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犧牲

    第一日，無水。

    寧寧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昂頭看看，圓圓井外傳來知了的叫聲。

    “……我們這是在哪？”一個同樣干澀的聲音響起。

    寧寧低下頭，看見聞雨終于醒了，一縷陽光照進井里，落在他帶些淤青的臉上。

    “在井里?！睂帉幷f。

    聞雨單手撐地掙扎了一下，卻沒能掙扎起來，重又跌回原處，腦袋枕在寧寧的膝蓋下，閉了一會兒眼睛，才重又睜眼看著她：“你為什么要想不開？”

    寧寧楞了一下，然后才反應過來，聞雨是看不見青衣小哥的，所以在他看來，寧寧不是被人騙進井里的，而是自發(fā)自愿的往井里跳的。

    正當寧寧思考著要怎么解釋這件事時，聞雨忽然問：“有過后悔的事嗎？”

    ……突然問這個干嘛？寧寧點點頭。

    “有過暗戀的對象嗎？”聞雨又問。

    寧寧猶豫一下，還是點點頭。

    “當然也有想買卻沒買到的衣服，想吃還沒吃到的美食吧？”聞雨微微一笑，落在他臉上的陽光那樣明媚，卻明媚不過他的笑容，“所以你還沮喪什么？返老還童，變成年少時的自己，意味著很多事情可以重來，很多遺憾可以彌補，這是一件好事?！?/br>
    “……我沒有沮喪。”寧寧說，她可不是因為這種理由而掉井里的。

    “沒有最好?！甭動昶D難的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腦袋，“如果有，就看看我，我頭發(fā)都白了，已經(jīng)是個糟老頭子了……”

    “裴玄才是糟老頭子呢，你不是?！睂帉幠X袋一偏，避開他的手，“……別把我當成小孩子。”

    但她很塊發(fā)現(xiàn)，跟他相比……她的確是個小孩子。

    第二日，無食。

    寧寧睜開眼睛，希望昨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噩夢，然后落入眼簾的是一只圓圓的井口，知了的叫聲透過井口傳來。

    ……原來不是夢啊。

    轉頭看了眼聞雨，他腦袋上的傷口結疤了，但氣息反而更弱了……弱的讓寧寧忍不住將臉湊過去，像只嗅人的小動物一樣，直到嗅到了他微弱的呼吸，才松了口氣。

    這樣下去可不行。

    寧寧清了清喉嚨，仰面朝井口喊道：“救命！”

    ……這么小的聲音，連一只知了都比不上，哪里喊得來救兵？

    “救命?。　睂帉幱址糯罅艘稽c音量，結果扯動的不是嗓子，而是胃，她抱住自己的肚子，覺得前胸已經(jīng)貼住了后背，因為饑餓，胃里火燒火燎的難受，無法承受任何一點能量的消耗了。

    “救命！救命，救命……哎?！睂帉幦滩蛔∞抢履X袋，低聲呢喃，“我好餓啊……”

    啪嗒一聲。

    有什么東西掉在寧寧裸。露出的后頸上。

    寧寧條件反射的反手一摸，然后……

    “啊啊啊?。?！”

    整個井里都回蕩著寧寧的慘叫聲。

    寧寧瘋了似的上躥下跳，兩只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身體，但就是不敢拍打自己的后頸，因為……那里有一條蟲。

    “過來?！币粋€無可奈何的聲音響起。

    寧寧轉頭一看，見聞雨已經(jīng)醒了，急忙將自己的后頸湊過去，嘴里不停嗚咽：“快幫我拿掉！！啊??！我感覺它要往我衣服里面爬了！！”

    聞雨伸手把蟲子拿走了。

    寧寧立刻驚弓之鳥般的跳得老遠，背部緊緊挨著井壁，眼睛死死盯著聞雨手里抓住的那只通體青色，正在扭動的肥蟲，頸后被它爬過的地方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還不快把它丟掉?！睂帉幰荒樝訍旱恼f。

    “為什么要丟？”聞雨卻笑了起來，看著手里的蟲子說，“營養(yǎng)豐富，蛋白質含量很高，這可是我們的早飯?！?/br>
    “早飯？？？”

    聞雨看了看頭頂，寧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像兩只井中之蛙，只能看見井口形狀的一方天地。

    “在村里人找到我們之前，我們一定要活下來?！甭動晔栈啬抗?，嚴肅的對寧寧說，“人要活著，就一定要吃東西?！?/br>
    說完，他將手里的蟲遞向寧寧。

    ……井底就那么點大，寧寧挪到哪里，他的手就移到哪里，寧寧漸漸開始臉色發(fā)白，肩膀顫抖，眼神絕望，就仿佛聞雨手里抓的不是蟲子，而是一把槍。

    “……你吃吧?！彼曇舭l(fā)抖，最后掙扎道，“我現(xiàn)在還不餓?！?/br>
    聞雨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蟲子，猶豫一下，一狠心咬掉一半。

    “……好了?！编駠饕豢谘氏氯?，聞雨臉色難看的將剩下半條給寧寧，“輪到你了，堅強點?！?/br>
    “……臣妾做不到啊?！睂帉幙粗掷锬前虢匦迈r尸體，眼淚磅礴，拼命將自己往井壁上縮，恨不能立刻變成一張壁畫。

    但早就說了，井底就這么大。

    聞雨硬憋了一口氣，從地上彈起來撲過去，寧寧躲也沒地方躲，被他強按著吃了半條蟲。

    “嗚嗚……”寧寧臉色發(fā)青，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不許吐。”聞雨用手捂住她的嘴，“咽回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你還是讓我死吧。

    第三日，大雨。

    寧寧喃喃道：“……這下真的要死了?！?/br>
    本來還以為昨天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她錯了，今天才是。

    幾聲轟鳴在頭頂響起，她昂頭看去，頭頂烏云滾動，電閃雷鳴，不消片刻，白茫茫的雨水猶如垂天瀑布，從天上直接灌進井里。

    寧寧的身體在雨里瑟瑟發(fā)抖。

    這雨要下多久？會不會把井給灌滿？就算灌不滿，下的時間長了，也意味著降溫，生病……

    “哈哈?！?/br>
    寧寧慢慢低頭看去，冷冰冰說：“你瘋了，這個時候還笑的出來?！?/br>
    她知道自己態(tài)度不好，她也不想用這個態(tài)度對待聞雨，可她已經(jīng)連續(xù)做了好幾個關于菜青蟲的噩夢了……

    “這可是老天爺?shù)亩髻n?！甭動觌p手向上捧去，清澈的雨水落進他的掌心，他將那捧水送到寧寧嘴邊，“喝吧?！?/br>
    “……”寧寧抬眼看著他，雨打得她有點睜不開眼。

    “下次下雨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甭動耆崧暤?，“你要是不肯吃蟲子，就多喝點水?！?/br>
    寧寧一開始只顧著害怕，直到被他提醒，兩天沒喝水的干渴就一下子涌喉頭，她舔了一下干澀的嘴唇，然后就著聞雨的手喝了點水。

    水喝完了以后，聞雨又繼續(xù)抬手接水，又繼續(xù)喂給她。

    “……你也喝點啊?！睂帉幒鋈徽f，然后雙手向上捧去，同樣捧了一掌心的雨水，遞到聞雨唇邊。

    他笑了笑，沒有拒絕，俯首在她手心里喝水。

    第四日，聞雨病了。

    “嗚嗚，嗚嗚嗚……”寧寧抱著聞雨不停流眼淚。

    聞雨咳嗽了兩聲，臉上泛出不自然的紅：“別哭了，哭又不能解決問題?！?/br>
    “我知道?！睂帉幙拗f，“可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了?！?/br>
    她試過徒手攀爬，最高爬了一米就摔下來了，她試過喊救命，可是回應她的一直是知了的叫聲，她試過祈禱，從佛祖三清媽祖到意大利飛天意面，沒有一尊神顯靈。當一個人什么都做不到的時候，她還能做什么？

    她只能哭泣，痛恨那個害他們掉下來的人，痛恨這個毫無用處的自己。

    “怎么樣？”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寧寧昂頭看去，原本只能看見天空的井口，出現(xiàn)了一個戴著面具的青衣小哥，他低頭對她笑，“想好了嗎？要我拉你上來嗎？”

    “……你快點！”寧寧朝他伸出雙手，示意他快點想辦法拉自己上去，心里打定主意，上去以后，才不管什么犧牲不犧牲，樓主不樓主，立刻喊人過來救聞雨！順便揍他一頓！

    “說好的事，可不能打折?！鼻嘁滦「缈戳搜勐動?，“等他死了，我就拉你上來?！?/br>
    “……這地方?jīng)]吃沒喝的，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不會的，不會的?！鼻嘁滦「鐚捨康?，“他病的這么重，放著不管很快就會死的?！?/br>
    “……可我……”寧寧轉頭看著聞雨，喃喃道，“我怎么可能放著他不管?！?/br>
    聞雨昂頭看著井口，過了一會，才將視線移到她身上：“你在跟誰說話?！?/br>
    寧寧重新看向井口，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青衣小哥的蹤跡，只有一片被雨水洗過的綠葉子轉轉悠悠的落進井口。

    “……沒誰?！睂帉幱舶畎畹恼f。

    聞雨閉了一下眼睛，然后睜眼道：“是我錯了，你一直能看見我看不見的人?！?/br>
    寧寧沉默以對。

    “不止你，還有我的那些病人，比如秦女士?！甭動昕嘈σ宦?，“你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身邊真的有看不見的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可以讓人改變過去的電影院……只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看不見罷了。”

    “看不見是好事?！睂帉幷f，“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

    她卡了殼。

    因為她發(fā)現(xiàn)，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八成還是會走進電影院，為了追逐演技，為了追逐夢想，為了追逐母親，為了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聞雨看了她一會，笑著說：“雖然我看不見，但我大致上能猜得出他對你說了什么。”

    “不許猜?！?/br>
    “他是不是讓你放棄我？”

    “不是?！?/br>
    “放棄吧?！?/br>
    “不行?！?/br>
    “有什么關系呢？”聞雨溫柔的看著她，“有一個活下來，總好過兩個一起死在這里?！?/br>
    寧寧低下頭，忍著眼淚沒說話。

    她想起青衣小哥給她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