認(rèn)為所謂“蠱術(shù)”無非是中草藥的一種演化,還不如西藥見效快。至于祈福、請鬼這類東西,更是嗤之以鼻,純屬無稽之談。其中反對聲最強烈的,當(dāng)屬南平大學(xué)美院教授明博,也就是別墅蠱斗,阿普和月餅稱為“叔叔”的老者。 明博是最早一批走出大山的族人,在南平生活工作,娶妻生了阿萍和阿娜。妻子車禍身亡后,他再未續(xù)弦,拉扯著兩個女兒長大。 阿萍十五歲那年,跟著明博回村祭祖,認(rèn)識了英俊的阿普。一個寒假朝夕相處,兩人相愛了。在村寨傳統(tǒng)觀念里,沒有早戀這個說法,然而阿普的父親,也就是寨長洪都卻堅決反對這件事!為了這個,明博和洪都吵得不可開交,一氣之下帶著女兒離村,發(fā)誓再也不回來。 誰知回到南平不到半個月,阿普帶著弟弟月無華偷跑出村寨投奔明博。 明博收留了兄弟倆,自此四個孩子共居一室,朝夕相處。奇怪的是洪都從來沒有找過這兩兄弟。 阿萍十六歲那年暑假,有一天洪都帶著渾身骯臟的老婆婆找上門,要和明博仔細(xì)談?wù)?。四個孩子嚇得大氣不敢出,躲在門外偷聽,隱約聽到“繼承”、“草鬼”、“蠱”之類的東西。 三個人談了兩個多小時,洪都和老婆婆當(dāng)天就要回村寨,洪都交代了阿普幾句,卻沒有理睬月餅,這個舉動深深刺傷月餅的心。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么過去了,過了沒幾天明博收拾行李要回村寨一趟。再回來時,明博把四個孩子叫到身邊,講了關(guān)于“蠱術(shù)”和“草鬼婆”的事情。 原來明博從小就跟隨父母學(xué)習(xí)蠱術(shù),知道蠱術(shù)的神奇。他明白蠱術(shù)一旦對外公開,必然會導(dǎo)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他收留阿普、月餅,也是不想讓他們再接觸蠱術(shù),做個普通的正常人。 造化弄人,阿萍回鄉(xiāng)祭祖偏偏被草鬼婆選為新一代蠱女,一旦選中就不能更換,否則必會給村寨帶來災(zāi)禍。 洪都和草鬼婆找上門,告知明博的女兒阿萍就是蠱女,明博自然堅決反對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提出等一段時間,把這件事跟女兒講明白再作決定。 他這次回村寨,單獨找草鬼婆談了,女兒接受的科學(xué)教育很難接受蠱的觀點,先由他單獨傳授基本的蠱術(shù),等過幾年再回村做蠱女。 草鬼婆勉強同意,提出一個要求:為了不給村寨帶來災(zāi)難,必須摘掉阿萍左腳的小腳趾,可以延續(xù)十年期限。如果十年內(nèi),草鬼婆死了,村寨就再也沒有蠱女,阿萍可以自由生活。 四個孩子聽得目瞪口呆,哪里肯信?明博只好露了兩手簡單的蠱術(shù)才算是證明了這件事。 (摘腳趾的過程月餅沒有詳細(xì)說,估計當(dāng)時他不在場。) 按照約定,明博傳授蠱術(shù)。阿萍雖然不愿意,也只好硬著頭皮學(xué),阿普也跟著學(xué)了起來。阿娜喜歡畫畫,對蠱術(shù)不感興趣,月餅想學(xué)蠱術(shù),偏偏明博從來不教他。 阿萍心疼月餅,背地里教他蠱術(shù),讓阿普撞見,把月餅狠狠打了一頓。自此兄弟倆關(guān)系越來越惡劣,發(fā)展到了互相不理睬的程度。 父親的漠視,哥哥的毒打,形成月餅越來越偏執(zhí)的性格。他為了證明自己比父親、哥哥強大,離家出走,近乎苛刻地學(xué)習(xí)蠱術(shù),只是偶爾給阿萍打個電話報平安。 十年約定期限的第九年,洪都來到南平市,告訴了他們一個消息:草鬼婆去世了!此時阿萍是一家奶茶店的營業(yè)員,阿普當(dāng)了警察,靠著蠱術(shù)破了不少大案,提升得很快。 兩人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松了口氣。也就是說,他們可以沒有顧忌地結(jié)婚了,和村寨的聯(lián)系也越來越密切。 幾乎與此同時,明博失蹤了,南平大學(xué)美院發(fā)生了“硫酸暴尸血案”,阿娜是現(xiàn)場目擊證人,刺激過度瘋了。 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阿萍給月餅打了電話,他趕回南平市要查清楚。阿普起初不答應(yīng),月餅使用超強的蠱術(shù)證明了自己。阿普大為驚訝,他始終覺得這個案件和失蹤的明博、蠱術(shù)有關(guān),也需要個幫手,就暗中給月餅安排了個身份。 月餅之所以在案發(fā)現(xiàn)場逃走,是因為他第一次經(jīng)歷真正意義的恐怖,完全摧毀了意志。他做了人生中最悔恨的一件事,逃了! 這幾年,我們共同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他一直在逃避,無法面對這段往事。直至遇到韓立,得知了“八族”,他意識到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春城“小澤畫像”事件,更讓他有了思鄉(xiāng)的情愫。 我心說難道月餅對萍姐有點那個意思?難怪和哥哥阿普關(guān)系一直不好。不過看月餅談起萍姐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又不太像,我突然想到阿娜,那個和月餅一起長大,喜歡畫畫瘋掉的女孩,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月餅意識到此行兇險,不告而別來了南平。人是物非,曾經(jīng)的奶茶店變成餐館,阿萍當(dāng)了老板。他在餐館遇到活尸追蹤到別墅后才知道哥哥被煉成蠱人,兩人通過活尸建立聯(lián)系,制定好“將計就計”的計劃,沒想到我也來了南平…… 十五 我追問案件過程,月餅死活不說,我急得抓心撓肝,大罵月餅不厚道。整理了半天思路,聯(lián)系最近一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我和月餅分析著。 老館長生死不明,我們所看到的“他”和血木長在一起,與明博使用木蠱變成木人極為相似,他們之間存在某種聯(lián)系。明博藏身的別墅購自陳永泰,老館長購買的別墅由陳永泰裝修,這三個人的關(guān)系絕非一般。明博完成《遠(yuǎn)山夕陽圖》為了所謂的“窺得天機”。 這三條線索連接起來,一條主線很清晰地顯露:老館長、明博、陳永泰,屬于“八族”,是當(dāng)年最終行動的生還者,暗中掩藏彼此聯(lián)系,繼續(xù)完成最終目標(biāo)。 《遠(yuǎn)山夕陽圖》的最后祭祀,是異徒行者的血。老館長不得已才重新啟動異徒行者選拔。至于我們?yōu)楹稳脒x以及更多的謎團還無法解釋,只要我們能做到終極任務(wù),所有一切自然會水落石出。在完成任務(wù)的過程中,會有更多的“八族”出現(xiàn)。 仔細(xì)想想,真他媽的憋屈。鬧了半天我們是備胎! 關(guān)于明博我們又想到幾點。 一、明博在別墅里曾說過“體會我當(dāng)年經(jīng)歷的恐懼吧”,說明他在終極行動中經(jīng)歷了無法承受的恐懼。得知女兒被選為蠱女,父愛讓他更加抵觸即將發(fā)生的事情,草鬼婆很有可能是被他殺死。 二、殺死草鬼婆后,他擔(dān)心村寨派人查出事情是他所為,便由陳永泰再把別墅賣給村寨,他藏在暗室隨時監(jiān)視,同時展開對蠱族的屠殺以完成圖畫。 十六 天色已亮,我們沒有睡意,索性晨跑出出汗排解壓力?;氐讲宛^,萍姐準(zhǔn)備著當(dāng)天的生意,給我們泡了兩杯珍珠奶茶當(dāng)早點。 我插根吸管,一顆顆渾圓的珍珠裹著奶汁吸入嘴里,輕輕一咬,彈滑糯香,味道就這么柔軟地留在齒頰,回味無窮。 “萍姐,您做的奶茶味道真好?!蔽覝喩硗ㄍ福f不出的舒服。 萍姐有點不太自然地笑著:“老東家的手藝,我學(xué)得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