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穿過千山萬水，我終于到達了夢寐以求的大海岸邊。村民告訴我，這里是羅剎海而不是荒川澤域，但我已經(jīng)管不了這么多了，這片海域是如此的美麗，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探索，并畫下它的樣貌了……”

    “披著蓑笠，我像遠(yuǎn)方的海岸走去，寒冷的風(fēng)暴讓我有些握不住筆，更可怕的是，我在冰天雪地中迷失了方向。黃昏之后，夜色下的羅剎海，也露出了藏在美麗之后的危險與可怕……”

    “我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妖怪，在寒冷的冬日下，僅僅為了一口吃食就廝殺混戰(zhàn)扭作一團，我以為我就要葬身于此了，只可惜我為能畫完的卷軸……”

    “我得救了，廝殺混戰(zhàn)中的一只妖怪救下了我，我看著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她，頭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震動……”

    “她的身上很臟很臟，冰雪之下的衣衫有些殘破，臉上沾滿著辨不出來源的血跡，令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月色之下，我僅僅只能清楚的看見，那一雙掩蓋在血污之下的冰藍色眼眸，是比這片大海還要美麗的存在……”

    “「你沒事了嗎？」她這樣喘息著開口問我，我能夠在她的聲音中聽到壓抑的痛苦?！?/br>
    “然而這個聲音，卻是比她的眼眸更動人的東西，我發(fā)誓，云游四方多年，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天籟……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仿佛像被蠱惑了一般，我放下了所有的防備與緊張?！?/br>
    “「既然沒事，那就扶我一把吧?！顾噶酥缸约旱耐?，「我的腿斷了，趁現(xiàn)在離開這里吧，否則它們還會卷土重來的……」

    “如果不是為了護住我，她一定能夠全身而退，我的心中有些愧疚。我和她躲到了安全的地方，翌日醒來之時，她卻已經(jīng)不見了，我甚至沒來得及知道她的名字。我安全地回到了村子，盡管知道這片海域的可怕，我卻不想離開。我期盼著能夠再見到那只妖怪，我……竟然被這樣的事情絆住了永不會停歇的腳步。”

    “某年五月十九日，晴。我從未料到，我會在一個地方停留這么久。而那個救下我的妖怪，她是一個美麗而強大的女人，我知道了她叫做瓊瑯，這名字就如她的聲音一樣動人?！?/br>
    “整整七年，我見證了她是如何將這片恐怖的海域以一人之力變成寧靜而美麗的地方，又是如何戰(zhàn)斗不息直至成為這方海域最強大的妖王。同時，我也見證了她的頑強，與不可磨滅的毅力。我忽然覺得，她是我所描繪不出來的景色。”

    “直到某一日，她突然對我說，「我知道你喜歡走遍天下，畫出世間種種景色。但我保證，羅剎海每天都在變化著，是一定不會讓你厭煩無聊的景色。你愿意跟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改變這里嗎？」”

    “我的內(nèi)心忽然涌上一股激動與向往，因為我親眼見證了七年來羅剎海的每一分變化，我知道瓊瑯一定不會讓我失望?！?/br>
    “就這樣，我們一起在這片荒蕪貧瘠的島嶼上，建立起了屬于我們的家園……”

    這一副卷軸記載的是書翁一生的所見所聞錄，直到這一段，后面的所有文章，便全都變成了有關(guān)于羅剎海的內(nèi)容。這副卷軸很厚很厚，記載了羅剎海中妖怪們的許多小事，還有瓊瑯的各種日常點滴，與習(xí)慣喜好等。

    漸漸地，大天狗開始看的越發(fā)沉迷，他不斷地在書翁的卷軸中尋找著“瓊瑯”兩個字眼，恍若已經(jīng)沉浸在了其中。

    他不停地翻看著，有一種自己參與填補了她過往八十多年空白的錯覺，時而因她的受傷而輕皺眉頭，時而因她所作所為而舒展眉眼，彎唇溫笑。

    “某年三月九日，夜。大人今天又帶回來一個孩子，他叫做荒。大人不是第一次救妖怪回羅剎海了，但這一次的她，好像很興奮很高興，與以往都不一樣呢……”

    “某年三月二十五日，晴。天哪……瓊瑯大人竟然逼迫荒喝羊奶……看著真是個小可憐。不過，原來瓊瑯大人喜歡長得很高很高的男孩子??！不過，喝奶真的可以長高嗎？為什么我從來沒聽說過？大人真是博學(xué)多識呢……”

    看到這篇日記，大天狗的腦海中猛然竄出了荒那高的不象話的身軀，頓時眼角微微一抽搐。

    高高的男孩子……

    她喜歡很高很高的男孩子嗎？大天狗捏著卷軸，突然有些躊躇。

    “某年七月五日，小雨。珍珠真是個壞丫頭，竟然趁荒洗澡的時候偷偷把他的衣服拿走了，幸好瓊瑯大人發(fā)現(xiàn)了，親自把衣服給他送了過去，不然他可能要在水里泡很久了?！?/br>
    “「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我看光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聽到瓊瑯大人在抱怨，荒羞的臉都紅成煮熟的螃蟹了。啊呀呀……我還是當(dāng)沒聽見好了，這件事就當(dāng)作小秘密藏起來吧。”

    “某年八月一日，晴。今天，羅剎海的幼兒園終于建成了，大人期待了很久，我按照她的吩咐把海域中的妖怪都集合在了一起，去參加大人主持的開學(xué)典禮?！?/br>
    “在瓊瑯大人、惠比壽爺爺、蚌精和海坊主等等許多妖怪的努力下，我們終于制定好了幼兒園的校歌。由瓊瑯大人帶領(lǐng)著，我們一起唱了起來，她的歌聲穿透著妖力，蓋住了大家的歌聲，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也很動聽，只是……”

    “天哪……在場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二只妖怪，只有瓊瑯大人一個人唱錯了，這和我之前練習(xí)的真的是同一首歌曲嗎？”

    “不過對于這一點大家顯然早就習(xí)以為常了，只是我們每個妖怪都心照不宣地從不說什么，只是異口同聲地夸贊她唱的很好聽。瓊瑯大人顯得很激動，笑的也很甜，看到她這么開心，大家就知足了?！?/br>
    “我想，在場每只妖怪都是這么想的?！?/br>
    看到這里，大天狗彎唇一笑，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你站在那里傻笑什么呢？”瓊瑯的聲音驀然從門口傳來，帶著一絲好奇，“我聽書翁說你在這里呆了一下午，不累的嗎？要吃飯了哦?！?/br>
    “嗯，我就來?！贝筇旃沸χ仙蠒痰木磔S，心情頗為愉快地與瓊瑯朝著外面走去。

    瓊瑯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莫名。

    總覺得今天的大天狗和往常都不一樣，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身上壓抑沉重的氣息也消散了許多。

    還真是少見。

    第40章 爆表的好感度

    “明天一起去看看荊棘藤吧?！杯偓橀_口邀道, “都過去好幾天了，也不知道那幾株藤蔓長成什么樣子了。”

    “嗯?！贝筇旃窚芈晳?yīng)著, 眉眼柔和，安靜而耐心地聽著瓊瑯絮絮叨叨地講起近來的事。

    大天狗是個很有經(jīng)驗也很有能力的妖怪領(lǐng)袖, 瓊瑯從不介意把自己的主意和他分享。

    再加上他對那智山的統(tǒng)治理念和自己較為接近，兩人深入交談下來, 也總能從對方那里受到不少啟發(fā)。

    翌日，二人按照約定起了個大早，在清晨淡霧彌漫的時候便朝著島外的森林出發(fā)。

    書翁早上就被荒叫走了，趁他不在, 茨木難得尋到機會見瓊瑯, 不料卻撲了個空。

    他的情緒有些低沉, 下意識地忽略掉心中那抹失落, 茨木四處尋找起瓊瑯來。最后, 卻在淡淡的晨霧中看到了她與大天狗并肩遠(yuǎn)去的背影, 一時怔在了原地。

    明明書翁不在這里, 他可以迅速追上去與瓊瑯同行, 但卻不知為何腳下如有千斤重量。

    自心臟處的失落感一瞬間轉(zhuǎn)化為難過的情緒, 茨木孤獨地站在海邊，早晨微涼的海風(fēng)溫柔地掀起他銀色的發(fā)絲, 兩頰紅色的妖紋在日出朝陽的映照下顯得妖冶而美麗。

    這個感覺他并不陌生，往常酒吞對他露出嫌棄的情緒、不喜他的追纏時, 心口也會這樣難過。

    但這一次, 他的心中卻多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就像是有細(xì)小的螞蟻趴在上面細(xì)細(xì)地啃咬著，癢中帶著無法抑制的痛楚。

    這與為酒吞而難過的情緒似乎是有些不一樣的。

    “……這是……怎么了呢？”

    茨木低喃著，大手無意識地蓋在左側(cè)胸膛，指尖微微蜷縮。

    “早上的海風(fēng)有些大，已經(jīng)入秋了呢?！?/br>
    大天狗看著身側(cè)的瓊瑯，她的黑色長發(fā)被風(fēng)不停地?fù)芘?，瑩白的肌膚與墨色的發(fā)絲更相襯出幾分精致美麗。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開口關(guān)心道：“冷嗎？”

    瓊瑯搖搖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冷呀，我是海妖，怎么會怕冷？深海的溫度可比這冷多了?！?/br>
    大天狗哂然一笑，“也對……是我忘記了。”

    在他的腦海中，一直深深地記著當(dāng)初瓊瑯在海水中被救起來的樣子。她冷的直哆嗦，昏迷不醒時也無意識地緊緊揪著他的衣袖。

    昔日那個年幼而脆弱的小姑娘，早就不知不覺地成長為了一顆參天大樹。

    “不過木魅那個孩子倒是怕冷。”瓊瑯嘆了口氣，“希望有她的幫忙，明年開春可以在陸地那片森林與平原上種好多好多糧食和妖果。”

    聞言，大天狗不由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這件事呢？”

    基本上每一處領(lǐng)地中的妖怪首領(lǐng)，擺在第一位的總會是侵占地盤與提高戰(zhàn)斗力，因為妖怪群落之間的相互掠奪等斗爭是非常常見的，所以實力永遠(yuǎn)都是妖怪們最看中的。

    大天狗從不質(zhì)疑瓊瑯的實力，只是覺得她對于兵事上所用的心思不多。反倒更注重基本的吃穿與居住，甚至還有對妖怪的教育。

    這些天與大天狗交談了很多，瓊瑯明白他的意思。

    “掠奪地盤，那是你們陸地上的妖怪才會頭疼的事吧……”

    瓊瑯嘆了一口氣，目光眺望向遠(yuǎn)方，“這里是大海，一望無際的大海，我們這些海妖對于領(lǐng)地的規(guī)劃并沒有你們那么仔細(xì)。而且，想侵占這里的妖怪，要么敵不過我們，要么根本無法在海里生存下去?！?/br>
    這附近的人類城鎮(zhèn)極少，妖怪群落也不多，因為這里的食物太貧瘠了。

    在大江山的妖怪為享樂而起沖突作斗爭的時候，羅剎海的妖怪們還停留在溫飽掙扎在線。海域太廣闊了，覓食對于妖怪來說是艱難的頭等大事。

    瓊瑯緩緩地分析著，認(rèn)真地說道：“我是在這片海域打拼出來的妖怪，對這里的情況再熟悉不過了。實際上海域附近的妖怪打起來，十有八九都是為了食物。在集市建起來以前，羅剎海的妖怪也經(jīng)常多有摩擦，情況是這些年才慢慢好轉(zhuǎn)的?！?/br>
    那個時候，這些妖怪還會吃人，是她強硬地阻止了妖怪們的舉動，并潛移默化地灌輸著與人類和善相處的觀念。

    “你現(xiàn)在看到我的每一個子民不管強大還是弱小都不會餓肚子，那并不是因為其他妖怪有多善良，愿意白白把自己辛苦得到的食物分給別人?！?/br>
    而因為她強制推行了自定的貨幣體制，所以留在羅剎海的妖怪都必須遵循。

    那些有實力，能夠?qū)ふ业绞澄锏难挚梢杂枚嘤嗟氖澄飺Q取貨幣，或是讓一些小妖們?yōu)樗k事跑腿，而那些弱小的妖怪們也能夠借此找到生存之道。

    妖怪不似人類那么善良，實際上強者與弱者之間，只有碾壓性的掠奪與奴役。只是瓊瑯作為站在羅剎海頂端的人，以自己一人的意志強行在改變這種局面。

    大天狗默然了一會兒，似乎在深思著什么，片刻后便也頓悟了，“是我想的不夠細(xì)致?！?/br>
    他們陸地上的妖怪，一般是不會缺食物的，就算無法掠奪其他妖怪的食物，它們也會去掠奪人類的東西。并且，許多人類城池與妖怪領(lǐng)地之間為了達成和平的協(xié)議，通常也會有各種物品的進貢交換，可羅剎海的妖怪就沒有他們那么幸運了。

    食物對于這里的妖怪來講，是最重要的東西。

    “這里的妖怪……簡單來說，誰能讓他們吃飽，他們就會擁護誰?！?/br>
    “但這還不夠，我要的不僅僅是如此?！杯偓槼谅曊f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這里每只妖怪發(fā)自內(nèi)心的忠誠。”

    她要的是他們與對這片海域的熱愛，而不是僅僅為了生存無奈地選擇依附這里。

    大天狗顯然也明白了她的野心與志向，不由面色微動，沉默了半晌，他輕聲說道：“我一直追求的大義，與你所述所講不謀而同?！?/br>
    “早些年，我也是像你這樣想的，可是我做得越多，就越是發(fā)現(xiàn)這條路的艱難。有時候不管你怎么做，這個世界也不會因為你的努力改變什么?！?/br>
    所以，他才會愈發(fā)對力量感到渴望。如果擁有碾壓一切的力量，那就可以強硬地為這個世界帶去新的秩序，而不用這樣無望地苦苦掙扎……

    瓊瑯不由得瞟了他一眼，察覺到談?wù)摰脑掝}似乎變得有些凝重，她緩和氣氛微微一笑，“你對那智山做的可比我對羅剎海做的要強上數(shù)倍，居然會說出這種消極的話來，還真讓我意外。”

    “不……我做得遠(yuǎn)不及你?！?/br>
    不是什么人都能堅持孤軍奮戰(zhàn)幾十年，在看盡了妖怪們丑陋可悲的所有模樣后，還能一如既往地保持住最初的心境。

    假如換做是他，大天狗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到瓊瑯那種地步。

    大天狗眼眸微沉，躊躇了一會兒，他終于問出了一直縈繞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問題。

    “瓊瑯，在你心里……妖力和道理，到底哪個更重要？”

    “所謂追求大義，靠的不過就是這兩樣?xùn)|西。”

    這些年，他一直在這兩者之間如走鋼絲一般地前進著，令他的心情也越發(fā)壓抑。

    而與瓊瑯相處的這些日子，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粗d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對羅剎海今后的規(guī)劃，與如何讓妖怪們過上幸?？鞓返纳钤圃?，他總會不自覺地被瓊瑯輕松愉快的情緒所感染。

    明明他們站在同一個位置同一個角度，為何心境會如此不同呢？

    大天狗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一種藏不住的迷茫和緊張，仿佛她的回答，就將會是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一般。

    瓊瑯忍不住暗暗掃了他幾眼，她覺得大天狗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這個妖怪太過固執(zhí)了，從和他的相處中，瓊瑯總覺得他理想中的妖族太過理想美好。從那智山中妖怪們顯得過于嚴(yán)肅的氣質(zhì)，就能看出大天狗所定制的規(guī)則非常嚴(yán)格。

    俗話說得好，理想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越是朝著這個方向奮斗，落差感就會越大。

    這樣的妖怪，很容易走向歧途。

    聽到這個問題，她思索了幾秒，方才放緩了語氣，側(cè)頭對他溫聲說道：“哪一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