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將桐槡符放置在朱立額頭，摒棄心頭雜念，將所有意志集中于符箓當(dāng)中。

    “大夢驚覺今何在，桐槡一入三千年！”

    符箓中星河開始旋轉(zhuǎn)，和前幾次入夢相比，我的意志已經(jīng)到了一個夸張的地步，很輕松的就找到了朱立此人的命星——元屠！

    元屠乃七十二煞之一，與一般的兇星不同，它晦暗不顯，總在大劫中悄然出現(xiàn)。

    ……

    睜開雙眼，空氣渾濁，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臭味，我向四周看去，自己竟然還在這棟四層小樓里。

    “入夢失敗了？”鐵門刷了新漆，墻壁還沒有斑駁開裂，我很快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小區(qū)剛剛修建好的時候。

    “淺層夢境通常是由最難以忘記的記憶構(gòu)成，中層夢境則是由最不愿觸及的回憶構(gòu)成，我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對應(yīng)時間來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朱立的童年時期?！倍啻稳雺簦以缫呀?jīng)驗(yàn)豐富，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先檢查起攜帶入夢境的東西。

    臉上佩戴著善惡修羅面具，懷中存放著輪回鏡碎片、墨玉貔貅、以及黑袍主播贈送給我的夢仙吟子符，手腕上鬼環(huán)緊貼皮膚，掌心一道詭異的冥紋閃動微光。

    “鬼環(huán)成功帶入夢境，只不過里面的鬼物暫時無法喚出，還在沉睡?！蔽艺屑?xì)研究一下，樓道里忽然傳來連續(xù)的撞擊聲和哭喊、求救的聲音。

    “黑袍先我一步入夢，難道他已經(jīng)觸發(fā)了夢中的某種東西？”推開鐵門，朝我走去，我入夢的位置和現(xiàn)實(shí)中一樣，都是在四樓，而那聲音來自三樓。

    站在走廊中，向下看去。

    三樓的鐵門半開著，各種雜物、衣服、垃圾被丟了一地，屋子里不斷傳出女人的告饒聲和哭喊聲，以及男人怒罵的聲音。

    周圍的鄰居似乎早就習(xí)以為常，無人站出來勸架。

    我順著半開的鐵門向內(nèi)看去，不大的屋子里桌椅傾倒，酒瓶碎裂，餐盤、飯菜扔的到處都是。

    “家暴？”

    向前走了一步，我半邊身體進(jìn)入屋內(nèi)，判眼一掃，正好看到。

    在屋子角落，有一個中年女人被男人揪著頭發(fā)從桌子下面拖出。

    男人滿身酒氣，臉色赤紅，沖著女人拳打腳踢，嘴里高喊著要?dú)⒘巳摇?/br>
    “這個男的不就是供奉在供桌上那人嗎？”我想起之前的猜測，側(cè)頭看向里屋。

    一高一矮兩個小孩躲在門口，高個孩子靜靜的看著母親被毆打，矮個孩子發(fā)育畸形，似乎智力也有缺陷，抓著地上混雜著玻璃渣的飯菜就往嘴里塞。

    “這兩個孩子里應(yīng)該有一個就是朱立?！?/br>
    家暴還在持續(xù)，女人滿臉血跡，哭喊和求饒換不來男人絲毫的同情，直到樓下傳來警笛聲，三名警察沖了上來，才將男人給制服。

    兩名警察將男人帶了下去關(guān)進(jìn)警車，另一名警察則留在屋內(nèi)，他看著滿屋狼藉，語氣很是無奈：“非要家暴到報警的程度嗎？這是今年第幾次了？如果你想要離婚或者尋求訴訟，我們都可以幫你?！?/br>
    女人側(cè)躺在地，沒說話，過了好半晌才爬起來，她擦了擦臉上的血，開始整理一團(tuán)糟的“家”。

    “喂！認(rèn)真的考慮一下吧，這么過下去，你會把打死的?！?/br>
    “沒事的，他就是喝完酒才會這樣，沒事的?！迸说脑捀袷窃诎参孔约骸?/br>
    “我們警察就是為了天天來幫你處理家務(wù)事的嗎？我就不明白了，這種男人你為什么還要忍受？”警察比女人本身還要激動，他一邊幫助女人整理房間，一邊勸解：“我們可以幫助你走法律途徑，你跟我去鑒定傷殘，他這已經(jīng)嚴(yán)重到判刑的地步了！”

    “別……”女人縮了縮袖子，遮住了滿是青紫的手臂：“我身體不好，干不了重活，帶著兩個孩子，一個還有先天疾病。全靠他養(yǎng)家，如果離婚了，我們要怎么活？就算是為了孩子，沒事的。”

    “你以為你這樣是為了孩子好嗎？你現(xiàn)在遭遇的事情會給他們留下一輩子的陰影?！本靽@了口氣，也不再多言，大致幫忙整理了一下屋子，就朝樓下走去。

    第793章 絕望的人

    警察離開后，女人才哭出聲來，她拾起被扯爛的外衣，默默擦拭地板上的酒水、飯菜殘渣，并沒有注意到里屋兩個孩子的反應(yīng)。

    智力存在缺陷的矮個男孩，從地上抓了一把飯，連帶著垃圾和酒瓶碎渣一起塞入嘴中。

    厚厚的嘴唇被殘渣劃破，裂開了小口子，似乎是感覺到了疼痛，矮個男孩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按理說兩個孩子都躲在里屋，他們應(yīng)該是親兄弟關(guān)系，可是弟弟哭鬧起來，高個男孩卻不管不顧，就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一樣。還是在外面打掃衛(wèi)生的女人發(fā)覺不對，趕緊跑了進(jìn)來，她把手伸進(jìn)小孩嘴里，將其咽下的東西扣出。

    她動作熟練，這樣的事情估計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要亂吃東西，什么都往嘴里塞?！迸伺拇蛑⒆雍蟊?，明明自己傷痕累累還要照顧兩個孩子：“阿立，我不是讓你看好弟弟嗎？！”

    高個男孩就站在旁邊，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留意了女人對高個男孩的稱呼，這個看起來十一二歲，個子要比同齡人高出許多的男孩應(yīng)該就是朱立。

    “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難怪會變得扭曲?！?/br>
    樓下傳來動靜，我躲回四樓，沒過一會兒，男人罵罵咧咧的走了上來。

    “報警？”男人聲音陰沉的可怕：“阿立，帶著你弟弟先出去?！?/br>
    他活動著殘留著手銬印記的手腕，臉色通紅，仿佛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聽到男人的聲音，女人似乎預(yù)料了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她悄悄推了推朱立的后背：“照顧好弟弟?！?/br>
    朱立拖著哭喊的弟弟走出小屋，男人砰一聲將鐵門反鎖，接著屋內(nèi)又響起令人揪心的聲音。

    牽著弟弟的手，朱立在鐵門外站了很久，好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臉上堆出笑容，哄騙弟弟，說要帶他去吃好東西，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就這樣走下了樓。

    我也很擔(dān)心屋內(nèi)女人的情況，不過理智告訴我，這只是朱立的夢，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只是記憶，不管我怎么做，都無法改變。

    緊跟在兄弟兩個身后，來到樓下。

    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警車并沒有開遠(yuǎn)，那位留下來幫助女人收拾屋子的警察就在周圍巡查，應(yīng)該是擔(dān)心女人受到二次傷害。

    朱立清楚男人支開自己和弟弟是準(zhǔn)備做什么，他也聽到了屋內(nèi)母親的慘叫，但他并沒有向警察求助，而是牽著弟弟的手進(jìn)入城市深處。

    京海近三十年來，幾乎每一天都在發(fā)生改變，這座城市不斷翻新，向外擴(kuò)張，到處都是施工現(xiàn)場。

    夜色深沉，朱立領(lǐng)著癡傻的弟弟進(jìn)入某個工地當(dāng)中，他對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躲過看守的工人，很快來到一扇懸掛著禁止入內(nèi)標(biāo)牌的圍欄旁邊。

    兩個孩子繞著圍欄走出十幾米遠(yuǎn)，找到了一處可容成年人勉強(qiáng)通過的缺口，擠了進(jìn)去。

    我很好奇他們要做什么，便悄悄尾.隨在后面。

    圍欄里面是正在建造的大樓地基，三四米深，底部打著鋼筋和水泥柱。

    “快來?！边M(jìn)入圍欄后，朱立就松開了弟弟的手，快步走在前面，他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真摯：“來這里，我給你好吃的。”

    水泥柱和地基邊緣上搭著一塊半米寬的木板，朱立輕松走過木板站在水泥柱上，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弟弟。

    矮個男孩本能的覺得害怕，任憑朱立呼喊，都不敢過去。

    僵持了五六分鐘，朱立臉上的笑容凝固，他此時的表情和自己那位糟糕的父親很像，陰郁嚇人。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大半夜和親弟弟來工地玩耍？”我繼續(xù)觀看，朱立很快失去了耐心，他走到木板另一邊，強(qiáng)行將弟弟拖到了水泥柱上。

    矮個孩子嚇得發(fā)抖，抱住朱立的腰和胳膊，兄弟兩個就這樣站在高高的水泥柱上。

    “朱成，你這樣活著，對大家都是一種傷害。你知道嗎？只要你活著，mama就永遠(yuǎn)擺脫不了那個男人?！敝炝⒑孟袷窃谧匝宰哉Z，他看著矮個男孩嘴唇上被割裂的傷口：“你活的這么痛苦，還不如死了，這樣我和mama都能得到幸福?！?/br>
    弟弟并不知道朱立在述說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他雙腿發(fā)軟，死死抱著朱立不肯撒手。

    然而朱立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人有些吃驚，他力氣比矮個男孩大很多，直接將手抽出，按住小孩手腕，將其擠到了水泥柱邊緣。

    “小成，幫幫哥哥好嗎？幫幫哥哥吧！”朱立可能早已計劃過很多次，他挑選的角度正好對準(zhǔn)了地基下方裸.露的鋼筋。

    弟弟好像一只被獵人抓住的麻雀，發(fā)出尖銳的聲音，朱立充耳不聞，雙手突然用力，將自己弟弟推了下去。

    從三四米高的水泥柱上跌落，鋼筋穿透弟弟的胸口，擠裂了他的肋骨，血一下子流了出來。染紅弟弟的衣服，他就好像一個被遺棄的布娃娃一樣，小嘴還在不斷張合，但是卻沒有發(fā)出聲音的力氣了。

    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年僅十一二歲的朱立，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容，他沒有絲毫的懺悔，或許他心里已經(jīng)開始期待即將到來的幸福了。

    “我會連帶著你那一份一起活下去，晚安，我的弟弟。”

    就在朱立將自己弟弟推下水泥柱的時候，他身體里有一塊好似水晶般明亮的東西掉了出來，滾落在弟弟的尸體旁邊，被血染紅。

    朱立深吸了幾口氣，收斂笑容，裝出驚慌失措的模樣，匆匆忙忙原路返回，他似乎是準(zhǔn)備將這個“不幸”的“意外事故”告訴大人們。

    等到他跑遠(yuǎn)，我才從暗處走出，帶著疑惑跳下水泥柱，將那枚從朱立身體里掉落出的晶體撿起。

    就算被血污浸染，這晶體依舊明亮，我拿在手中用意念感受，其中蘊(yùn)含著種種美好的東西，快樂、善良、堅守等等。

    “這應(yīng)該就是朱立丟棄的人性?！蔽乙膊恢肋@東西有什么用，將晶體收好，追著朱立回到小區(qū)。

    裝出模樣的朱立，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告訴大人，就看到幾輛警車和救護(hù)車停在樓道門口，甚至還有報社記者在現(xiàn)場。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鄰居也悄悄躲在窗戶后面偷看，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出現(xiàn)在朱立心頭，他盯著樓道口，沒過多久，三名警察將雙手染血的男人拖了出來。

    就算被控制住，男人表情依舊猙獰可怕，他高聲叫喊、反抗，最后被按在了地上。

    這一幕和我在報紙圖片上看到的場景相吻合，男人被塞進(jìn)警車帶走，緊接著急救醫(yī)生抬著擔(dān)架下樓，朱立的母親已經(jīng)不成.人樣，氣息微弱，眼看是不行了。

    朱立像條被逼入絕境的小獸，越跑越快，沖向擔(dān)架，但是卻被警察攔住。

    他哭喊、嘶吼，全都無濟(jì)于事，最后還是那名幫助女人收拾雜物的警察走了過來，輕輕摟住了朱立的頭，任由朱立啃咬發(fā)泄。

    料想的幸福并沒有出現(xiàn)，反而是一直小心翼翼維護(hù)的“家”徹底迎來了毀滅。

    沒人過問朱立弟弟的事情，警車開走后，周圍的鄰居拉上窗簾，繼續(xù)保持沉默，小區(qū)門口只剩下朱立一個人呆呆的站著。

    “童年的這件事，應(yīng)該就是朱立心理病態(tài)的開始。”我站在陰影之中注視著他，“這才僅僅只是淺層夢境，就已經(jīng)涉及到了人命、家暴等等，真不知道他的中層夢境會是什么樣子的?！?/br>
    第794章 嫉妒的人

    通常來說中層夢境會比淺層夢境更加危險和扭曲，最關(guān)鍵的是，一旦進(jìn)入中層夢境，意志就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模糊，除非找到記憶節(jié)點(diǎn)，否則即使是自殺也無法脫離夢境。

    朱立殺死的第一個人是自己的親弟弟，這個有些早.熟的孩子從童年開始就表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瘋狂。

    他在小區(qū)里站了很久，從失去理智到接受一切，我不清楚他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只是看到他緊繃著臉，獨(dú)自進(jìn)入樓道當(dāng)中。

    “朱立淺層夢境的基石，應(yīng)該就是弒殺弟弟的這段記憶，通往中層夢境的入口，估計就在他最后消失的地方?！蔽铱粗谝怪械墓牵咚侔l(fā)展的城市里，像這樣冰冷的建筑不知有多少。

    “真是可悲，朱立一直深愛的母親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反倒是那個具有暴力傾向的父親因?yàn)榈巧狭藞蠹?，所以留下了一張相片?！?/br>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朱立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和他以前的遭遇有很大關(guān)系。

    我正要跟隨朱立進(jìn)入公寓樓，看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忽然懷中傳來異動。

    低頭看去，夢仙吟子符散發(fā)出湛藍(lán)的光，和灰黑色的夢境格格不入。

    我將其拿在手中，心有所感，抬頭看去。

    在公寓樓最頂層，站著一個高瘦男子，夜風(fēng)將他的黑袍吹的獵獵作響。

    他拿著另一塊散發(fā)藍(lán)色光暈的符箓，正在朝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