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釀！”江深喊她。

    恍若沒有聽見，面前那人走得頭也不回，像在陰平一樣，絲毫沒有留戀地離開了他的視線。

    江深茫然地看著屋子門口，突然覺得女人真的很難哄，以前分明怎樣都不生氣，如今倒是好。他做什么都不能讓她消氣了。

    “公子?！贝蚵犗⒌乃旎貋?，拱手道，“問過了，府里人都說，那位殿下肚子里的……是陸掌柜的骨rou?！?/br>
    “什么？”江深驚得回神，“你沒打聽錯？”

    霜天搖頭：“問了很多人，都是這么說，看樣子不像是撒謊。”

    怎么會是陸景行的？那么大的肚子，一看都該有五六個月了。五六個月之前，李懷玉不是還在玄瑾身邊嗎？

    臉色有些難看，江深沉默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不是最慘的。

    “殿下?！?/br>
    就梧回來了，把長林君壽宴上發(fā)生的事都轉(zhuǎn)告了李懷玉，末了補上一句：“屬下不明白紫陽君是什么意思?！?/br>
    聯(lián)名上書減免苛捐雜稅？懷玉半靠在軟枕上，神色很是古怪：“他這是……也要與懷麟作對了。”

    “此話何解？”

    懷玉低聲道：“我丹陽之地稅收不歸京都管，他紫陽之地何嘗不是？自從他把江家人都接到紫陽之后，便不與京都來往，稅不上抽、折不上遞，也不入京述職，完全是獨立于皇權(quán)之外的封地了?！?/br>
    這樣的情況之下，折子會怎么寫？肯定就以一種表述各地封君心愿的態(tài)度，讓皇帝減稅，反正與他無關(guān)，要減稅的是別的封地。

    長林君那幾個傻子，真以為江玄瑾是好心替他們說話？孰不知折子一遞，在皇帝眼里，他們就都成了與紫陽君一條船上的人。在當今形勢之下，無疑成了江玄瑾用來制衡皇帝的籌碼。

    一個紫陽君皇帝尚有動干戈的心思，屯兵在了臨江山。那要是紫陽君背后還有長林君、平陵君、公儀君這些人呢？加起來，可就是北魏的半壁江山了，他焉還敢動？

    李懷玉唏噓：“我現(xiàn)在都能想象到懷麟看見折子時候的表情?！?/br>
    原以為把江玄瑾除掉，就能徹底坐穩(wěn)他的江山，誰知道江玄瑾逃出了生天，還反手送他一個撼動社稷的大禮。

    你不是忌憚我十萬兵力嗎？那我不僅把兵力握緊了，還把周圍的封君都握緊了，你怕不怕？

    看江玄瑾這態(tài)度，好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死板忠君，就算有江老爺子在上頭壓著，他似乎也沒打算一條路走到黑。

    只是，未來的形勢會如何，誰也說不準，江玄瑾這一步棋，不到最后，誰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這……”就梧想明白之后，很是費解，“他江家一世英名，可還有世代忠良的御筆在呢，怎么會這樣做？”

    懷玉揣測：“也許跟臨江山屯兵有關(guān)？我聽青絲說，臨江山那邊形勢有些緊張?！?/br>
    就梧道：“畢竟都還是北魏土地，紫陽君不讓朝廷兵力靠近紫陽邊城十里之內(nèi)，委實有些過分，無怪京都那邊反應(yīng)大?！?/br>
    不讓兵力近邊城十里，這是國與國之間的規(guī)矩，在北魏一國之內(nèi)如此，說是挑釁也不為過。

    旁邊一直沒吭聲的白皚開口道：“咱們反正是不用擔心這些的，丹陽之地位于紫陽之西，朝廷的人就算攻過來，也有紫陽在前頭頂著?！?/br>
    說來這位置也算是有意思了，紫陽地形本就如一輪彎月，橫在丹陽與京都前頭，眼下來看，像極了丹陽面前的盾。

    朝廷的人連紫陽都無法靠近，更別說靠近丹陽。

    “既是不關(guān)咱們的事，那便說點別的好消息吧?！本臀嗟?，“殿下可還記得南平君？”

    李懷玉道：“他老人家我如何能不記得？當初各地封君有反意，齊聚于京。李善推我去見那一群君主，要不是他護著我，我定是沒命回宮?！?/br>
    就梧點頭：“長林壽宴，南平君也去了，本是有禮物要屬下轉(zhuǎn)贈，但屬下只身前往，無人可運那么多東西，故而托了長林君來送，算算日子，再過兩三天就該到了?！?/br>
    懷玉樂了：“這的確是個好消息?！?/br>
    長林君與她沒有仇怨，但關(guān)系也不親近。畢竟封地相鄰，有機會拉扯兩句，那還是不錯的。

    同樣的消息，傳到江深這里卻不太一樣。

    “你說什么？”江深站在屋子里，臉色黑得難看，“三弟來了？”

    霜天點頭：“御風大人剛剛讓人傳來的消息，說是君上與長林君一起，正在來一線城的路上，問公子是否安好?！?/br>
    要是別的時候江玄瑾來，江深至多罵他一句輕重不分，可現(xiàn)在……

    想了想李懷玉那肚子，江深連連搖頭：“不行，他會氣死的?！?/br>
    整個江府都知道紫陽君有多看重曾經(jīng)的君夫人，若是只把消息傳到他耳朵里，尚有讓他緩和的余地，可若直接讓他看見，那還得了？

    江深起身，想出門。

    然而，門口守著侍衛(wèi)，他一只腳剛跨出去，兩把刀就橫了過來。

    “公子好生休息?！笔绦l(wèi)面無表情地道，“殿下吩咐，我等在此護公子周全?！?/br>
    呸！護他周全還把刀對著他？江深咬牙，想了想，還是讓霜天出去，讓他一定要阻止三弟來。

    江玄瑾這一路心情都甚好，就算越靠近一線城越荒蕪，他眼里也是泛著光的。

    “主子，要先去找二公子嗎？”乘虛問。

    江玄瑾很莫名：“找他干什么？”

    自家主子心情好，乘虛也跟著膽子肥了，戲謔道：“不找二公子，那咱們來這一線城做什么??？”

    江玄瑾抿唇，漆黑的眼眸里光芒更盛，像剛出水的黑珍珠，有月華流轉(zhuǎn)其中。

    旁邊的長林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副模樣，心想這不對吧？在紫陽看見的那位君上不是這樣的啊，嚴肅起來能嚇得他這個大兩輪的老人家說不出話，怎么轉(zhuǎn)臉又變得這般溫和了？

    還……還有點喜悅？

    正襟危坐，長林君開始回憶，想這紫陽君是不是在哪里被人掉了包他沒發(fā)現(xiàn)？

    “君上！”

    已經(jīng)行至一線城城外了，前頭突然有人攔路。乘虛抬頭，就見霜天和御風一起回來了，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怎么了？”乘虛道，“你們有話上車說啊，別擋著道。”

    霜天搖頭：“長林君可以先行。三公子請聽奴才一言！”

    江玄瑾聞聲掀開了車簾：“何事？”

    跑到車邊，霜天拱手：“傳我家公子的話，請君上回紫陽，莫要再往前?！?/br>
    瞇了瞇眼，江玄瑾聲音冷了：“原因？”

    “公子說，紫陽事務(wù)繁多……”

    嗤笑一聲，江玄瑾道：“你要么說真話，要么就讓開?！?/br>
    紫陽事務(wù)多不多，用得著他們來提醒？更何況已經(jīng)到一線城了，現(xiàn)在折返算怎么回事？

    霜天怔了怔，遲疑地道：“我家公子說，不到逼不得已，不能告訴您原因，但您若非進城不可，那與其讓您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如提前知道，也好有個準備。”

    什么事這么嚴重？乘虛都好奇地轉(zhuǎn)過了頭來。

    江玄瑾定定地看著他，像是有了什么預(yù)感似的，眼里的光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公主府里準備好了迎賓之禮，聽見長林君一行人已經(jīng)入城的消息，她裹好了虎皮披風，帶著就梧等人出門去迎。

    早上起身的時候外頭還是個晴天。但現(xiàn)在抬頭，頭頂全是陰沉沉的烏云。

    “難不成是要下雨了？”清弦嘀咕了一句。

    白皚往手里呵了口氣，道：“要下也是雪吧，這么冷的天，雨落下來也得凍住。”

    一線城鮮少下雪，幾年也見不得一次，若是能趕上倒是不錯。懷玉笑了笑，遠遠看見長林君的王旗，抱著肚子就走了過去。

    “長林君上?！彼溃耙粍e六載，不知身體可還康健？”

    四周的隨從都朝她跪下。懷玉盯著為首的馬車，就等長林君出來應(yīng)話，寒暄一番。

    然而，等了片刻，車里也不見有動靜。

    懷玉一愣，靠近了些：“長林君上？”

    一只修長的手伸出來，掀開了車簾，里頭的人一雙漆黑的眸子對上她的，如深冬檐上垂冰，又冷又尖。

    心口一震，李懷玉退后了兩步。想捂住肚子已經(jīng)是來不及。

    “怎……怎么是你？”

    江玄瑾捏著車簾，目光從她那鼓起的肚子上掃過，聲音低沉：“怎么就不能是我？”

    掐了自己一把，確定這不是一個噩夢，懷玉轉(zhuǎn)身就走。

    背后那陣梵香來得很快，她步子沒邁出去兩步，肩膀就被人抓住。

    “我以為你是不想見我，所以不去長林?！彼麖纳砗笃凵蟻?，放在她肩上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原來是不敢見我？”

    “殿下！”就梧等人齊齊跑上來，想護她。卻被江玄瑾那眼神看得不敢靠近。

    “你……”懷玉覺得嗓子有點干，左右看了看，沒話找話似的道，“你喜歡狐貍毛的披風?。俊?/br>
    “李懷玉?！彼曇舻偷桨l(fā)顫，“你打算戲弄我到什么時候？”

    她戲弄他？鼻子莫名有點酸，懷玉回頭，迎上他的眼睛，指著自己的肚子道：“這是你戲弄我?！?/br>
    天知道她當初懷著身子有多高興地想去告訴他，又是有多絕望地被關(guān)進了死牢。

    從天上到地府，也就是那么一天的時間而已。

    如今他知道了，又想如何？這是她的孩子。跟他沒關(guān)系了，就算他要認錯也……

    “長公主殿下?！背颂撏蝗婚_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懷玉側(cè)頭，就聽得他道：“我家主子就算也有錯，可與您成親之時，是真心在待您，您不覺得這樣做會虧心嗎？”

    啥？懷玉不解，當時的情況，她瞞著不說是情有可原吧？該虧心的是誰？

    “有什么話都進去說罷，在這里有些不妥?！庇L道，“長林君還在后頭等著?！?/br>
    江玄瑾捏了捏她的肩膀。又松開，垂了眼眸，唇色蒼白地道：“殿下請?！?/br>
    這模樣，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悅，倒像是……悲怒至極的壓抑？

    李懷玉茫然，被江玄瑾帶著往自己的府邸里走，低頭看了看他的步子，實在是虛浮又凌亂。

    第77章 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