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此人武功當(dāng)真如此深厚?竟能從氣息中,辨出我是睡是醒。白馬心里咯噔一跳,再裝不下去,不情不愿地睜開雙眼。他對于自己的廂房,十萬分的不習(xí)慣,面上仍保持著初醒來時(shí)的震驚神情,看二爺毫不費(fèi)力地單手拎起一張大躺椅——那可是需要兩個(gè)壯漢,才能勉強(qiáng)扛動(dòng)的東西。 二爺徑直走到西側(cè)的窗邊,先將躺椅放好,再鋪上軟墊。 白馬實(shí)在無法理解,忍不住開口詢問:“你,不,您這是做什么?” 二爺胡亂拍拍坐墊,自在地躺了上去,雙手交叉墊在腦后,翹著二郎腿,感嘆:“嗚——舒坦!” “二爺,這是我的廂房?!卑遵R瞪大眼睛,雙眸幾乎要射出憤怒的綠光,心道,你闖進(jìn)來就算了,還好意思躺著?還嗚嗚怪叫!實(shí)在太不要臉。 二爺伸手一摸衣襟,不知從何處摸來小銀針一根,邊掏耳朵邊說:“爺自然知道此乃你的房間!故而,我才未著人將它搬走。” 他像是累了大半天,此刻懶洋洋地一躺,表情極為享受,解釋道:“一來,青州有些遠(yuǎn),爺知道你喜愛這個(gè)房間,不然為何住了三年,卻不曾逃離?我原本想著,讓人單獨(dú)把它鑿下來,一路抬著去青州??墒牵吘故翘е鴤€(gè)房間,雖個(gè)頭并不算大,但畢竟是個(gè)包袱,無法朝發(fā)夕至,磨磨蹭蹭,我不喜歡!再者,你就躺在房間里,若是半道醒來,出去尿尿,被人多看幾眼,爺不就虧大了?二來,這房間破舊,沒有咱家里的好,我看,不必帶回去啦?!?/br> “您發(fā)得什么瘋……不,您發(fā)得什么慈悲?”白馬看二爺自說自話,直是欲哭無淚。他心道,我問的是房間的事嗎?尿尿如何就能吃虧?呸!我就算是吃虧,跟你有分毫關(guān)系么?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這地兒太破,住著不舒服,爺喜歡你,自然要疼你。鋪上地毯,若咱倆夜里激戰(zhàn)正酣,突然從床上滾下,嘿!”二爺越說越起勁,面上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表情,“地上也不涼,咱們就繼續(xù)干?!?/br> 白馬:“……” 嫌破?嫌破就不要來,說得跟我讓你來似的。白馬一陣腹誹,罵完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被二爺攪得頭昏腦漲,一時(shí)半會兒沒有想到,這似乎不是房間破不破的問題。 二爺花言巧語一套套,白馬越聽,臉色越黑。 可是,看看自己的房間,再看看二爺滿臉笑容,他的憤怒不知何時(shí),已如煙云般消散,只覺得二爺總是如此奇怪——嘴上說著污言穢語,神情卻自在坦然,做事雖十分激進(jìn)甚至于無禮,可他的心,又好像赤子一般,沒有污垢,叫人罵不出口。 他起身,對二爺行了個(gè)禮,恭敬道:“二爺美意,我心領(lǐng)了,多謝。然而,柘析白馬雖身在此地,卻從未將自己當(dāng)作春樓中人。我會曲意逢迎,卻不會假戲真做。無論如何,縱使身體殘缺,我也并不是女子,多謝二爺錯(cuò)愛,白馬對不住您?!?/br> 二爺?shù)鮾豪僧?dāng)?shù)芈犞?,饒有興致地打量白馬。 少年剛過十六,身長已七尺有余,許是長得太快,略顯瘦弱。他的皮膚上,幾乎看不見汗毛,膚色極為白皙,當(dāng)他沐浴著日光,會顯出皮膚下的血管,仿佛能隱約看見鮮紅的血液,在其中緩緩流動(dòng)著。 那種白,不同于中原人的嚴(yán)密護(hù)養(yǎng),是天然而成,未經(jīng)修飾的,帶著些遠(yuǎn)古的荒涼,像埋在天山里數(shù)萬年的璞玉,甚至有那么點(diǎn)圣潔的意味。 看起來如此脆弱,卻有著難以想象的頑強(qiáng)。 “我的眼瞎了么?”二爺嗤笑,朝白馬勾了勾手指,“爺當(dāng)然知道你是個(gè)帶把兒的,如若不然,我還不稀罕呢。過來,過來!” 白馬吃過一次虧,說什么也不愿過去,杵在原地,恭恭敬敬地說道:“您有事,吩咐就是。” “你頭上戴的是什么玩意兒?那東西也忒寒酸了,姓孟的送你你便收下?我給你的,比他給的好上千萬倍!為何輪到我這兒,憐愛就變成了錯(cuò)愛?你跟他摟摟抱抱的時(shí)候,根本不是這樣說的!”二爺鼻孔朝天,唇齒間透著股酸勁兒,全然一副打翻了醋壇子的模樣,。 白馬又好氣,又好笑,道:“逢場作戲罷了,我不想敷衍您。” “聽話過來,還能吃了你?”二爺柔聲道,說話間攤開右掌,對準(zhǔn)白馬,五指虛虛抓握。他做著動(dòng)作,自己轉(zhuǎn)念一想,嘿嘿笑了起來,道:“爺吃不了你,最多是把你日了,你也不算吃虧么?!?/br> 白馬面色泛青,咬牙切齒道:“二爺,我才十五?!?/br> 二爺豎著食指,左右搖晃,拖長了聲音,道:“你今年十六、開年十七,二爺會摸骨,休想騙我?!?/br> 白馬先前就覺得奇怪,心道,他知道我的名姓,許是從樹梢上掛著的生辰牌上看到,可他還知我年紀(jì),這事我一直隱瞞著,連愣頭青也不曉得,若非周望舒向他提起,還有誰能說與他。 平日里,周望舒會談及我? 白馬不及細(xì)想,見到二爺?shù)膭?dòng)作,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老麻葛的模樣,她隔空將自己抓回時(shí),強(qiáng)大無形的內(nèi)力,就如一張網(wǎng),讓白馬無奈、無力,避無可避。 他連忙用雙手擋在身前,退后躲避,極其防備,道:“不,您說就是?!?/br> 二爺干脆伸出兩手,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地比劃,明明什么都還沒做,卻已把白馬嚇得左躲右閃。 他玩游戲似的,一通瞎胡鬧,玩到后來,實(shí)在忍無可忍,收手、撫掌,發(fā)出一陣爆笑,嘆道:“哈哈!瞧你那小模樣兒,活像我會打雷放電似的。電芒鉆進(jìn)你心里,電得你小鹿亂撞。嗨,你這人,怎生得如此有趣?” “若您無事,還請出……”白馬幾乎要崩潰了,那個(gè)“去”字還未說出口,二爺已隨手扯起一條綢緞,他將真氣灌注其中,緞子便如靈蛇游移,眨眼就纏住了白馬的腰肢。 縐紗衣,寬袍大袖,顏色綠如碧波,緞帶僅有掌寬,鵝黃明媚。 白馬身無二兩rou,腰腹被緊緊鎖住。因常年練舞,渾身都是軟的,突然被二爺扯過去,竟是雙腿先跪到榻上,上半身朝后翻去,活生生地——下了個(gè)腰! “嘶——”白馬疼得嘶嘶吸氣,趴在二爺胸膛上使勁喘。 二爺被他那模樣嚇住,立即松開緞子,關(guān)切道:“二爺給你摸摸,摸摸就好。” “你松……!”白馬緊咬下唇,努力壓住心頭怒火,暫時(shí)做小伏低,低聲討?zhàn)垼罢埗敻咛зF手。”他心道,等練好了功夫,看老子不打死你! “得了吧,你現(xiàn)在心里若不是想要打死我,我便不姓曹?!倍?shù)氖?,沒有一刻是老實(shí)的,在白馬腰腹上又掐又捏,帶著股玩笑的意思,“我天,你如何生得這般軟?” “您自重。” “已經(jīng)很是克制了。你二爺見多識廣,床上功夫知道兩百多式,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體味。你看你,竟這柔若無骨,咱們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日后、日后定是無邊快活?!?/br> “我日你二大爺!你放開我,下流!”白馬徹底繃不住了,破口大罵。 “你怎能隨意辱罵他人呢?”二爺玩性極重,甚至莫名其妙探出手指,去戳白馬的肚子上的軟rou,咋咋呼呼:“你可真有趣!軟得我都不敢揉了,莫要任性亂動(dòng)?!?/br> “您是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不可如此輕佻……”白馬被二爺捏住癢癢rou,想笑不敢笑,努力憋著一口氣。 可憐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突然發(fā)出一陣爆笑,如同離水的魚一般跳來跳去,笑罵:“哈哈哈哈!哎!你快松手!別鬧!你個(gè)臭流氓!放開我!哈哈哈哈!” 白馬被撓得又哭又笑,心中那些雜亂的想法,忽如煙云隨風(fēng)消散。他也不再顧慮,反手去撓二爺。 兩人短兵相接,你來我往,不覺已過一刻。 “你是三歲小孩兒么?”白馬氣喘吁吁,他的動(dòng)作并不慢,但幾乎沒能接觸到二爺?shù)难?。胡鬧過后,他終于意識到兩人身份上的差距,決定及早放棄,“哈!別鬧了!” 二爺突然拽住白馬的腳踝,將他的襪子摘掉,捉住他的腳踝,用綢緞上頭的碎須,搔他腳底心,“說,服不服?要不要讓二爺疼?” “不服!你放、放開我!”白馬笑得眼角飆淚,一會兒捂著肚子,一會兒將二爺?shù)亩亲赢?dāng)枕頭捶,“我天!怎么、哈哈哈怎么、怎么會有你這樣奇怪的人!” 二爺突然停下動(dòng)作,把手放在白馬胯間捏了捏,懶洋洋道:“看來,我將你伺候得很舒服么?” 白馬未有所覺,整個(gè)人都窩在二爺懷里,腦袋正磕在他肩頭。此時(shí),突然冷靜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胯間的感覺極怪異,那處微微發(fā)熱,略有些腫脹,像個(gè)……像個(gè)去了皮的軟香蕉。 他自然知道,自己是起了反應(yīng)。 他被去勢時(shí)年紀(jì)小、做得不干凈,五六年后兩側(cè)的囊袋逐漸鼓脹。馮掌事也說過,他也許還能人事,只不過僅有的幾次被迫受調(diào)教,他都覺得痛苦大過歡樂,那話兒毫無反應(yīng)。 不想,自己在二爺手中,連著兩次如此狼狽,白馬心頭怒火高漲:一則,是以自己的殘缺示人,他內(nèi)心不可謂羞憤。二則,是想起前幾日聽墻角時(shí),二爺所說的話,覺得這人說話真真假假,做事顛三倒四,不知能不能相信,不敢輕易相信,似乎白瞎了自己的感動(dòng)。 白馬害怕,怕自己喜歡上二爺,結(jié)果,對方不過是玩玩而已。 “你欺人太甚!”白馬暴起,劈掌直擊二爺面門。 “我?”后者滿臉疑惑,隨手化開少年的攻擊,“咱們玩得好好的,你怎么說打人就打人?!?/br> “花言巧語!”白馬見過太多人沉溺情欲中的丑態(tài),再看他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更覺受到侮辱。 “再說,我也不是有心的,爺什么大風(fēng)大浪未見過,怎會打你這身無二兩rou的小鴨子的主意?別打了,乖?!?/br> “不打我主意?那四次三番調(diào)戲,都是你酒后夢游不成?!?/br> “那是爺喜歡你,想要追求你。發(fā)乎情,止乎禮,何錯(cuò)之有?” 可憐白馬心思重,幾次三番被二爺帶入這荒唐的窘境,心中羞愧大于憤怒。他聞言,有些不知所措,被二爺帶得如同小孩吵架般回了句:“那也不行!就是、就是不行!” “為何不行?”二爺還來勁了。 白馬被氣得既忘了要在貴人面前做小伏低,更忘了為自己隱藏武功,罵道:“我對你恭恭敬敬,你卻對我言語戲弄、百般欺侮!” 二爺一臉懵逼,反問:“我喜歡你還來不及,何曾有過欺侮?天理人欲,如何就成了惡心的事?小東西,我看你是害羞了?!?/br> 拳腳相交,噼噼啪啪地響。 “咱有病及早治,不要諱疾忌醫(yī)。你打得我好疼,輕點(diǎn)兒。” “諱你爺爺?shù)?!?/br> 白馬的武功沒有招式,都是在別人交戰(zhàn)中驚鴻一瞥,靠著日積月累學(xué)來的。東一拳、西一腳,竟能嚴(yán)絲合縫地接上,可見除了記憶,他是真的下過苦心。 “八卦游身拳、落葉追風(fēng)掌、劈掛、小天星……”二爺驚異極了,將白馬的武功套路一一點(diǎn)出,感嘆:“我說,你是練武呢還是吃鹵煮,竟沒有練岔氣?” “只要能打死你就行!”白馬身體柔韌靈活,雖處境艱難,但未有一日懈怠,練武極為勤勉,連串速攻使出,端的是快如疾風(fēng)驟雨。 二爺?shù)膬?nèi)勁霸道,招式大開大合,跟白馬纏斗,就如同逗弄小孩般簡單,令人看不出什么套路。 他是單手對敵,另一只手還死死捏著白馬的腰不放,活像小童在田間捉住了一條泥鰍,高興得不得了,“哎呦!別打了別打了!你的手不疼,我的手都青了!你要給我揉揉。” 白馬打紅了眼,罵道:“你把我扔在山洞里!xue道過了第二日也未曾解開!你、你就是將我視為草芥,肆意玩弄輕易踐踏。喜歡?見鬼去!” “你聽我……”二爺面上本帶著笑,可抬頭望見白馬眼中淚光,忽然就停下不動(dòng),“是,那是我的錯(cuò)?!?/br> 白馬未想過,二爺也有老實(shí)認(rèn)錯(cuò)的時(shí)候,可自己總傷不到他,現(xiàn)在一掌劈下,是蘊(yùn)足了所能用的全部內(nèi)勁。 “唔——!” 二爺一挺胸膛,硬生生地接住此掌,當(dāng)即噴出一口鮮血。 白馬目瞪口呆,罵:“蠢貨!你不知道躲?”他的手雖軟,可掌風(fēng)雄渾,自己都覺得疼麻不止,對方?jīng)]有絲毫防備,縱使武功高強(qiáng),畢竟還是rou體凡胎,如何承受得了? 二爺鮮血沾衣,向后躺倒,腦袋磕在窗框上,又吐了一口血。 他雙眼半睜半閉,有氣無力,道:“你……要打,我怎會……退避。” 他人高馬大,斜斜地靠著,仰頭望向白馬,眉眼帶笑,神色極為溫柔,“高興……了?” 二爺抓住白馬的手,摁在自己胸口,虛弱地笑著說:“若還不解氣,你再打我?guī)紫?。為討你歡心,曹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br> “輕浮!”白馬將手扯回,別過臉去,半晌才轉(zhuǎn)回來,氣呼呼道:“你腦子里頭,都是漿糊么?” 二爺?shù)捻泳拖褚箍彰餍?,看著對方,就如同世上只有他一人,簡直是再寵溺也沒有了,“那夜我喝多了,將你錯(cuò)認(rèn)成天山雙刀客,故而下手失了輕重。先前雖解釋過,可錯(cuò)了就是錯(cuò)了,你要打要罵,我都只能受著?!?/br> “你早說就是,為何要挨這一下?”白馬心里五味雜陳,平日待客游刃有余,不知為何對上這人,就亂了方寸。 “我那事做得不對,差點(diǎn)將你害死。我沒法求你原諒,只求你不要恨我。行么?小馬兒。”二爺?shù)氖终坪艽?,指?jié)剛勁。他伸手,食指微曲,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擦過白馬尚顯稚嫩的臉頰,他的輪廓,鮮嫩欲滴的唇珠。 最終,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 “我待你好,不是求你原諒?!?/br> “那是為何?” “我……”二爺說著話,氣息越來越弱,大口大口開始喘氣,太陽xue上青筋暴起,面色白得可怕,“以后,再,不能……說……” “那天晚上是我自己假扮阿九嚇唬你,騙過你不過是因?yàn)槲野绲锰窳?。柘析白馬不是斤斤計(jì)較、是非不分的人,我、我從未記恨你!二爺!二爺你不要死!”白馬抓住二爺?shù)氖质箘艙u,被對方帶著趴倒在小榻上。 二爺用手掌覆著白馬的后腦,溫?zé)醾髁诉^去,道:“這幾日,我時(shí)常躲在那邊看你,你總趴在窗上看什么?我想著添個(gè)躺椅,你能舒服些?!?/br> “我……我想回家?!卑遵R看著外頭的街道,人來人往,稚童跌倒在地哇哇大哭,他的父親也是如此,用手掌覆在他的后腦。 二爺在白馬耳邊輕輕地落下一吻,柔聲道:“曹某喜歡你?!?/br> 白馬腦袋里有什么東西“嗡”地一響,親手殺人的恐懼與突如其來的悸動(dòng),混合成一種莫名的情愫,竟自己把自己給逼哭了,眼淚啪嗒啪嗒,落到二爺臉上。 他哭到動(dòng)情處,幾乎整個(gè)人趴在二爺身上,囁嚅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別死!”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咳、咳咳!”二爺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抓著白馬的手:“求你,親我一下。” 英挺的九尺男兒,面無血色,憨笑著搖著自己的手,就像一頭因貪戀蜂蜜而被蟄得滿頭包的大笨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