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昭嘴角一動(dòng)，笑意呼之欲出。

    他原本并不喜歡下棋，但幼清喜歡，他想討她歡心，讓過幾局，她卻不高興。

    比起毫無意義的讓棋，她更喜歡光明正大的勝利。

    從那之后，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稍有松懈，便會(huì)得到她的一個(gè)白眼。

    沒有哪個(gè)男人能夠忍受愛人的鄙夷。

    他必須與她實(shí)力相當(dāng)。

    一局完，平局。

    今日是十五，皇后宮里來了人，請皇帝過去用膳。

    “改日再下?！被实叟呐牡抡训募?，語氣輕描淡寫，“至于邊疆的戰(zhàn)事，你做些準(zhǔn)備，興許那邊需要你過去一趟。”

    德昭當(dāng)即明白，這是派他去前線壓陣的意思。

    看來，這一次的戰(zhàn)況，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出了宮門，隨侍牽來駿馬，德昭正要上馬，聽見前方有人喚道：“九堂兄！”

    一輛馬車突入眼簾，原來是毓義的車騎。

    他穿了身杭紫緞綢長袍，個(gè)頭更高了些，面容更加明朗，笑容燦爛，“九堂兄，許久不見?！?/br>
    德昭點(diǎn)點(diǎn)頭，“有些日子了，瞧著你比先前更俊了?！?/br>
    毓義露出一口白牙，“堂兄真會(huì)夸人。我若有堂兄一半俊，滿城的女子都該追著我跑了。”

    德昭笑了笑，“不說這些閑話，用飯了嗎，到我府里去吃?！?/br>
    毓義道：“不巧，我正要進(jìn)宮，堂兄的這頓飯，我下次再來討?！?/br>
    德昭不再相邀，“那我先回府了。”說話間便已跨馬牽韁。

    毓義抓住他的袍角，仰著腦袋，笑道：“九堂兄，過陣子咱倆便能在朝堂相見了，父皇許了我禮部侍郎的位子，以后在政務(wù)上還請?zhí)眯侄嗉又附??！?/br>
    德昭一愣，毓義參政的事，他略有耳聞，現(xiàn)在看來，毓義的野心遠(yuǎn)不在此。

    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太子失寵，毓明殘廢，適齡的皇子之中，顯然只有毓義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

    德昭看著眼前笑容滿面的少年，有些事情已經(jīng)悄然改變。

    德昭收回視線，漫不經(jīng)心道：“你以后可就再也做不成富貴散人咯?！?/br>
    毓義聳聳肩，半倚在馬背邊，“若有堂兄的指教，我依舊能當(dāng)個(gè)富貴散人?！?/br>
    德昭笑了笑，“走了，改日聊?！?/br>
    毓義招手，“堂兄慢走?！?/br>
    ——

    德昭想著朝堂的事，剛邁進(jìn)府門，迎面撞上王大夫屋里的人，面色焦急，請他過去一趟。

    王大夫等候多時(shí)，一見德昭，便道：“王爺，有件事需得稟報(bào)您?！?/br>
    連氏病重多日，德昭專門派王大夫過去照料，他說的事，應(yīng)該和連氏有關(guān)。

    連氏的事，便是幼清的事，也就是他的事。

    德昭皺眉，有些擔(dān)心，“何事？”

    王大夫壓低聲音，語氣急促不安，“連氏的病，治不好了?！?/br>
    德昭不自覺握緊手心，“還有多少日子？”

    “三個(gè)月?！?/br>
    德昭往后坐下，想著該如何同幼清開口。

    顯然，壞消息不止一個(gè)。王大夫抿了抿唇，繼續(xù)道：“連氏的病，并非一般的病，她中毒已深?！?/br>
    “中毒？”德昭吃驚，他實(shí)在沒想到竟會(huì)有人給連氏下毒。

    王大夫道：“這種毒藥無色無味，短時(shí)間并不會(huì)發(fā)作，中毒者往往不自知，大夫基本無法診斷，無論是誰下的毒，可見其心思狠毒?！?/br>
    德昭皺眉：“那你又是如何診出來的？”

    王大夫：“此毒乃是老夫所制?！?/br>
    德昭瞪著他。

    王大夫面不改色：“看我作甚，自古毒醫(yī)一家，我是個(gè)好大夫，自然也能是個(gè)用毒高手?！?/br>
    德昭剛想開口，王大夫隨即阻止：“我知道王爺要說什么，不必開口，此毒無藥可解?！?/br>
    德昭：“你……”

    王大夫：“難道制毒就一定要制作解藥？多無趣?！?/br>
    德昭氣不打一處來，“我該如何向幼清交待！”

    王大夫：“又不是我給連氏下的毒?！?/br>
    德昭背過身去，“那就將下毒者找出來?！?/br>
    王大夫：“多年前我的一個(gè)小徒弟偷走了這毒，如今這毒在江湖上流傳甚廣，都是他的功勞。興許他將此毒輾轉(zhuǎn)賣了千金，若想找下毒者，一時(shí)半會(huì)肯定找不到。但可以肯定的是，下毒者肯定非富即貴，一般人買不起?！?/br>
    德昭思緒有些亂。

    他想不通為何有人想要毒殺連氏。

    到底有何目的？

    ☆、第71章

    雖然王大夫一口斷定連氏中毒無解, 德昭依舊不愿放棄任何希望，他知道對于幼清而言, 連氏意味著什么。

    那是她的姑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管花費(fèi)多少功夫, 他都會(huì)全力以赴救連氏。他已經(jīng)派人調(diào)查連氏中毒的事, 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 他不愿意讓幼清擔(dān)驚受怕。

    幼清并不知道連氏身中劇毒，以為她總會(huì)好起來的。

    對于生離死別這種事, 沒人愿意直面, 哪怕心里有了猜測, 也會(huì)下意識(shí)躲避。

    德昭陪她一同探望連氏。

    姑侄倆說了些話, 連氏看起來比前幾天好些了，幼清勸她：“姑姑，搬進(jìn)王府去吧, 王爺已經(jīng)備好了屋子?！?/br>
    連氏擺擺手, “在府里住了大半輩子，悶得慌，這里就挺好，不必麻煩了?！彼噶酥肝蓍T口候著的侍婢們，“將這些人撤回去吧，這么大陣仗，不合適?！?/br>
    幼清抿唇看向德昭, 他明白她的意思，上前同連氏道：“這是本王的意思, 你在府里多年，這是本王該做的。”

    連氏淺淺地喘一口氣，德昭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幾乎不用費(fèi)力抬頭，就能看清他整個(gè)身形輪廓。

    十年前宋府客居的清冷少年，早已蛻變?yōu)槭妊拿瞳F，她伺機(jī)等待多年，入府為奴，投靠德慶，只為有一天能夠讓宋府冤魂安息。

    然而，時(shí)光一天天流逝，拖得越久，她就越覺得無力。

    德昭能登上現(xiàn)在的高位，自有他的本事，豈是一介婦孺能夠輕易扳倒的。她也曾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德慶身上，凡是德慶的吩咐，她一一照做，她雖懦弱，卻也不傻。

    德慶，壓根不是德昭的對手。

    當(dāng)?shù)抡芽拷浊鍟r(shí)，她承認(rèn)，有過那么一絲慶幸。終于看見報(bào)仇的曙光了。

    只要告訴幼清身世，告訴她德昭是仇人，告訴幼清應(yīng)該一刀了解德昭，這一切就結(jié)束了。但她一直沒能下定決心。

    連氏收回視線，她想到前些日子德慶的交待，現(xiàn)在正是個(gè)好時(shí)機(jī)。

    “王爺，我有些話想同您說?！?/br>
    德昭自是應(yīng)下，照連氏的意思，稟退左右，幼清雖然好奇，但并未多說，推開門出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德昭與連氏。

    連氏躺在榻上，朝他招招手，德昭并未忌諱，往前走近，在榻邊坐下。

    他看著連氏略顯蒼白的面容，她眼里的冷淡一覽無遺。這冰冷而無奈的視線，正對著他。

    德昭微微撇開目光，假裝沒有看到，他隨和地握住連氏懸在半空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幼清日日為你祈禱，你會(huì)好起來的?！?/br>
    連氏笑了笑，似乎并不在乎，她開口就問，“王爺，你愛幼清嗎？”

    不是喜歡，是愛。

    德昭毫不猶豫點(diǎn)頭。

    連氏眼里依舊平靜，“那你愿意為她做些什么？”

    德昭語氣堅(jiān)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的?！?/br>
    連氏的臉色有所松動(dòng)，她轉(zhuǎn)過眼珠子，目光里多了一絲期盼：“若是讓王爺娶她呢？”

    她把“娶”這個(gè)字說得格外重，生怕德昭領(lǐng)悟不了，又加了句：“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給她睿親王妃的名……”

    “好。”德昭的回答干凈利落，不等連氏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說出她想聽的后半句：“這是她該有的名分，她愿意跟著我，我自然不能委屈了她?！?/br>
    連氏心中百感交集，他的承諾來得太過容易，她甚至問：“王爺，你就不怕被算計(jì)？”

    德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道，“便是被算計(jì)了，我也受得起?！彼坎晦D(zhuǎn)睛盯著連氏，“再說了，誰會(huì)拿這個(gè)算計(jì)我?！?/br>
    連氏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久病之人思緒過重，王爺切勿放在心上?！?/br>
    德昭不再多言，“好好養(yǎng)病，他日我與幼清的喜酒，還得敬上您一杯?！?/br>
    推開門出去，第一眼便望見幼清兩手縮著哈氣，一張小臉凍得通紅，瞧見他出來了，忙地上前問：“姑姑說什么了？”

    德昭一把牽過她的手往前走，“你猜?！?/br>
    幼清望著他的側(cè)臉，瞧不出喜怒哀樂，“我不猜，你愛說不說，回頭我問姑姑去?！?/br>
    他愛慘了她這樣的小女兒嗔態(tài)。

    一把抱住，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額頭上，一字一字，透著張狂的欣喜：“說要喝咱倆的喜酒呢?！?/br>
    幼清要掙開，他不讓，抱得更緊了，“害羞了？是你自己要聽的?！?/br>
    “我才沒羞?！庇浊迤查_臉，側(cè)著頭埋在他的衣襟處，半晌，輕飄飄問：“那你怎么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