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的一大堆書又是塞床下，又是放衣柜，才讓出原本的書房，給宋茵改做了練習室。

    他們的付出遠不止這些。

    宋父從前在江州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教授，辭掉工作陪著來了京州，如今呆在一家輔導(dǎo)機構(gòu)做輔導(dǎo)老師，一腔學問滿腹經(jīng)綸只能用來指導(dǎo)高中生寫議論文。

    宋母換了家新的會計師事務(wù)所供職，工資待遇不到在江州的三分之二，加班熬夜不說，事務(wù)所大，她能力強，老有人愛使小絆子，工作總不順心。

    宋茵心里都一清二楚，她是獨生女，這個家的未來，都放在她肩上。

    她不能沒有出息。

    十六樓的光線很好，宋茵睜開眼睛，迎光朝窗邊看去。

    宋父在那搭了張桌子，陳列著她歷年拿到的獎杯。從五歲起，按時間順序擺放好。桌子小，已經(jīng)快要擠不下了。

    在最前頭放著的那一座，是她新拿下的流螢杯金獎。

    陽光帶著暖意打到那舞姿優(yōu)美的小金人上，金光折射到屋里，又借著鏡子，充斥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宋茵扶著地面，緩緩站起來，唰一聲拉上了窗簾。

    “茵茵，”宋父在客廳喚她一聲，“快出來，你的小朋友來了?！?/br>
    來人是晉薇，宋茵室友，她的閨蜜。

    晉薇個頭比宋茵還要稍高一些，很高挑，四肢纖瘦，五官明麗干凈，桃花眼，鼻梁挺直，也是個美人。

    幾天不見，她的黑直發(fā)剪到了及肩，和宋茵差不多的長度，兩人站在一處活像對姐妹花。

    在家里悶了幾天，再見到好友，宋茵鼻子都有點酸了。

    “大薇…”

    晉薇趕緊抱抱她，宋茵才把淚眼忍了下去。

    “今天沒課，剛好來接你回學校?！睍x薇拍拍她的腦袋。

    正說著，宋母拿了臥室收好的背包出來。

    “我就簡單收了幾瓶洗臉擦臉的，多保養(yǎng)，衣服學校應(yīng)該還有，下星期mama來接你，把臟衣服都收回來…”

    宋母邊走邊說，抬頭便見坐在客廳里的晉薇。

    愣了一刻，笑起來，“薇薇來啦?！?/br>
    “阿姨?！睍x薇站起來打招呼。

    “哪用這么客氣，”宋父端著切好的水果放到茶幾，“你跟茵茵這么好，來這就當自己家一樣?！?/br>
    宋茵心里有事，水果到底沒吃。

    宋父背著她，一直把她們送到小區(qū)外。

    宋茵才跳到地面，又聽宋父氣喘吁吁道，“包有點重，茵茵腳又不方便，不如我直接把你們送到學校去好了?！?/br>
    “不用送，叔叔，打個車不礙事的。”

    晉薇才拒絕，恰巧便有出租車在面前停穩(wěn)。

    她把黑白格襯衫在腰前打個結(jié)，一手拎著包，纖細的手臂輕松便把宋茵抱起來放進后座里。

    小姑娘力氣還挺大…

    宋父有點被震到了，擦擦頭上的汗，好歹放下了心。

    “那謝謝你了，薇薇?！?/br>
    “這點小事，不用的?！?/br>
    車越開越遠，宋父還站在原地目送她們離開，宋茵收回腦袋，精神有些懨懨的。

    “腳還疼嗎？”

    “不大疼了，”宋茵搖頭，“就是踩著地還有點兒。”

    “我看看。”

    晉薇抬起她的腳腕，拆開繃帶仔細看了看，又重新纏上，“我家里有個認識的德國骨科醫(yī)生，給許多運動員動過修復(fù)手術(shù)，改天介紹給你過去看看，說不定能有辦法?！?/br>
    宋茵回神，點頭。

    出租車里又悶又熱，開了窗空氣又差，晉薇氣管不大好，咳了兩聲，宋茵搖上窗子，遞給她一張濕巾擦汗。

    晉薇家里條件不一般，父親是企業(yè)家，母親是知名音樂教授。平日進出隨時有司機接送，今天為了陪她受罪了。

    宋茵心里有些悶，坐不住，干脆抱著一盒濕巾躺下來，枕在晉薇腿上。

    父母都不在，她才問出口來。

    “大薇。”

    “嗯？”

    “愛蓮說還在排嗎？”

    晉薇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和她預(yù)想的一樣，可一顆發(fā)沉的心還是瞬間掉進了谷底。

    愛蓮說是京州組織峰會開場表演的舞蹈之一，也是這次京州舞院唯一被挑中的曲目。這么重要的舞，她知道，學校不可能停下進度等著她。

    “新?lián)Q的領(lǐng)舞是郁靜琪嗎？”

    “不是?！睍x薇搖頭，緩緩道，“是我?！?/br>
    “還好…”

    宋茵心下松了一口氣，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

    如果是晉薇頂替了她的位子，似乎也沒有那么難受。

    回到宿舍正是午休時間，一進門，湯曉君抱著電腦坐在宋茵的位子上吃零食，面前桌子上吐了一堆瓜子皮，對床的盧佳思躺著敷面膜。

    寢室是四人間，只有晉薇和宋茵的關(guān)系相較親近。

    湯曉君瞧著宋茵回來還挺驚訝。

    “茵茵，傷養(yǎng)好了？”湯曉君余光最先發(fā)現(xiàn)宋茵進門。

    瞄到后面跟著的晉薇，她趕緊把桌子上一堆瓜子皮掃進了垃圾桶，抱著電腦站起身來。

    “恩，好的差不多了?！?/br>
    “我聽她們說傷得還挺嚴重的，領(lǐng)舞都換了，我還以為…”

    湯曉君的性子大大咧咧，說話有時候不愛經(jīng)腦子，若不是路上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宋茵說不得還要心塞一陣子。

    盧佳思聞見聲音，撕掉面膜從上床蚊帳里探出身，“茵茵，怎么不多休息幾天？”

    “在家里也悶?！?/br>
    宋茵抽出兩張濕巾，桌子干干凈凈擦了一遍，將宋母收拾的瓶瓶罐罐整齊擺在書桌格子里，又打開一次性塑料盒，把宋父切好的水果拿出來。

    天熱，水果是冰鎮(zhèn)的，還帶著涼意，吃起來很舒服。

    宋父買的冰糖葫蘆跟水果盒子放在一起，帶著涼意，半點沒化。

    宋茵小心把冰糖葫蘆插·進細口杯里，看著心情舒暢，這才轉(zhuǎn)身把水果分給大家。

    “我就不要了，今早吃了塊蛋糕還沒消化…”盧佳思擺擺手，探回蚊帳。

    湯曉君坐回下床往上翻了個白眼，干脆一整盒接過來。

    她最看不慣盧佳思這一點，節(jié)食還偏不肯承認，今天吃了雞翅明天吃了蛋糕，生怕別人比她瘦。

    “還好你回來了，茵茵，”湯曉君邊吃，邊囫圇道，“氣死人了，最近莫老師總夸郁靜琪，還讓她做示范…”

    宋茵和郁靜琪是班上被專業(yè)課老師最頻繁提到的兩個名字。

    宋茵天賦最高，底子扎實，肯下功夫，是現(xiàn)如今古典舞系本科生里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郁靜琪則是藝術(shù)世家出生，學校里好幾個領(lǐng)導(dǎo)都曾經(jīng)是她爺爺?shù)膶W生，老師們多半認識她，在同學間也擁躉者眾多。

    人緣好，但偏偏和宋茵不對付。

    “茵茵，你睡我的床，我?guī)湍惆褨|西搬下來?！睍x薇出聲打斷。

    宋茵正好不想聽，乖巧地應(yīng)一聲，一瘸一拐跳到床邊接東西。

    宋茵其實鮮少會跟人結(jié)什么仇怨。她的性子遺傳了宋父的溫柔和煦，待人寬和，從不跟人爭吵臉紅，不說所有人都喜歡她，至少除去學業(yè)方面的競爭，是沒有多少人對她有惡感的。

    晉薇又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樣。她半路出家學舞蹈，柔韌強天賦高。

    可她對舞蹈的感情遠不如其他人來得深刻，同學們搶破頭的上升名額，專業(yè)老師的愛重，對她來說全都可有可無。云淡風輕，仿佛隨時能抽身放棄。

    老師們最不喜歡她這性子，偏偏她學什么都快。

    “枕頭就不換了?！睍x薇遞過被子，沖她眨眨眼。

    宋茵的枕頭有股奶香味，靠著比較好睡。

    每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一種辜負。

    宋茵恢復(fù)作息，重新?lián)Q上黑色練功服，扎緊馬尾洗臉。

    摸著黑，牛奶味的洗面奶很好聞。

    她動作很輕，只有上床的晉薇稍微聽到了些聲響，爬起床跟著下來。

    “不睡了嗎？”

    “陪你去?！?/br>
    宋茵走路不方便。

    晉薇的答案很短，對著鏡子從額前把長發(fā)往后撩起來扎上，開始刷牙。

    “你真好?！彼我鹈雷套處退恿耸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