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見了龐太師后，笑瞇瞇嘆道：“便知太師會來，特意派人迎接?！?/br>
    龐太師心中一陣暗暗得意，面上卻禮貌行禮致謝，向趙禎表示自己深感惶恐，并多謝皇帝的寵信。平常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龐太師隨便一謝就完了，沒覺得如何。

    但今天包拯和宋庭空都在，兩個他在朝堂上最討厭之二湊齊了，龐太師在謝恩聲就特大，讓他倆好生看看他是如何受到皇帝的敬重。

    包拯冷著一張臉，面色紋絲不動。

    宋庭空也如此，都沒多看龐太師一眼。

    龐太師見他二人如此，不爽地甩袖，站到了另一側(cè)，堅決不與他二人為伍。

    趙禎喝口茶，恍然想起什么，對宋庭空道：“宋愛卿剛說什么來著？”

    宋庭空忙拱手，把剛剛自己說得那番話又說一遍。

    龐太師聽到這番話后，很生氣，立刻反駁宋庭空胡言，隨即指出開封府不僅不該得到嘉獎，衙差還仗勢欺人，包拯有御下不嚴(yán)之罪。

    “欺誰了？太師您？”宋庭空好笑嘆，“這滿天人誰不知太師您老人家位高權(quán)重，一人之下，誰敢欺您，若真欺您了，太師如何能如此精神抖擻地站在這里？真不是我拆臺，實在是太師您這話說出來，沒人會信。因為大家都不敢得罪太師，也都沒人好心提醒太師，所以今天這個壞人還是我來做，我可是把太師當(dāng)長輩敬著，自然會掏心掏肺。”

    龐太師聽宋庭空所謂‘掏心掏肺’，冷哼了一聲，真當(dāng)他蠢了？聽不出他在譏諷自己？

    “宋尚書耳朵可能不太好用，老夫只說看過態(tài)度囂張的，從沒說有人欺負老夫。老夫是什么人，諒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得罪。但他們卻跟那個弄丟孩子的齊得升合伙欺負皮青山，這是事實，多人可作證，無可辯駁。”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聽聞那家對上門女婿一向不好?；虼蚧蛄R，例子舉不勝數(shù)。那天是因皮家人無禮在先，開封府的衙差才會和他們講道理，根本沒動手，更沒有傷人。不知龐太師眼里的‘欺’算是怎樣的，皮家一家對女婿齊得升或打或罵不算欺？齊得升回去老宅拿點東西，衙差幫他和家人理論幾句，就算‘欺’？”

    “宋尚書果真伶牙俐齒，但假的始終是假的，成不了真，便是你說的天花亂墜，讓人覺得可信，終究不是事實。敢問宋尚書一句，你說的這些可有實證？”

    宋庭空看一眼龐太師，沒有說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個中理由如何你就查清楚了？再問你一遍，你說皮家人欺辱齊得升，可有證據(jù)？”龐太師見宋庭空回答不上來，嘴角的笑意加深，“老夫這也是為了宋尚書好，所以要勸宋尚書一句，莫要信口雌黃。這事情可不是你動一動兩片嘴，隨便就可以說什么是什么的?！?/br>
    宋庭空：“那請問龐太師的證據(jù)在哪兒？”

    換龐太師立刻告知宋庭空若想要證據(jù)，他這就可以去找人做人證給他。

    宋庭空忍不住嗤笑道：“太師說的不錯，您確實可以立刻找人做人證，容易著呢?！?/br>
    宋廷空明現(xiàn)顯在譏諷龐太師弄權(quán)作偽證。

    “你這話何意！”龐太師氣得眼睛瞪得溜圓。

    宋庭空：“沒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聽龐太師講完我跟著附和一下而已?！?/br>
    龐太師氣又冷哼了一聲。

    趙禎在旁冷眼看倆人斗嘴，一副看熱鬧的心態(tài)，等到兩人斗嘴完了。趙禎就看向包拯，問他什么看法。

    龐太師和宋庭空就同時看向包拯。

    “臣等實證?！卑髦堑卣f道。

    趙禎愣了下，隨后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你們?nèi)齻€都說證據(jù)重要，那朕就等這個實證，但切記不可弄虛作假?！壁w禎道。

    三人同領(lǐng)了圣命。

    宋庭空繼續(xù)想為包拯請功。

    龐太師在旁阻攔：“案子還沒破就說請功的事，未免太可笑了。開封府是忙，那誰不忙？朝中哪個大臣不是政務(wù)壓身，忙里忙外？就說禮部尚書，近半個月為祭祀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一天一頓飯都吃不上。可有誰說過他辛苦，為他請功？”

    包拯忙和趙禎表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盡本分，根本無需嘉獎。

    “可是這么大的案子發(fā)生了，開封府人手不夠也在情理之中?！彼瓮タ諒娬{(diào)道。

    “既然宋大人這么體恤開封府，這案子你何不參與。想必有你幫忙，案子很快就會破了?！饼嬏珟熈⒖痰?。

    趙禎本來就擔(dān)心這么大的案子光憑包拯一個人來，可能會有些吃力。于是他順勢就附和了龐太師的話，準(zhǔn)宋庭空也參與此案。

    宋庭空謝恩領(lǐng)旨。包拯也先多謝皇帝體恤。

    三人從垂拱殿出來之后，龐太師自然不跟他們一路，快步先走了。但走著走著，龐太師有點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他今天來本是沖著開封府的案子要對付包拯，怎么最后成了和宋庭空對峙爭吵，最后落了個大家平分秋色，開封府‘不對不錯’，還有了個幫手！

    龐太師十分氣惱，轉(zhuǎn)而想去見自己的女兒龐小婉。叫人捎話過去，不想女兒竟以身體不適，回絕見自己。

    一事不順，又被一件事添堵。

    龐太師沒心情管政務(wù)，帶著滿腹怒回家。

    因他回府之后，正好聽見龐言清的撫琴聲，龐太師就直奔煙火閣。

    龐言清整個人專注彈琴，并不是知來人是誰。等一曲終了，聽到鼓掌聲，龐言清方意識到是自己的父親來了。

    龐言清忙起身，迎了迎龐太師。

    龐太師看著龐言清的那張俊臉，越看越覺得像自己。

    龐太師隨后就坐了下來：“人是你殺的？”

    龐太師問得太突然，以至于龐言清沒反應(yīng)過來，不解地看著龐太師。

    “你是我的兒子，我豈會不了解你。幾天前清風(fēng)突然失蹤，而忘塵剛剛好出過府?！饼嬏珟熣f道。

    龐言清點了點頭，“是我?！?/br>
    “就這么簡單？”龐太師是不可思議地質(zhì)問龐言清，“他可是你表哥！”

    “他這人無惡不作，干盡了壞事，大哥若非受他影響，也不會有而今的下場?！饼嬔郧宓忉屚辏匾庋a充一句?！八缇驮撍懒?。”

    “你——”龐太師氣得手發(fā)抖，竟還發(fā)現(xiàn)龐言清在回瞪自己，“你在怪父親沒把你大哥教好，又留了壞人在你大哥身邊？”

    龐言清沒說話，以沉默相對。

    龐太師當(dāng)然明白龐言清沉默的意思是什么。他氣得在屋子里徘徊了好一陣兒，最后伸手指了指龐言清，問他眼里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父親。

    龐言清回看龐太師，“自然有，盼著父親更好！”

    “你若盼著我好，就管好你自己，不要亂殺人。若再有下次，你便見不到忘塵了?！饼嬏珟熗{道。

    龐言清聽到這些話，淡淡笑了笑，“父親管不了我，卻拿忘塵威脅我。關(guān)鍵這法子也沒用，我連自己的性命都舍得下，又豈會在乎別人的?！?/br>
    龐言清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見龐太師還冷冷瞪著自己，他就又拿了一個茶杯，給龐太師也倒了一杯。

    龐太師是哪有心思喝茶，只是臨走前有些痛心疾首地又看了一眼龐言清。太重的話他并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說了也沒用，反而會讓這孩子更加抵抗自己。

    “本以為這兩年他好多了，卻沒想到變本加厲，更嚴(yán)重?！饼嬏珟熆吹阶约旱钠拮余嵤现螅⒖贪l(fā)牢sao道。

    “這孩子逼不得，當(dāng)年的事不能在他身上再發(fā)生第二次?！编嵤蠂诟例嬏珟熐心霖?zé)龐言清，“清風(fēng)死了便死了，那是我娘家人，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br>
    第95章

    龐太師驚訝地看著鄭氏：“你這樣會把他寵壞！”

    “清風(fēng)這兩年跟在昱兒身邊, 沒學(xué)半點好，言清這孩子就是被我養(yǎng)得太正直, 才會看不慣他。死了就死了，死了是為民除害。你不讓我那庶弟知道就是了, 有什么要緊。”鄭氏再一次和龐太師強調(diào)這事不重要，暗示他不必計較，但讓龐太師要處理好后續(xù)事宜，別給龐言清添麻煩。

    龐太師很無語地看著鄭氏：“你不要我管, 還要我替他處理后續(xù)的麻煩。”

    “你殺的人在少數(shù)？”鄭氏的臉突然冷下來, 嚴(yán)肅地看著龐太師, “這些年郎君的事, 我可從沒過多嘴問過。我早說過，什么事在我都能將就過去, 偏兒子的事不行, 已經(jīng)死一個了！”

    “好好好，聽你的便是。我也沒說不管, 我待言清如何你會不清楚？我不過是擔(dān)心這孩子以后劍走偏，最后害了他自己。”妻子護子心切, 讓龐太師很無奈。不過轉(zhuǎn)念想想，自己也就是發(fā)個牢sao，言清那孩子脾氣太倔，他一向拿他沒有辦法，最后還不是慣著。

    “說一嘴巴了，以言清的秉性, 必不會給你添麻煩，他可比老大聰明機靈百倍?！庇忠淮翁崞鸫髢鹤育嬯牛嵤闲乜谌滩蛔灦缕饋?，眼里閃出淚花。

    龐太師忙勸慰鄭氏兩句，見她還不好，也失了耐心，借口還有公事就去了。

    鄭氏也不怪他，知道他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心里比誰都傷心。

    “夫人，忘塵來了。”丫鬟回稟道。

    鄭氏允人進來，就見忘塵捧著個三寸長的方形錦盒來。鄭氏聽說是自己兒子送來的東西，沉郁的心情頓時得到了紓解。

    她笑著接過來，打開瞧，錦盒里頭竟放了一個手掌大的木雕小人，雕刻得栩栩如生。小木人是個婦人，面容慈善，杏眼含笑，發(fā)髻上有一根月牙形的花釵很醒目，婦人雙手疊在胸前，左手手腕上還掛著一個玉鐲，右手卻沒有。

    鄭氏本瞧著小木人兒的面容就有些面熟，看了釵之后更有些確信了，順便瞟了眼自己左手手腕上的唯獨戴著那個玉鐲。鄭氏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剛剛因思及龐昱的死而帶來的不快，都在這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子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雕這個，起先還破了手。那幾天生怕被夫人發(fā)現(xiàn)，都不敢來見您?！蓖鼔m解釋道。

    “做得是精巧，若不說我還以為是那個厲害的手藝人做的呢。瞧這臉摸著十分細滑，我常戴的釵、鐲都細致地刻在了上頭，這裙子也是，上頭的刺繡花瓣都沒少一瓣。他真用心了?！编嵤细袆硬灰?，眼眶紅了，感慨這孩子太懂事、孝順，讓她既歡喜又心疼，明明身子不好的，還花費精力做這個哄她。

    “夫人可切莫哭，公子做這個本就是為了討夫人高興，公子說能博夫人一笑就知足了?！蓖鼞n忙道。

    鄭氏笑著稱是，用帕子擦了擦眼，又問忘憂最近龐言清的情況如何，有什么異常，又或者念叨什么人沒有。

    “公子最近在找玉料，小的琢磨著公子是想玩雕玉了，至于念叨什么人卻沒有?！?/br>
    “還常去五樓的望臺？”鄭氏問。

    “還時常到五樓，卻不像以前那樣在望臺了，總站在西窗邊看?！蓖鼔m圖示回答道。

    鄭氏不解挑眉：“西？”

    忘塵補充：“就是開封府的方向?！?/br>
    鄭氏因不知平康郡主而今已經(jīng)是開封府的廚子了，所以此刻很想不通，眉頭緊皺，萬般不解。忘塵心里卻清楚，不管他家公子望哪一邊，那都是一個意思。

    ……

    張府。

    趙寒煙和白玉堂開始搜索張大姑娘的住所，廳內(nèi)的地面很光潔，連灰塵都沒有，更不要說紙團了。趙寒煙順便把花瓶、窗臺和窗外都看了，然后去了寢房，也沒找到。再去耳房，臨窗正擺放著一張?zhí)茨咀?，桌面靠左放著棋盤棋簍，靠右擺有筆墨紙硯。檀木桌邊還有一白瓷畫缸，但里面沒放畫，都是些寫過字的宣紙，滿是褶皺地。

    這宣紙之前被搓成團，后又被展開，才會這樣。

    “這應(yīng)該是今晨開封府的衙差們子在搜查的時候，挨個紙團打開查看線索。”趙寒煙琢磨道。

    白玉堂點頭，又道：“昨晚夜我探時，她們就是在這里下棋?！?/br>
    趙寒煙把那些打開的紙團又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里面寫得都是對子。偶有兩句別的，也都是“你輸了”、“罰三杯”之類的對話，看起來應(yīng)該是倆人邊下棋邊做對子，去比輸贏，內(nèi)容上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但當(dāng)趙寒煙把缸內(nèi)的紙全取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缸底有一團指甲大的黃紙，趙寒煙正要去取來看，被白玉堂攔住了。

    “小心有毒。”白玉堂說罷，就拿了絹帕將紙團取出，慢慢將紙團展平給趙寒煙瞧。

    趙寒煙手黃紙上面扇了扇，吸了下味道，轉(zhuǎn)頭問白玉堂有沒有聞到。

    “炸魚味?！卑子裉玫馈?/br>
    趙寒煙指了指紙上面的兩處油點，“這就是毒藥放在食盒里的證據(jù)?！?/br>
    “嗯，必放在第一層了，炸物油多，還帶著魚腥氣?！壁w寒煙拿了一張干凈的宣紙，把白帕子上黃紙倒在了宣紙之上，然后緊密地包了三層，“以免它味道散掉?！?/br>
    白玉堂順口就贊趙寒煙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