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余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既然把我們帶到這里來做任務(wù)，可能是想分析所有人的性格和決斷力對成功的影響吧。”

    “統(tǒng)計出大數(shù)據(jù)，結(jié)合壞境與遺傳的因素，以及個體的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程度，來總結(jié)一個成功者是否可以復(fù)制之類的，我猜的。”

    康涂：“……”

    華余看他：“怎么了？”

    “……沒怎么，”康涂有些汗顏，“說得好?！?/br>
    山一湖忽然說道：“不可能復(fù)制的?！?/br>
    看見他們兩個人轉(zhuǎn)頭看自己，山一湖接著道：“天時地利人和，造就偉人偉業(yè)，只有平庸的成功可以復(fù)制，真正的改變時代的彪炳千秋之人，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光靠努力是做不到的?！?/br>
    康涂笑著說：“所以你們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人。”

    他是心悅誠服地這樣說的，雖然多少有些作為普通人該有的難過，但因為和這些人差了太遠(yuǎn)，就像乞丐不會嫉妒國王一樣，他也為國王之所以為國王而感到激動。

    畢竟他和山一湖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境界，他從未登臨過山一湖眼中的世界，所以相信他所說的話肯定是有含金量的。

    華余推了推眼鏡，很生硬笨拙地安慰康涂道：“先生是個唯宿命論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咱們后來不都?xì)v史唯物了嗎?！?/br>
    康涂大笑道：“我沒事的，本來也沒想過能成建功立業(yè)。”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康涂看向華余，好奇地問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學(xué)營養(yǎng)工程的，”華余對于提到自己的話題有些不好意思，又推了推本來就沒有滑下去的眼睛，僵硬道，“在人類新紀(jì)年，研發(fā)了低成本高熱量的新型營養(yǎng)液，徹底取代了平民階層的全部固體食物?！?/br>
    康涂有些茫然：“就是營養(yǎng)液吧?！?/br>
    “有一點(diǎn)不一樣，”華余連忙解釋道，“也可以做動植物培養(yǎng)液，提取過程非常簡單，每天能做的支數(shù)可以到達(dá)九位數(shù)的。”

    康涂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常明銘他們很恨你吧。”

    記得當(dāng)初常明銘提到營養(yǎng)液的時候表現(xiàn)的非常痛苦來著。

    “可能吧……”華余有些尷尬，“但是因為這個，全世界都可以有東西吃，所以，也還好吧?！?/br>
    “相當(dāng)好啊，”康涂夸贊道，“你是新時代的英雄啊?！?/br>
    華余有些不好意思，又推了推眼鏡：“謝謝?！?/br>
    你看，人家哪是書呆子，404根本不存在廢柴的，就算是燕靈飛看不上的華余，也是這樣大有來頭。

    第35章 休養(yǎng)生息（八）

    他們下班的時間基本上和大家差不多，所以在中午也面臨著擠食堂的問題, 康涂和大家一起擠在餐廳口, 順著人流涌動。

    華余道：“我的筷子掉了?！?/br>
    “一會再說吧，”康涂喊道, “先別管了?！?/br>
    他的手機(jī)“叮咚”一聲, 不光是他的，幾乎所有人的手機(jī)都在同時響起了一聲。

    全部人當(dāng)即不再往前擠, 齊刷刷地拿起手機(jī)查看消息?？低裤读算叮谝淮谓?jīng)歷這樣的事情，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也跟著掏出了手機(jī)。

    通知欄里有一則類似新聞一樣的通知：“404成員楊鑫與今日凌晨兩點(diǎn)意外身亡?！?/br>
    楊鑫死了。

    康涂腦袋“嗡”地一聲蒙了, 抬起頭來看著周圍的人。大家都沒有動作, 好像也在消化這條新聞。

    他現(xiàn)在仍然清晰地記得楊鑫的面貌, 是一個積極向上的青年, 總是接劉淼的話茬, 在一起過隧道的時候把熒光棒放在臉下面嚇唬他。

    他低下頭接著想點(diǎn)開詳情去看，但是這條消息只有這一句話，再沒有別的信息了。

    康涂回頭, 問華余道：“是真的嗎？”

    他懷著微弱的希望，想聽到否定的答案，或許這樣的新聞是不可信的。

    華余緩慢地點(diǎn)了下頭：“是的。每個成員死時都會接到這樣的通知?！?/br>
    食堂的另一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劉淼將飯盒摔在了地上，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食堂。

    康涂地望著他跑出去，有些擔(dān)心劉淼出去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但是卻沒有跟上去。這里的很多人跟劉淼的關(guān)系都比他要深厚，他們都沒有動作，康涂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風(fēng)頭。

    盡管他確實很想安慰一下劉淼。

    趙政曾經(jīng)跟他說過，死亡這件事，除了死掉的人本身之外，沒有真正的傷害到任何人，親人朋友都將遺忘已死的人，所以他們不值得被安慰。

    當(dāng)時的情況是，趙政的朋友白京死了，他用這樣的立場來說服康涂，不需要安慰自己。此時康涂卻覺得，受過的傷是確實存在過的，就算最后想盡辦法愈合了，也不可磨滅。未亡人都是很值得可憐的。

    楊鑫死了，他和楊鑫最后一次交集還是不太愉快的一次玩笑，那時候因為他的惡作劇，他是很生氣的。可是此時他還是覺得很難過，一個鮮活的生命至此終結(jié)，從此以后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和他有關(guān)，他至死沒有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故土，死在一個陌生的時代，一群陌生人中。

    身在404，這是最稀松平常的命運(yùn)，上一秒還鮮活的生命，下一秒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就算他也努力地在生活，在死亡面前也是如此的脆弱。也要被揚(yáng)進(jìn)塵沙中，被眾人遺忘。

    食堂的人忽然就不怎么擠了，大家雖然沒什么痛苦的表現(xiàn)，但好像都沉默了一個度，動作也安安靜靜的。

    康涂有些不想吃東西了，他轉(zhuǎn)頭想把飯盒放回去，但是一雙手將他攔住，一抬頭看見趙政慢慢地沖他搖了搖頭。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他們兩個對坐在餐桌前，桌上放著剛打完的兩份飯菜，還沒有人動過。

    趙政也不是很清楚現(xiàn)在的情況，說道：“我剛看到消息，他今天沒有來上班，我們以為他請假了?！?/br>
    康涂煩躁地嘆了口氣，把手插進(jìn)頭發(fā)里。

    趙政敲了敲飯盒，笑道：“天大的事發(fā)生了也要吃飯，來吧，先吃飯。”

    康涂也跟著笑了：“我第一次真的經(jīng)歷身邊的朋友死亡。”

    他活了二十五年，好像也很幸運(yùn)，除了一些并不親近的親人之外，生活在身邊的朋友都很平安健康。大家都平凡而安穩(wěn)地活著。

    趙政夾了一筷子菜，他好像很愛吃魚，最愛吃魚腹的部分，一邊吃一邊道：“我經(jīng)歷過很多次了。”

    康涂覺得自己現(xiàn)在，竟然有些替404的人感到難過，也替趙政而難過。

    他們的人生中一定經(jīng)歷過很多跟死亡相關(guān)的事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他們向來運(yùn)籌帷幄，冷靜自持，也不代表就不知道痛苦。

    趙政的生命中總是這樣的風(fēng)景，想必也并非情愿。

    雖然康涂自己以后也要經(jīng)歷這些。

    “404死了很多人嗎？”他輕聲問。

    趙政挑了下眉，說道：“并不止是404?！?/br>
    他吃東西吃得很快，魚腹已經(jīng)都挑出來了吃完了，頭也沒抬地道：“我爹在位三年就死了，當(dāng)時我十三歲?！?/br>
    康涂有些抱歉地“啊”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說到了這個話題。只能安靜地等著他接著說。

    趙政很平常地說道：“沒什么，我小時候一直在趙國，其實和他接觸的并不是很多，是我娘將我養(yǎng)大?！?/br>
    康涂知道這件事情，說道：“你說過這個，在趙國生活的并不太好是嗎？”

    “很不好，”趙政道，“因為當(dāng)時秦與趙國交惡，兩國接連交戰(zhàn)，我爹本是秦國派往趙的質(zhì)子，在那個時候險些被斬殺，他與呂不韋逃了，但把我們母子留在了趙?！?/br>
    康涂沉默了一刻，問道：“為什么？”

    如果質(zhì)子出逃，趙國連敗在秦的手下，那么趙姬母子該是什么處境是可想而知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怎么還會把他們留在趙國？

    趙政勾著唇角地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因為錢。偷偷溜出城的錢是按照人頭算的。”

    康涂一下子無話可說。

    趙政好像沒當(dāng)回事，仍在吃東西，說道：“我爹到了秦之后，認(rèn)了華陽夫人為母，他本名異人，為了討好華陽夫人甚至改名子楚。后來終于如愿當(dāng)上了太子，趙國此時意識到他可能當(dāng)秦王，終于不敢再追殺我們母子，把我們送回了秦。”

    “就算是這樣，他也只在位待了三年就死了?！?/br>
    康涂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聊下去，他也摸不清楚趙政到底是用什么樣的心情和態(tài)度和他說著當(dāng)年的事情。

    “至少你母親一直陪著你。”他說。

    趙政“唉”了一聲，抬頭看了他一眼，很無奈地道：“你可怎么好?！?/br>
    康涂：“？”

    “你一點(diǎn)歷史都不學(xué)的嗎？”趙政也很疑惑，“之前的事有人不知道，但是后來的事你也不知道？”

    “……什么事，”康涂確實不知道，有些擔(dān)驚受怕地道，“我說錯什么了？”

    趙政嘆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解釋道：“我娘與嫪?dú)彼酵ǘ嗄?，育有二子，時值我成年加封之時，嫪?dú)毙闹绻业腔ㄈ徊粫胚^他們，所以想要策反，嫪?dú)钡闹\反勢力，都是我娘暗中支持的?！?/br>
    “她也想讓我死，想讓我把這個位置讓出來給她的私生子?！?/br>
    康涂：“……”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異常地局促，“怎么會這樣?！?/br>
    誰知道秦王的命運(yùn)竟然也如此的坎坷，這已經(jīng)坎坷到不像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地步了。

    趙政聳了下肩膀，說道：“我也不知道。”

    他怎么會知道自己的生母為何有如此的惡意，在他還尚是幼年時就先后與呂不韋和嫪?dú)彼酵?，僅僅是私通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謀朝篡位。明明在趙國時相依為命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可以共苦難，卻不能同富貴。

    “后來呢？”康涂問道。

    “我將那兩個孩子摔死了，”趙政隨意地道，“嫪?dú)避嚵眩夷锪鞣诺接簩m，我打算關(guān)她一生，但是我后來就到了404，接下來她會怎么樣，我也不清楚?！?/br>
    這是他真正有了權(quán)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他在史書上記下的第一次大過。殘暴不仁的名號從這個時候開始加在他的頭上，往后千百年再未脫下過。

    康涂說：“你其實沒做錯什么。”

    趙政笑道：“無所謂了，我確實不是什么孝子，怨不得別人?！?/br>
    “人家總說我違背人倫，但是我從小都沒怎么體會過骨rou親情，好像一直都在被拋棄，一直被扔下，我的爹娘難道就合人倫了嗎？”

    康涂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什么。他到了這個時候總是很笨拙，什么有用的都說不出。但是趙政說這個也并不是想要得到他的安慰，他終于吃完了飯，把筷子放下，抽出張紙擦了擦嘴，說道：“還是要吃飯。”

    “我一直在經(jīng)歷死亡和分離，不管是之前的人生還是來到404之后的人生，都沒有停過。但活著的人還是要接著戰(zhàn)斗，一頓飯也不要少吃，一點(diǎn)退意也別有。”

    “命運(yùn)如果拿巨浪拍打你，你就逆流而上?！?/br>
    康涂終于明白他要說什么了，霎時腦袋充血，有一種不可言狀地激慨與和感恩之情。

    燕靈飛端著飯盒一個飄移來到兩人面前，坐在趙政身邊，激動地問道：“你們知道了吧?！?/br>
    見他們點(diǎn)頭，燕靈飛嘖嘖地咂了兩下嘴，說：“我剛才打聽了一下，應(yīng)該是他殺，楊鑫的工分被奪了，確認(rèn)時發(fā)現(xiàn)只剩下3分?！?/br>
    他的狀態(tài)沒有一絲萎靡，好像在談?wù)摻裉斓奈顼埑粤耸裁匆粯??？低肯肫穑孟癞?dāng)初大家為了白京的死開會時，燕靈飛也是這樣，他會為白京出頭指認(rèn)姜良，但是他也沒有過分的悲傷，仍然嬉皮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