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之前給你看的那個新聞嗎？三年前，三個詐騙犯，一大筆錢，最后都死了。我穿成了其中兩個，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yùn)，結(jié)果卻是他們?nèi)齻€都活了下來，但最后一個不知所蹤?！彼麑λf，“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那個笑臉面具就是第三個騙子，也是主謀，他的名字是……裴玄?！?/br>
    說完最后兩個字，他忽然哀嚎一聲，跪在地上不停打抖。

    寧寧在旁邊看著他，心里極其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幫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幫他。

    石中棠疼痛難抑的嚎了很久，身體的顫抖才漸漸停止，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手依然按在臉上，沒有放下來。

    “……我爸總是嘮叨我，讓我行動不要太快，先考慮最壞后果?！彼σ宦?，“可我怕自己慢了，你已經(jīng)走了。”

    兩只手緩緩放下，他慢慢轉(zhuǎn)過臉來。

    臉上，覆著一張完完整整的面具。

    玉石質(zhì)地，光潤生暈，似有人取筆蘸了蘸枝上桃花，取最爛漫的那一抹紅，在他眼尾輕輕一掃。

    于是原本端正君子一樣的玉石面具，就憑空綻出一股艷色來。

    “所以我不后悔?！彼鹕碜呦?qū)帉?，卻在她面前止步。

    路燈打下一道白光，將寧寧籠罩其中，她站在光里，他站在光外。

    “因為讓我再選一次，我肯定還會這么做?！笔刑墓恍Γ爸绬?？《畫中人》是我演得最開心的一場戲，演到最后，我甚至覺得自己前世就是李郎，你前世就是靈山公主，因為上輩子沒能在一起，所以這輩子又相遇了?！?/br>
    寧寧難過的看著他，心中一股難以抑制的悲涼。如果人不懂愛就好了，不懂愛就不懂恨，不懂愛就不懂孤獨(dú)，不會犯錯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這輩子我是石中棠，你是尤靈，我們又沒能在一起，所以我們下輩子還會相遇的?！笔刑男χ鴨枺澳菚r候……你叫什么名字呢？”

    “……寧寧?！睂帉幊聊?，輕輕告訴他，“我叫寧寧?！?/br>
    他驚訝的看著他，似乎沒想到自己的付出真的會得到回報。

    “寧寧……”他輕輕叫了幾聲她的名字，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信了我的鬼話吧？我騙你的?！?/br>
    “我沒那么喜歡你?！?/br>
    “我只是喜歡驚險刺激的生活?！?/br>
    “沒有你，我照樣會來電影院，還有比這里更驚險刺激的地方嗎？”

    “沒有你，我遲早也會變成面具人……”石中棠伸手摸摸她的臉，眼神從未有過的溫柔跟悲傷，“……所以你別哭了，不是你的錯。”

    我哭了嗎？寧寧抬手摸摸臉，濕漉漉的。

    她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指，忽然拉住他的手：“走吧，我們逃跑?！?/br>
    就在她做好第二次燃燒自己生命的同時，一團(tuán)明亮的火焰在石中棠身后燃起，緊接著一只手從他背后伸來，抓住他臉上的面具，往旁邊用力一撕——

    守門人當(dāng)著寧寧的面，將石中棠臉上的面具撕了下來。

    在他撕下面具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似乎突然定格了，繞在臺燈下面飛舞的蛾子定格了，被風(fēng)吹得滾來滾去的破啤酒瓶定格了，正在陽臺上收衣服的婦女定格了，整個世界一片寂靜，仿佛末日來臨。

    只有守門人還能動，他抓著手里的面具，慢慢轉(zhuǎn)過頭來，滿身的怨氣滿腹的仇恨，在看到寧寧的那一瞬間，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已經(jīng)成為正式的守門人，并且拿到了守門人應(yīng)有的所有權(quán)限的他，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最后兩只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寧寧：“你是……”

    第54章 永遠(yuǎn)的初戀

    “你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

    他身影越來越遠(yuǎn)……

    世界從兩邊向中間變窄變暗，仿佛戲臺上的帳幔落下來，一場安靜的閉幕式。

    寧寧睜開眼睛。

    她坐在電影院的觀眾席上，眼前，雪白屏幕上，片頭曲剛剛結(jié)束，《畫中人》開演了。

    石中棠站在木制回廊里，他目送寧寧跟聞雨離開，然后低下頭，翻開聞雨留下的畫本。

    畫上的寧寧還沒有成型，旁邊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個輪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張若隱若現(xiàn)的面具。

    他轉(zhuǎn)頭看去，不遠(yuǎn)處，回廊的一根柱子后面，伸出一張笑臉面具，笑著對他說：“我們來做一場交易吧?！?/br>
    說完，他拿出一張電影票，票上蓋著印戳，印戳里是一個半身像。

    “你幫我救個人?！毙δ樏婢邔λf，“我告訴你她的秘密——她之所以不肯接受你的秘密?！?/br>
    看到這里，觀眾席上的寧寧忍不住喃喃一聲：“別做傻事?！?/br>
    屏幕里，石中棠伸出手，接過了那張電影票。

    她看見他進(jìn)了電影院，看見門口的海報漸漸發(fā)生了變化，劇名從《騙局》變成了《逃過一劫》，而他踉踉蹌蹌的從電影院出來，忽然趴在地上，干嘔不已。

    第一張票，他改變了騙子周愛國的命運(yùn)。

    也讓他知道了寧寧的秘密。

    “告訴我。”他躺在床上，拉著身邊那個女孩子的手，笑容落寞，“對你來說，我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兩小時的電影嗎？”

    寧寧抬手抹了一下眼淚，忽然從座位上起來，朝離她最近的面具人走去。

    跟上次一樣，不等電影結(jié)束，他們就已經(jīng)趕場子一樣趕來了，仿佛她是一塊唐僧rou，來得晚了連口湯都分不上。

    電影在她身后播放，她在一個一個面具人面前走過。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你，她從一個戴著書生面具的人面前走過。

    “告訴我嘛。”

    不是你，她從一個戴著哭泣面具的人面前走過。

    “對你有意義啊。在異國他鄉(xiāng)，不，在另外一個時空，有一個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歡嗎？”

    也不是你，她從一個戴著老農(nóng)面具的人面前走過。

    身后的電影屏幕里，笑臉面具再次出現(xiàn)。

    “再來做場交易吧?！彼贸隽硗庖粡埰?，“再幫我救個人，我教你怎么留下她?！?/br>
    石中棠低頭看了看，又是加了半身印戳的電影票，這次他沒有伸手去接。

    “你在猶豫什么？”笑臉面具問。

    石中棠：“一個人最多只能改變兩個主角的命運(yùn)，對嗎？”

    笑臉面具：“是的?！?/br>
    石中棠：“改變一個，身體就變差一點，我在想，改變兩個，我是不是會提前得老年癡呆禿頂啤酒肚?！?/br>
    笑臉面具：“哈哈，哪有那么可怕。”

    石中棠：“那你自己為什么不去？”

    “……我去不了?！毙δ樏婢呦蛩拱椎?，“實話實說吧，我是電影院的原守門人，這個崗位一旦上崗，就一輩子不許下崗，正常人都受不了吧？所以我逃跑了，現(xiàn)在候補(bǔ)守門人正在滿世界追殺我，我可不敢回去，他會直接把我的臉給撕下來。”

    石中棠：“……聽起來有點恐怖啊，你們這什么黑心工廠地下組織？”

    “哈哈哈。”笑臉面具似乎被他逗樂了，他哈哈笑了一陣，然后問，“那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石中棠沉默良久。

    “……為什么不去呢？”最后，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在他伸手接過電影票的瞬間，電影將他的心聲念了出來。

    “如果說阻擋在靈山公主跟李郎之間的是生死，那么阻擋在我跟她之間的，是時間……”

    是生死更難跨越，還是時間更難跨越？

    寧寧停在一個人面前。

    這個人個子很高，穿著一身古代劍客的衣服，他混在茫茫人海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然后慢慢伸出手，試圖揭開他臉上那張玉石面具。

    可她揭不開。

    “怎么會這樣？”寧寧不肯放棄。

    “……已經(jīng)可以了?！泵婢叩紫掳l(fā)出石中棠的聲音，他握住她的手，笑著對她說，“我們又見面了，這就夠了?！?/br>
    這就夠了嗎？變成一個面具人，永遠(yuǎn)呆在電影院里不許出去，在所有人心里，在他的親人朋友心里，他已經(jīng)死了，而且是自殺死的。

    寧寧呆呆看了他許久，忽然伸手：“票?！?/br>
    石中棠：“恩？”

    寧寧忍著喉頭哽咽：“給我你的票?！?/br>
    石中棠也看了她許久，然后笑了起來：“不給?！?/br>
    “給我！”

    “不給！”

    “給我?。。　?/br>
    石中棠忽然按住寧寧的肩膀，將她原地反了個方向，讓她面向屏幕，自己則像個陪女朋友一起看電影的男朋友，從身后環(huán)住她，親昵的說：“看?！?/br>
    屏幕上，石中棠第二次進(jìn)入了電影院。

    第二張票。

    第二次改變了主角的命運(yùn)。

    出來以后直接栽倒在地上，毫無形象的痙攣起來，像得了羊癲瘋一樣，路過的女人立刻繞著他走，好巧，那個女人就是后來殺青宴上闖進(jìn)來說愛他的女人，根本不用等到他年老禿頭，現(xiàn)在她就認(rèn)不出他，也不敢靠近他了。

    “哇，為什么偏偏是這幅場面?！笔刑募泵μ治孀帉幍难劬?，“別看，別看，等下一場?！?/br>
    “把票給我?！睂帉幍难蹨I沾濕了他的手指，“我要改變你的命運(yùn)?！?/br>
    “……不用了?！笔刑膶⑾掳蛪涸谒陌l(fā)頂，輕輕笑道，“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br>
    寧寧：“你騙人！變成面具人有什么好的！”

    “我沒騙你。”石中棠看著對面的屏幕，看著屏幕里被她親吻的自己，笑著說，“變成面具人以后，我的電影一直在上映，而且啊，因為我是被騙進(jìn)來的，所以電影院給了我一點特權(quán)，我可以坐在觀眾席里看，也可以跟其他面具人一樣進(jìn)去電影里。”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進(jìn)去電影里?！彼穆曇魸u漸變得溫柔起來，像鋼琴鍵上緩緩流淌出的樂聲，“可以看見老爸跟弟弟，可以演戲，可以遇見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愛上你。哈哈，想想真是賺了，別人只能初戀一次，可我已經(jīng)初戀十二次了……”

    “把票給我不就好了嗎！”寧寧對此念念不忘，“我把你放出去，你就能去見你爸爸跟弟弟，可以繼續(xù)演戲，可以……可以遇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