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吉米變聰明了。”巴特笑著接過那摞紙夸贊著他，眼睛卻沒有看過蘇錦之一眼。他能夠輕而易舉地說出這些會讓任何一個兒子感到自豪的來自父親的夸贊話語，都是他和心理醫(yī)生請教來的，為了更好的控制尹歌。

    蘇錦之輕輕道謝：“謝謝爸爸?！?/br>
    “爸爸愛你，我的小吉米。”巴特走過來擁抱了他一下，然后就大步地朝外走去。

    蘇錦之追上去：“爸爸，你不陪我吃飯嗎？”

    “我的小吉米，爸爸這月很忙，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飯了，大概下周也不能夠來看望你?！卑吞赝Ｏ履_步，轉(zhuǎn)身摸了摸他的頭，“但是你要記得，爸爸是愛你的。”

    蘇錦之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原身尹歌可能會因?yàn)樘弁春窟罂?，但他生氣和委屈的時候就會擺出這樣的表情，巴特是知道的。

    但是巴特還是沒有改變他的想法，或許在他看來，尹歌除了聽他的話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爸爸下個月來看你時，會給你帶禮物的?！闭f著，巴特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條彩色軟糖，隨后再次轉(zhuǎn)身，這一次他沒有再停下腳步回頭。

    “吉米少爺今晚一定會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保鏢用手肘撞了淮晝一下，靠近他悄悄八卦著。

    淮晝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蘇錦之的身上，他能看得出少年此刻很傷心，但是他卻沒有流眼淚，聽到保鏢這么說，淮晝問他：“這你也知道？”

    保鏢說：“先生每次說下周不能來看他，吉米少爺都會哭的，我們也是因?yàn)橛幸淮嗡薜锰萘嗣撍瞬胖赖摹！?/br>
    “那先生既然知道他會哭，他還離開？”

    “畢竟先生有那么多的兒子。”保鏢聳聳肩，”吉米少爺并不是唯一一個。”

    淮晝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少年。

    晚上，他看著兩個男保姆幫助少年換了睡衣，然后給他掖上被子，正當(dāng)他們想要唱搖籃曲哄少年入睡時，他卻輕輕翻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他的他們，聲音悶悶的：“我要睡了?！?/br>
    “那吉米少爺，晚安?！?/br>
    “……晚安。”

    保姆們的動作頓了頓，然后就給淮晝使了眼色叫他一起離開，等走到門口時，保姆們卻叫住了淮晝：“吉米少爺晚上可能會哭，你得守在這里，必要的時候進(jìn)去看看他，以防他脫水昏迷。如果少爺真的脫水了，你一定要來叫醒我們。”

    “我會的。”

    淮晝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感到意外。

    晚上誰都想睡覺，把守夜這種辛苦的事交給他這個新來的保鏢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而且保姆們說的是“來叫醒我們”而不是“去叫家庭醫(yī)生”，這兩者是有實(shí)質(zhì)上的差別的。

    看來這座城堡里，似乎沒有真正疼愛少年的人啊?；磿兩裆叵胫?/br>
    保姆們得到他的承諾后就放心離去了。

    淮晝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后輕輕推開故意沒有合攏的門進(jìn)了少年的臥室。

    這間房子的地上鋪滿了厚重的地毯，但即使地上沒有任何鋪墊，淮晝還是能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走在上面，所以躲在被子里偷偷抽泣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他進(jìn)來了。

    淮晝走過到床邊，看著被子底下拱起抽動的一包沉默了一會，然后將手輕輕搭上去，聲音輕柔：“睡不著嗎？”

    第137章 如何殺死一個巨嬰9

    淮晝剛剛說完這句話，他就感覺到被子底下少年的身軀僵了一瞬。

    他沒有立刻將少年蒙住頭頂?shù)谋蛔酉崎_, 而是保持著這個動作在床邊坐下, 繼續(xù)開口：“如果睡不著的話，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淮晝沒有將蘇錦之當(dāng)做雇主, 要對他使用敬語, 而是從頭到尾的將他自己和少年擺在一個同等的角度上，想要少年覺得他是一個朋友, 能夠信任的朋友——起碼暫時的把他當(dāng)做朋友。

    殺人有兩種方式，一是迅速接近目標(biāo)，然后在他驚恐瞪大的眼睛注視下奪走他的生命；而另一種, 是花大量的時間靠近這個人, 成為他可以信任的朋友、愛人、或是親人。與第一種方法不同, 第二種方法耗時極為漫長, 少則幾個月或是幾年, 更久遠(yuǎn)一些, 你得用一生去布這個局。

    他曾經(jīng)用第一種方式接近過少年，如果那天他開了槍，少年將會成為他金盆洗手之前最后一個任務(wù), 但是那天他最終沒開槍，所以他還可以用第二種方式接近少年。

    少年一直以來都待在這個城堡里，他的周圍沒有任何朋友，他沒有自閉癥，所以在內(nèi)心的深處他是渴望渴望擁有一個能夠傾訴一切煩心事的朋友的。

    淮晝垂著眼簾，非常有耐心地盯著被子里假裝睡著了的人。

    而躲在被子里的蘇錦之, 也非常有耐心地在心里默數(shù)著數(shù)字，等到30秒過后，他才緩緩地拉開了被子朝淮晝看去。

    那個男人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灰色的眼里是一片漠然，猶如一潭沉沉的死水不起任何波瀾，與他聽上去似乎帶著些關(guān)懷的語氣完全不符。

    這讓蘇錦之再一次清楚地認(rèn)知到他的身份——一個殺手，還是一個來殺他的殺手。

    那幾句看似溫和的問候只是他的偽裝，他雖然在電話里說過在他成年之前不會殺他，可那是因?yàn)樗男闹窃谕馊丝磥碇皇且粋€小孩子，而淮晝，是不殺孕婦和小孩子的。

    蘇錦之在心底暗恨，難怪一號這么放心讓零號來監(jiān)督他完成任務(wù)，因?yàn)檫@個世界一崩人設(shè)他就有被淮晝干掉的危險(xiǎn)??！淮晝之前還想要套他的話呢！更何況他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guān)于淮晝的資料，沒人天生想做一個殺手，淮晝變成這樣一定有著什么原因，他要想完成任務(wù)，就得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摸索著走進(jìn)淮晝的心里——在他被淮晝殺死之前。

    想到這里，蘇錦之就將視線挪開了，盯著厚氈毯上復(fù)雜華麗的花紋，輕輕吐出一句：“我想爸爸了……”

    淮晝淡淡道：“下個月他就會回來看你了?！?/br>
    “可是這樣就沒有人給我唱晚安歌了?！碧K錦之剛說完這句話就有些后悔了，因?yàn)閯倓偹哪贪謧兙拖胍o他唱搖籃曲哄他睡覺，可是他卻讓他們走了，現(xiàn)在他再提出這樣的理由，淮晝會不會懷疑他？

    蘇錦之馬上抬眸看了淮晝一眼，見淮晝在看他，連忙補(bǔ)救地說道：“你能給我唱晚安歌嗎？”

    “不能。”淮晝半秒的停頓都沒有就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了這個邀請，深灰色的眼底一如既往地平靜。

    蘇錦之被他盯得渾身發(fā)冷，就差沒往被子里鉆了，但下一刻，他就聽到淮晝對他說：“但是我可以在這里陪你，直到你睡著?！?/br>
    等我睡著了你好干掉我嗎？蘇錦之眼淚汪汪。

    淮晝俯看著少年，他側(cè)躺著，眼眶周圍透露著可憐的紅色，長長的眼睫被淚水打濕凝成一簇一簇的，在清淡的月色的折射出細(xì)微的水光，臉上還沾著尚未干透的淚跡，沒一會后看著他雙眼又微微泛起水光，淮晝還以為他因?yàn)樽约壕芙^唱晚安歌又要哭了，想了一會從衣兜里掏出那個藍(lán)柄奶嘴，遞給蘇錦之：“還想哭的話，你可以含著這個?！?/br>
    保姆們說的——吉米小少爺含著奶嘴就不會哭了。

    蘇錦之睡覺的床頭柜里有著一排奶嘴兒，五顏六色的什么都有，但是蘇錦之剛剛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奶嘴是淮晝從衣兜里掏出來的，而且絕對是那天他失蹤了的那個。

    但鬼使神差的，蘇錦之盯著這個奶嘴看了一會，還真的忍不住把它含進(jìn)了嘴里。奶嘴軟軟彈彈的，沒有什么味道，蘇錦之叼著它看著淮晝，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睡吧?！被磿兲鹱笫?，在他的額頭上輕輕撫了一下，將他額前在被窩里被蹭亂的碎發(fā)撥到耳后。

    男人的手干燥溫暖，手指在摩挲過額頭的時候帶來些輕微的酥癢，幾秒鐘輕輕離開，但這種麻癢的感覺還停留在皮膚表面，然后順著神經(jīng)傳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蘇錦之對他的這個動作可謂無比熟悉，即使這個世界淮晝和以前不太一樣，但蘇錦之知道，他在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無論外表和眼神再怎么冷漠，在他的心底深處，一定是溫柔的。

    更何況，他伸出的是左手。

    淮晝的右手掌心里有著厚厚的繭子，因?yàn)槟鞘撬脴尩氖?，但他卻沒有用拿槍的那只手來撫摸他，而是換了另外一只手，這從某種角度來來說能給人無限的安全感。

    “晚安。”淮晝還坐在床邊，輕輕地對他說了一句話。

    蘇錦之沒有回應(yīng)他，他咬著奶嘴，一開始只是打算閉著眼睛裝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榛磿兙妥谒磉叺木壒?，他真的沒一會就沉沉睡過去了。

    淮晝看著少年的睡顏，心底突然間升起一些對他的羨慕，羨慕他能夠這樣睡一場安穩(wěn)的覺，也許還會夢到他喜歡吃的那些甜點(diǎn)，不像他，夢里也不得安寧。

    做殺手太久了會累，干這一行的人是沒有朋友的，因?yàn)闆]有辦法完全信任對方，所以再熟的朋友也只是偶爾的搭檔，更別說可以依靠擁抱的親人，他們是孑然一身的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永遠(yuǎn)見不得光，永遠(yuǎn)要提防著黑暗的深處什么時候躍出一只光明獸，將他們焚燒殆盡。

    淮晝看過很多書，也聽過幾場歌劇，他每年還會去海邊旅游，甚至還會彈鋼琴，連小提琴也會一些。在旁人看來，他是個成功的精英人士，拿著高薪，享受著高水平的生活，可是他活的這些年里唯一做過做得最好的職業(yè)就是殺人。他拿到的每一分錢，但沾著不那么干凈的血液，所以剛剛觸碰他時，淮晝下意識地用了他稍微干凈的那只手。

    只是那輕輕地一碰，就讓他的手指有些癢了，癢得他想要抽只煙出來夾在手指之間，或者是——再觸碰他一次。于是淮晝看了他一會，伸手勾住藍(lán)柄奶嘴的吊環(huán)，將奶嘴從少年的嘴里抽了出來。奶嘴離開少年嘴唇的剎那帶出幾縷銀絲，被空氣隔斷后落在他的唇上，亮晶晶地襯著他猩紅的舌尖。

    也許是一直含著的東西沒了，少年抿上嘴巴下意識吮了幾下，卻沒有吃到想要的東西，蹙著眉翻了個身。

    淮晝給他掖了掖被角，最后用手指在他的臉上輕輕刮了一下后起身離開。

    第二天清晨，蘇錦之發(fā)現(xiàn)他昨晚含著的奶嘴不見了，他以為奶嘴在他睡覺的時候被他吐了出來掉在床上，所以他醒來后掀著被子還在被窩里翻了一會，但是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奶嘴的蹤跡。

    淮晝和保姆們進(jìn)來時，看到的就是蘇錦之抱著被子在床上發(fā)呆的樣子。保姆們擔(dān)心蘇錦之哭鬧，剛一進(jìn)門就給他塞了個奶瓶，然后上前解他的睡衣扣子。

    奶瓶了灌滿了溫度適宜的牛奶，蘇錦之抱著咕咕地喝了好幾口，以此來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來這個世界好久了，但是蘇錦之還是沒有習(xí)慣男保姆們每天給他穿衣?lián)Q衣，但是他不能躲，因?yàn)橐枋遣粫约捍┮路?，況且蘇錦之相信，就算他自己來，他也是沒有辦法給自己穿衣服的。

    蘇錦之咕完奶瓶，伸手套衣服的時候瞄了一眼淮晝，小聲道：“奶嘴……”

    男保姆聽到他的話還以為他還想含著奶嘴，二話不說拉開抽屜馬上就從里面拿了個粉紅色的奶嘴塞進(jìn)他嘴里，蘇錦之叼著奶嘴，想要說不是這個，可是他對上淮晝望著他的灰色眼睛后，又突然不敢吱聲了——萬一那個奶嘴是淮晝試探他用的呢？

    試探他記不記得……他就是那天來殺他的那個兇手。

    蘇錦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覺得那天淮晝不殺他是因?yàn)閷λ灰婄娗榱?，畢竟淮晝不僅套了他的話，現(xiàn)在看到其他男人幫他穿衣服都這么淡漠，看來是真的打算伺機(jī)干掉他了！

    但是那天他為什么沒有開槍呢？真的是因?yàn)樗男闹侵皇呛⒆拥木壒蕟幔?/br>
    蘇錦之雖然還是想不通這是為什么，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敢瞎搞了，到底要怎么拯救淮晝他得再從長計(jì)議一下。

    今天是他練琴的日子，但是蘇錦之吃早餐時一直在想怎么拯救淮晝，打入他的內(nèi)心，直到去了琴房后也一直在想，彈琴時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時沒注意還彈錯了一個音。

    流暢的曲子中間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突兀的音符，如果是普通的不懂鋼琴的人可能聽不出來，但是淮晝他會彈鋼琴，這個錯場的音符沒有逃過他的耳朵。

    于是等這首曲子結(jié)束后，他開口問蘇錦之：“還是在想爸爸嗎？”

    蘇錦之：“！”

    “嗯……”蘇錦之開始想措辭，但他怕說多說錯，就直接應(yīng)下了這個問題。

    淮晝沒有說話，直接抬腿朝他走了過來。

    蘇錦之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呼吸都放緩了一些，生怕喘大了氣淮晝就會迅速掏出槍來干掉自己。

    還好淮晝走到琴邊就停了下了，長腿往他面前一杵，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蘇錦之能夠感知到他打量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那視線仿佛帶著熾熱的溫度，燎過他的身體的每個角落，哪怕他身上穿著衣服，他也有種自己被剝光了放在淮晝面前的感覺。于是蘇錦之沒忍住，抬起頭看了淮晝一眼，卻剛好對上他沒有什么感情的灰色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淮晝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些弧度，然后彎著腰靠近他，聲音柔和：“你在怕我嗎？”

    第138章 如何殺死一個巨嬰10

    蘇錦之聽到他問自己這個問題，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炸了起來, 一粒一粒從胳膊攀爬脖頸。

    他只穿了一件薄而寬松的圓領(lǐng)毛衣, 因此淮晝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驟升的小顆粒，這令他的恐懼無法掩藏。

    但很快, 淮晝就在他坐的鋼琴椅旁邊半蹲了下來, 將他整個身高壓得比坐在椅子上的他還矮，這個高度使剛剛叫人難受的壓迫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淮晝也沒繼續(xù)盯著他看，而是伸出手在琴鍵上按了幾個音。

    靈動好聽的琴聲從他指尖泄出，蘇錦之凝神細(xì)聽了一會, 發(fā)現(xiàn)這首就是他剛剛彈過的那首鋼琴曲。

    “這首曲子你剛剛彈過?！被磿冮_口, 一天之中他很少說話, 這就導(dǎo)致了他每次開口時聲音都帶著微微的沙啞, 為他本就低沉的嗓音添了幾分味道, 就像是情人在耳邊的私語呢喃。

    “這里, 你剛剛彈錯了。”淮晝彈了前奏讓他認(rèn)出這首歌以后，就跳到了他剛剛彈錯的部分，將正確的音調(diào)在琴鍵上緩緩按出。

    “哦……”蘇錦之不知道該怎么接他的話, 只好把雙手放到琴鍵上彈了一遍淮晝糾正過后的版本。

    尹歌其實(shí)不會彈琴，他從來都沒有任何一點(diǎn)關(guān)于音樂的學(xué)習(xí)基礎(chǔ)，他之所以會彈鋼琴全仰仗于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他看過一遍的琴譜就不會忘記，也記得琴鍵上所有的鍵音，知道每一個音符該從哪個琴鍵上發(fā)出，因此他能夠最完整地復(fù)制一首曲子出來。

    “這一次對了?！被磿冋f完這句后就站了起來, 緩緩?fù)顺贿呎径?，然后繼續(xù)盯著他看。

    蘇錦之停頓了一會，見他不打算再上前來做些什么的時候就只好繼續(xù)彈琴。但蘇錦之不知道，那是淮晝最后一次試探他，但是卻不是試探他還記不記得他就是灰眼殺手，而是為了試探他能否成為蘇錦之的支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