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晟軒不再來四方館，但蘇凌夕與他街頭邂逅過幾次。

    倆人相對無言, 思緒更是天壤之別。

    陸晟軒對她依舊有情, 可蘇凌夕的心早就死了。

    無論是清醒的前四年還是失憶的后四年，她想了他, 念了他整整八年。

    但如今, 她終于放下了。

    他和她父親的恩怨；他小時候?qū)λ钠垓_和利用；他如今的助紂為虐，殘害忠良……

    倆人結(jié)下的是孽緣；也走著不同的路, 他們注定不是一類人。

    即便如此, 但原本，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只將一切歸咎到命運(yùn)，怪自己錯愛了人, 將受到的傷害也都當(dāng)成了是替父親的贖罪。

    但她不能原諒陸晟軒對殺她和他們孩子的兇手的維護(hù)和放縱。

    她的真心, 她的愛真是太廉價了。

    他連惡意的殺妻殺子之仇都可以不計較，可見榮華富貴，權(quán)勢和地位在他心中高過一切。

    她什么都不是；她和他的那個未出生的孩子也只是他尋歡作樂的附屬品而已。

    所以，她絕對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

    赫連徒陷入了苦惱。

    郡主變化甚大, 郁郁寡歡，對他也越來越冷淡，他每日以她的喜怒為中心，又怎會沒發(fā)覺。

    想起她前些日子和陸晟軒走的很近，卻又驀然斷了聯(lián)絡(luò)，赫連徒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郡主恢復(fù)記憶了。

    而她和陸晟軒之間，似乎早就走到了盡頭。

    這正是他所期待的，但本以為自己會狂喜，可實際上心中卻沒那么好受。

    因為他看得出來，郡主深陷情網(wǎng)，她和陸晟軒之間怕是有著什么痛苦的不為人知的曾經(jīng)。

    想到這里，他就更是心疼她，對于自己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謊言就愈發(fā)地感到愧疚和自責(zé)。

    這日，他終于鼓足了勇氣，敲開了她的房門，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將自己早知道她是蘇凌夕的種種以及來到金陵之后對她說過的謊都坦白了。

    “屬下控制不住對郡主的愛慕之情，貪戀和郡主在一起的日子，便犯了糊涂，屬下不求能獲得郡主的原諒，只求問心無愧……”

    他說著，深深地垂下了頭。

    蘇凌夕看著他，良久良久，緩緩地道：“赫連徒，你能坦白，我很欣慰?！?/br>
    是的，她在等待他的坦白，無論是害她母親的春蓮，還是她深愛著的陸晟軒。她都曾渴望過對方和她坦白，但是沒有。

    “我從十二歲以后便沒有過真正的愉悅，失憶的這四年反而是我最無憂無慮的四年……而這段日子，是你陪伴了我，所以赫連徒，我真的不想懷疑你?！?/br>
    “郡主……”

    赫連徒一聽，心一縮，立時就哽咽了。

    蘇凌夕接著道：“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失去母親，而我最信任的，最喜歡的表哥，實際上卻一直在欺騙我，利用我……我的丫鬟背叛我，我的姐妹想殺我……我的王祖母……”

    她停頓了。赫連徒的心恨恨地一顫，聽蘇凌夕接著道：“赫連徒，我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我真心對待每一個人，可人心叵測……！”

    蘇凌夕沒說下去。她既恢復(fù)了記憶，自然知道王祖母給她的身份是假的，告訴她的曾經(jīng)也是假的……

    “郡主！”

    赫連徒淚眼朦朧，聽她說完這話，一下子雙膝著地，深埋了頭。

    “郡主可以信任太后和屬下！太后絕對不會傷害郡主！太后真心疼愛郡主，太后隱瞞郡主的曾經(jīng)，是因為，是因為太后想郡主無憂無慮地重新開始……郡主，郡主是太后的親外孫女?。　?/br>
    “……！”

    蘇凌夕驚異無比。

    是的，非親非故的兩個人怎么會相貌相像。一個在金陵，一個遠(yuǎn)在西域，王祖母又怎會如此巧合的救了墜崖的她。

    赫連徒抬起了頭。他知道有些話已經(jīng)不得不說了。

    “其實，其實郡主被救并非偶然，是因為太后早就派人暗中保護(hù)著郡主。”

    “……！”

    蘇凌夕眼中涌起了淚，震驚，無比震驚。

    赫連徒接著道：“其實，早在多年以前，太后就曾派出親信來中原尋人，可那時，太后要尋的還不是郡主，而是郡主的母親——姜嬛。她是太后的女兒……”

    “……！”

    蘇凌夕更是震驚無比。

    赫連徒接著道：“太后曾找到郡主的外公，向他逼問郡主母親的下落，可郡主的外公緘口不答。后來，幾番波折，太后才知道，原來她的那個女兒已經(jīng)死了。”

    太后傷心欲絕，得知郡主的存在之后，便一心想與郡主相見，相認(rèn)，便再次派人來到金陵?！?/br>
    豈料郡主墜崖，九死一生，昏迷不醒，然發(fā)現(xiàn)郡主失去記憶后……太后不想讓郡主再想起那些痛苦的曾經(jīng)，便偽造了郡主的身份和經(jīng)歷，讓屬下講給郡主聽……郡主，太后沒有惡意，屬下也有沒，屬下寧愿為郡主死，又怎會傷害郡主！”

    赫連徒已是淚眼朦朧。是的，他是犯過錯誤，也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光明正大的人，但是他對郡主的情意是真的。

    蘇凌夕眼中的淚奪眶而出……

    原來是這樣……

    （二）

    “皇上……”

    內(nèi)閣大學(xué)士言煜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言大人可知朕為何關(guān)著你？”

    面前的已為帝王之身的龍堃冷若寒冰，每一個字仿佛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三天前，言煜被龍堃傳喚進(jìn)宮，可他根本沒見到龍堃，而是直接被關(guān)進(jìn)了暴室。

    二十二年前，他是龍堃的副將，也是龍堃的心腹，在除掉祈王楚辰文時立下汗馬功勞，而后被龍堃一步步提拔。

    如今他是龍堃的左膀右臂，更是心腹，斷然不會遭受他如此對待，除非……除非因為那個女人……

    此情此景，他還有什么不明白。

    龍堃一把將他拎了起來，目光灼灼，狠狠地道：“你竟敢騙朕！”

    言煜抖的愈發(fā)厲害，若是承認(rèn)，他必死無疑。

    “臣不知皇上所指，但無論是什么，臣……臣從來沒有騙過皇上，也，也絕不敢騙皇上！”

    龍堃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上。言煜“砰”地一聲撞在墻上，五臟六腑瞬間仿佛火燒般疼痛，鮮血登時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他驀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臣跟了皇上出生入死二十七年，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若是能死在皇上手中，臣無怨無悔，但臣想死的明白……！”

    龍堃眸光陰冷，上前又是一把拽起了他，“好，朕就讓你死的明白！”

    他說著又狠狠地將言煜甩到了一邊。

    “當(dāng)年在別院，你說她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你可知道，她當(dāng)時身懷六甲！那陸晟軒就是朕和她的孩子！！孩子尚且活著！我問你，她怎么就死在了大火之中？！”

    陸陸晟軒？！

    言煜渾身一顫。他早就覺出了蹊蹺。龍堃向來不放過任何一個和梁雪茹相像的女人。只是他納了三十幾個和梁雪茹有相像之處的小妾，然而這眾多女人合起來也不及陸晟軒與之相似的十分之一。

    那陸晟軒和梁雪茹足足有七分相似，原來他們是母子關(guān)系！

    言煜倒抽一口冷氣，沒想到事情是這樣敗露的。

    昔年，祈王以謀反罪被處死。前去抄了祈王府的人正是他言煜。

    他奉龍堃之命，暗中帶走了祈王妃梁雪茹，一把大火燒了祈王府，偽造了梁雪茹死亡的假象……

    他將她關(guān)進(jìn)了山谷中的一處隱蔽的別院。等龍堃處理完事情，立刻將他帶了過來。

    楚辰文之死，曾引起了極大的動蕩，一時間打著為祈王復(fù)仇旗號的反叛者不計其數(shù)。龍堃一面鎮(zhèn)壓叛軍，一面還得防著先帝知曉梁雪茹未死之事，實則忙碌的很。

    大概八個多月后的一天，龍堃突然把他叫來，要他給梁雪茹送新鮮的荔枝去。

    可他剛到，還未見到人，便見梁雪茹房間驀然著起了大火……火勢極旺，迅速蔓延，根本進(jìn)不去人。

    按下人的話梁雪茹就在那房中，所以必死無疑。

    言煜大驚，怕的心都要跳了出來，以龍堃的性格，梁雪茹若是死了，在場的人無論是誰怕是都得陪葬，就算是后來的他也極有可能受牽連。

    腦中靈光一現(xiàn)，他有了主意，于是他燒傷了自己，說了假話。

    他說自己拼死沖了進(jìn)去，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梁雪茹，火勢太大，梁頂驟塌，隔在了兩人之間。但他沒放棄，仍是奮力沖進(jìn)去，但終是力不從心，也正是因此受了傷……

    龍堃得知后傷心欲絕，暴怒之下燒死了別院的所有下人和護(hù)衛(wèi)陪葬。

    言煜因苦rou計，躲過了一劫。

    非但如此，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樣，他的“忠誠”得到了不小的回報，龍堃比之以前更信任他了。

    原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可他萬萬沒想到，十二年后的一天，他竟見到了活生生的梁雪茹！

    ?。?！

    然，還不是他一個人見到了她，與他一起的，還有蘇錦笙！

    蘇錦笙立馬就猜透了一切……

    言煜也便有了把柄握在蘇錦笙手中。

    他的第一想法就是讓梁雪茹消失，讓一切都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

    可他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卻發(fā)現(xiàn)梁雪茹真的消失了……

    ***

    “不，不，臣冤枉！臣，臣沒有騙皇上！”

    言煜跪在地上猛勁磕頭，此時已經(jīng)沒了退路，但心中有一點(diǎn)是明了的——他決不能承認(rèn)。

    “臣當(dāng)時真的以為臣看到的是夫人，但……但火勢太大，或許是臣花了眼，臣是無心的，臣絕對沒騙皇上，絕對沒有！”

    龍堃火焰甚旺，抬腿便又給了他一腳。

    昔日，梁雪茹實乃被迫相從……龍堃自是知道。她并不愛他。

    可他不在意。她愛不愛他，她的丈夫也死了，永遠(yuǎn)也不會活過來了。她必須也只能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