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頓，他跟其他人一樣，瞪大眼睛盯著對方的臉。

    “抱歉?！鄙聿母叽蟮哪凶诱驹陂T口，背影在身后拉得極長，他慢慢抬手摘下臉上那張雪白無垢的面具，聲音低沉而沙啞，“我來晚了?！?/br>
    熟悉的聲音……

    寧寧愣愣看著他面具下那張風(fēng)塵仆仆的臉。

    ……怎會是他？

    第148章 規(guī)矩

    寧寧認(rèn)得他的臉，但其他人不認(rèn)得。

    但他們都認(rèn)得對方手里那張面具。

    “李水生是你什么人？”老村長盯著他手里的面具，問。

    “是我爸?！遍T口的男人回道，“我叫李玄?！?/br>
    ……李玄？不存在的。你的名字明明叫裴玄！

    裴玄看起來比從前蒼老了些，兩鬢微微有些霜白，面上風(fēng)塵仆仆，他反手關(guān)上房門，徑自走到老村長身邊，把手里的面具遞過去。

    老村長接過面具，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最后向在座諸位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認(rèn)可了他的身份，然后將面具還給他，笑著說：“坐，坐?！?/br>
    不！村長，你不能靠面具來認(rèn)人啊，你看看他的身份證??！

    裴玄的目光在長桌上逡巡一圈，只剩一個空位，在村長右手邊。

    他在座位上坐下，一抬頭，跟寧寧面對面。

    燭火下，他看寧寧的目光有些奇異。

    “寧家的來了?！贝彘L看看寧寧，又轉(zhuǎn)頭看看裴玄，喟嘆道，“李家的也來了，難得聚得這么齊，大家來討論一下今年祭祖的事情吧?！?/br>
    “李家的。”其中一個開口就道，“你的儺舞跳得怎樣？”

    裴玄淡淡掃他一眼：“我不會?！?/br>
    “不會？”對方立刻大呼小叫，對四周的人說，“聽見沒？他不會，不會他怎么能上場？”

    “不會可以學(xué)?！庇腥瞬毁I他的賬，掀了掀嘴皮子道，“以前李水生不來，所以讓你代跳，現(xiàn)在人家的兒子既然已經(jīng)來了，那就沒你什么事了?！?/br>
    “你以為我有私心？錯了，我是為了大家！”對方氣急敗壞道，“你沒聽他說嗎？他不會！讓他上，會把祭祖儀式搞砸的！”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后拐杖在地上跺了跺，兩人齊齊看向村長。

    “不要吵了?！彼D(zhuǎn)頭看著裴玄，“李玄，你真的一點(diǎn)也不會跳？”

    裴玄搖搖頭。

    “那這樣吧?！贝彘L沉吟片刻，將目光轉(zhuǎn)向之前那個代舞者，在對方興奮的目光中，村長緩緩道，“阿鐵啊，你來教他?！?/br>
    對方臉上笑容一僵。

    “我知道你是為了大家好，可是規(guī)矩是不能改的?！贝彘L將規(guī)矩兩個字咬的極重，面無表情的樣子，就守在墳前的石像，風(fēng)吹雨打，恒古不變，“亂改規(guī)矩的人是什么下場，你應(yīng)該知道的吧？”

    那一刻阿鐵不知道想起了誰，臉色刷的雪白，低頭道：“是，我會教他的?！?/br>
    村長這才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恢復(fù)平常慈眉善目的樣子。

    一個弱弱的聲音忽然在他身邊響起：“……我呢？”

    眾人循聲望去，目光聚在寧寧身上。

    寧寧左右看看他們，說：“我也不會跳。”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跳出來說要代替她，甚至村長還和顏悅色的安慰她：“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那角色全程只需要坐著看著，唱唱跳跳是其他人的事?！?/br>
    寧寧看了他一眼，坐著看著？這么輕松的活兒，為什么非得讓她來干，真的只是因為她姓寧？又或者是因為村子里的規(guī)矩？

    后面的事情，基本就跟她無關(guān)了，戲臺什么時候完工，請不請外人來觀禮，有一家人的面具被家里小孩摔裂了，如果祭祖開始前修不好怎么辦等等等，寧寧聽得極為乏味，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jié)束，外面送來熱菜熱酒。

    送菜送酒進(jìn)來的，居然是寧玉人。

    “mama。”寧寧忙起身，“我來幫你。”

    “這怎么行？”村長拉住她的手，“你是寧家人，不是傭人?！?/br>
    “我mama也是寧家人啊?！睂帉幰苫蟮目粗?。

    結(jié)果村長居然笑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那笑容意味深長，讓人背后有些發(fā)涼。

    唯一一個沒有笑的是裴玄，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寧玉人。

    寧寧甩開村長的手，過去寧玉人身邊，幫她把盤子里的菜跟酒水分發(fā)下去，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杯道：“我敬各位叔叔爺爺，伯伯嬸嬸?！?/br>
    她一飲而盡，在座居然沒人敢不給她面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姓氏，還是因為村子里的規(guī)矩，全都跟著舉起了酒杯。

    “咳咳。”寧寧放下酒杯，咳了兩聲。

    她是會喝酒的，但那是進(jìn)了社會的她?，F(xiàn)在這個少女時期的身體，因為被寧玉人嬌寵疼愛著，從來沒沾過酒精，所以有點(diǎn)不大適應(yīng)。

    但這樣也好，寧寧靠在寧玉人身上，軟軟道：“mama，我有點(diǎn)頭暈……”

    “叫你別亂喝酒?！睂幱袢寺裨顾痪洌缓髮Ρ娙苏f，“不好意思，她喝醉了，我先帶她回去?！?/br>
    看寧寧一副醉的馬上要躺地上的樣子，村長忙起身道：“別忙，別忙，我叫人打包點(diǎn)熱菜，你們帶回去吃，再叫個人開車送你們回去。”

    他話剛講完，裴玄就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起身道：“我送吧?！?/br>
    寧寧跟寧玉人全都身體一僵。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贝彘L卻高興起來，不停拍著他的后背，“這才像話，李家人跟寧家人最該親近親近?！?/br>
    ……這也是村子里的規(guī)矩嗎？

    村長家門外，裴玄一言不發(fā)的打開車門，崔紅梅先一步坐進(jìn)車內(nèi)，因為炫富不成功，所以怒氣沖沖：“天曉得這群人怎么賺的錢，一個個都富的流油，不正常，一點(diǎn)不正常，這錢的來路肯定不對……”

    寧寧跟寧玉人相互扶持著，一言不發(fā)的坐進(jìn)車?yán)铩?/br>
    路上除了崔紅梅以外，誰都沒開口，車子一路將她們送回了家。

    下車回家的路上，寧寧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天上云散月明，借著蒼白月光，寧寧看見裴玄沒走，正坐在車?yán)锟粗?/br>
    ……又是那種欲言又止的奇異目光。

    是夜，三個女人都睡得不怎么安穩(wěn)。

    崔紅梅夢里都在念叨著：“衣錦還鄉(xiāng)，衣錦還鄉(xiāng)……不許你們看不起我?！?/br>
    寧寧則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走到大門旁，貼著門偷聽外面的動靜。

    寧玉人僅穿一件單衣站在外面，夜露寒重，她的聲音帶些顫抖，拿著手機(jī)問：“你又想搞什么事？”

    “李什么玄！你明明是裴玄！”

    “……你是不是沖著寧寧來的？”

    寧玉人似乎篤定裴玄出現(xiàn)在這里一定有陰謀，但裴玄卻矢口否認(rèn)，兩人爭執(zhí)不出結(jié)果，寧玉人氣得掛了他電話。

    寧寧忙離了門后，飛快的鉆回毯子里，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片刻之后，身旁悉悉索索，寧玉人在她身旁躺下。

    “……寧寧?！睂幱袢说穆曇粼谒呡p輕響起，“我讓人送你回去吧?！?/br>
    寧寧睜開眼，轉(zhuǎn)頭看著她。

    “你呢？”寧寧問，“你不回去嗎？”

    寧玉人單手撐著腦袋，躺在她身旁笑：“mama還有點(diǎn)事，暫時不回去了?！?/br>
    “你想讓你mama代替你嗎？”——村長的話忽然在寧寧耳邊閃過，她看著寧玉人，問：“你要代替我嗎？”

    寧玉人楞了一下，然后溫柔撫摸她的臉頰：“兩個寧家人，不可能一起走，總得留下來一個?！?/br>
    “那我也不走?！睂帉幷f，心里想著：我后悔上次走了。

    你在我面前微笑，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難過。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一反常態(tài)，對我變得嚴(yán)格起來，手把手的教我做飯，說學(xué)會做飯，到哪都能活下來，我嗤之以鼻，說這個世界上有一樣?xùn)|西叫做外賣。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一反常態(tài)，勸我不要從事演員這行，臺上風(fēng)光未必就好過平平淡淡。我聽不進(jìn)去，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只看得見臺上風(fēng)光，看不見也看不起平平淡淡。

    2012年的夏天，你又替外婆還了一筆賭債，我跟你吵起來，說外婆會有今天，都是被你給慣壞的，你黯然神傷，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說。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病了，住進(jìn)醫(yī)院里，開始大把大把的掉頭發(fā)，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我學(xué)會了最簡單的蛋炒飯，我放棄了那年所有的演出，我不再跟外婆爭吵，可你的病情還是沒有好轉(zhuǎn)……

    2012年的夏天，你究竟在這個村子里經(jīng)歷了什么？

    “我不要你代替我?！睂帉幘o緊抱著寧玉人，好像只要她抱得足夠緊，命運(yùn)就不會將mama從她懷中奪走，心想：哪怕你現(xiàn)在正坐在人生電影院里，哪怕我就是這場電影里的主角，我也不要你代替我。

    一夜過后。

    第二天，村長帶人來到寧家，門一打開，就瞪著寧寧的臉道：“你，你的臉怎么了？”

    “這孩子太不聽話了?！睂幱袢擞舶畎畹恼f，“我揍了她一頓。”

    寧寧半邊臉都腫起來了，口齒不清的說：“就算你把我另外半張臉打腫，我也是不會走的！”

    見寧玉人舉起手，村長忙沖過去攔在她們兩個中間：“不能打！不能打！寧玉人，你還懂不懂規(guī)矩！”

    “規(guī)矩？”寧玉人冷笑一聲，從他們身旁走過去，走著走著，忽負(fù)手身后，回頭看著他們道，“規(guī)矩是——如果有兩個寧家人在，就從里面挑更好的那個來當(dāng)樓主。”

    “樓主？”寧寧楞了一下。

    “村長還沒跟你說？村里這個攤舞的名字，叫做‘人生戲樓’。”寧玉人目光灼灼，盯著寧寧說，“你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戴上面具，成為這場攤舞里的‘神’——樓主?！?/br>
    第149章 代舞者

    母女之爭，爭一個角色。

    這不是第一次，但想必，是最后一次。

    “村長。”事后，寧寧抓住村長問，“樓主是個什么樣的角色?。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