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天沒睡好覺，舌上長了潰瘍，飯也吃不好，這些她跟誰也沒說過，自己咽進肚子里。

    掛了電話，一轉(zhuǎn)頭，白露看到林勢安洗了干凈澡坐在沙發(fā)上翻看她在家里擱的幾本書。她仔細看一眼，是她上學(xué)時候買的《不能承受生命之輕》，那時候風(fēng)靡校園的名著，白露翻了一半，沒看完，一直扔在書架上。

    這會兒她看林勢安翻小說，心里一時想，他也有這種文藝情調(diào)，一時又想，世界真是不公平，她和這個人做著相似的事情，他卻看起來毫不費力，甚至悠閑自在。

    白露忍不住靠過去，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那本書。

    她看書有個習(xí)慣，喜歡在讀到有感覺的文字下面劃線，卻從不寫感受，現(xiàn)在再看，實在想不起來那時有何想法。

    她一湊近了，林勢安的心思就從書上飄到了她身上。

    他道：“你忙完了？”

    白露搖頭：“路走不到盡頭，事情就做不到盡頭，我有點兒好奇，你那時候是給馬勛（拜康董事長）怎么灌的迷魂藥，讓他這么聽你指揮？”

    林勢安抬眼說：“你不是也給胡然灌了嗎？配方應(yīng)該差不多，只不過我這是幾年陳釀，你那是新式做法。”

    “我當(dāng)然知道有區(qū)別，可是搞定了一個老大，搞不定另外幾個老大，是不是就寸步難行？”

    林勢安放下書，他和白露許久沒談過工作上的事情，這會兒她主動來問，他倒也有興趣，于是好好開導(dǎo)她說：“你搞不定，就讓你的老大來幫你搞定?！?/br>
    白露卻不認(rèn)同：“當(dāng)下屬，不就是為了給上司排憂解難？什么都不做，我這位置也可以讓出去了。”

    林勢安笑：“我是說，你可以想辦法讓老大主動幫你解決問題，誰說下屬專為領(lǐng)導(dǎo)排憂解難的？上下關(guān)系一樣也是合作關(guān)系，就像你跟客戶一樣，站在同一條線上，互相平等對待，你們的關(guān)系才能長久。你就是因為繃得太緊，又太認(rèn)真，才把自己弄得這么累?！?/br>
    白露看著他，心中有疑惑，但不知怎么說出來。

    林勢安見她欲言又止，便說：“有什么想問的？”

    白露猶豫說：“那次交流會，我見你跟主辦方關(guān)系親密，姚國福又是那種阿諛奉承的態(tài)度，就該想到你出身不一般，但你一直不說，我也不想問……”

    林勢安一頓，淡淡說：“上一輩的資源留下來了，不用白不用?！?/br>
    果然是這樣，白露頓時覺得他那一番道理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出身與林勢安不同，從一開始與胡然還有那些董事們之間就有溝壑，縱然她極力想去忽略、去改變這種現(xiàn)狀，但存在的，還是始終存在。

    想到這里，白露也不愿再與他進行下去。

    林勢安攥住她的手，“干嘛去？”

    她回頭：“洗澡。”

    林勢安笑說：“好像真的不能跟你聊工作的事情，一聊準(zhǔn)點火?！?/br>
    白露說：“怪我了？我先提起來的?！?/br>
    林勢安說：“不怪你，誰都不怪，我先吃個教訓(xùn)，以后家里不聊工作，只談情說愛?！?/br>
    白露被他這話逗得一身雞皮疙瘩，翻他白眼：“要不要臉……”

    隔兩天，林勢安來白露家之前發(fā)短信給她，她卻說不讓他過去，林勢安以為她還在煩公司的事情，不讓他去摻合，過兩天再問，她回了句：最近別來了，我妹在家。

    林勢安一愣，從沒聽說她還有個meimei，更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從沒聽過她提起家里的任何人……

    白露也是在白雪已經(jīng)坐上火車后才收到她發(fā)來的消息，說了到達時間。

    那會兒她剛和胡然談過關(guān)于如何說服董事，她這邊還有方案的事情要煩，白露想起了林勢安那番話，再瞧胡然，心道，連胡然都搞不定的話，她又有什么本事能做到呢？這么一想，林勢安的那些話是真的沒錯。

    從胡然辦公室里出來，白露收到信息，她一驚，撥電話給白雪，小姑娘聲音怯怯道，她考完試了，想先來南城逛一逛。白露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沒說實話。

    人已經(jīng)上了火車，白露就沒再多問，只說到時候去接她。

    白雪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從北京到了南城，下火車，腿都有些腫了。

    正是下班時候，白露開車，在火車站接到了她。

    白雪確實長大了不少，甚至比白露還高了一些，一張小臉也張開些，有了幾分大人模樣，只是和白露一樣偏瘦。她穿一件白t，配一條洗白的牛仔褲，背紅色雙肩包，普通學(xué)生妹的打扮，混在人群里，白露找了好久才找到。

    白雪卻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白露，她一身職業(yè)裝，紫紅色細高跟泛著亮，妝容精致，氣質(zhì)清冷。白雪走到j(luò)iejie跟前，眼睛里發(fā)著光，路上醞釀了許久要說的話，到嘴邊了，怎么也吐不出來。

    兩姐妹滿打滿算，有三年半沒見過了，白露見到她，也是有些不適，她見白雪就背個包，上前問：“行李呢？”

    白雪猶豫道：“我就背個包……”

    白露吐一口氣，心說，她最好只是來南城逛逛。

    火車上顛簸，硬臥睡不著，白雪臉色泛黃，大眼睛黑溜溜，眼底有些發(fā)青。

    白露去開車門，道：“走吧，先回家?！?/br>
    一路話不多，白雪坐在副駕駛上，偏頭看窗戶外的景色，白露記起來，他們離開南城的時候，白雪才剛出生沒多久，她對南城的印象，恐怕一點沒有……

    白雪看著看著，忽然轉(zhuǎn)過頭來說：“姐，南城可真熱。”

    白露笑笑，專心開車。

    到了家門口，白露才突然想起來，家里還有林勢安的東西。

    她攔住白雪：“在門口等一會兒。”

    白雪很聽話，她讓等，就乖乖在門口等著。

    等白露收拾完東西了，出來叫白雪，她才走進去，站在玄關(guān)四處打量房子。

    白露說，另外有間房子空著，她簡單收拾了一下，讓白雪住進去，然后問她：“在這兒幾天？”

    白雪有些不確定，“就……三五天吧?！?/br>
    她漠然道：“那你自己逛，我很忙，別指望我給你當(dāng)導(dǎo)游?！?/br>
    白雪低頭，說：“我知道……”

    白露看她這樣，心頭一酸，不覺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冷漠了……

    她吸一口氣，問：“吃飯了沒？”

    白雪說：“火車上吃了泡面和火腿腸。”

    白露不忍，叫她換件衣服，帶她到附近的餐廳吃了頓還算豐盛的晚飯。

    等吃過飯回去，白雪早早睡了之后，白露的電話就開始響。

    第29章

    來點顯示上沒有備注，但這個電話號碼白露已經(jīng)爛熟于心。

    她看了眼, 終于還是接起來, 叫了聲“媽”, 那邊人聲音輕顫, 道：“白露，你meimei不見了……”

    白露坐在沙發(fā)上, 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是嗎？”

    朱琳音調(diào)都變了：“前幾天她報志愿, 跟你爸發(fā)生了矛盾，她非要上南城大學(xué)，你爸不同意, 她就跑出去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幾天了！白露，你說怎么辦啊……”

    白露看了眼次臥的門, 冷漠道：“報警吧。”

    掛了電話, 白露起身推開了次臥的門。

    房間里燈已滅，床上的人正蜷縮的薄毯里, 看著像是熟睡了, 她卻看到薄毯里忽然熄滅的一點亮光。

    白露走過去, 直接掀開毯子——

    白雪嚇了一跳, 忙彈坐起來, 手里還緊握著手機。

    房間里很暗，白露杵在床邊，身影暗淡。

    她直接張口：“說吧, 怎么回事。”

    白雪顫顫說：“姐……什么怎么回事？”

    白露冷聲道：“不說清楚，現(xiàn)在就把衣服穿上滾出去！”

    白雪真被嚇到了，她忙說：“姐，我跟爸媽吵架了……我受不了了！我不想什么都聽他們的安排了，我想自己做主，我想上南城大學(xué)！”她剛說第一句話，就止不住哭嗆，眼淚簌簌往下落，“可是爸不同意，他一定要我在北京上學(xué)，如果我不去，他干脆就把我的通知書撕了，讓我沒學(xué)校上！姐……你別趕我出去，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白露心口升起灼熱、燙得她心口疼。

    她看著已經(jīng)18歲的meimei，像是看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

    那個沒用的、只能選擇屈服的自己。

    白露站了會兒，涼涼道：“哭什么？”

    白雪忙收了聲音，哭聲也小了很多。

    片刻后，白露說：“報志愿什么時候結(jié)束？”

    白雪說：“這個月29號結(jié)束。”

    “你填好了？”

    “嗯……我填了南城大學(xué)，姐，我考了679分，我一定能上的……”

    白露嘆一口氣道：“29號之后你再回去。”

    白雪有些怕，“姐……爸會打死我吧。”

    白露冷笑：“出人命的事，他還不敢干?！?/br>
    說完，走出門，把門帶上了。

    白雪不知是晚上睡覺沒蓋好被子，還是因為在火車上受兩天罪，第二天起床，感冒咳嗽，聲音也變了，她不敢給白露添麻煩，早上聽到白露要出門，她才爬起來。

    白露留了張紙條，上面寫著房門的密碼。

    白雪看著那幾個簡單的數(shù)字，心里還挺暖的。她小心翼翼摸到洗手間，她看到桌臺上一應(yīng)具全的洗漱用品，卻沒敢用，自己跑出去找了個超市買了牙刷牙膏和洗面奶，再數(shù)數(shù)兜里的錢，只剩下不到兩百塊錢了，連回去的車票也不夠買……

    白露照常上班，一邊頭疼方案，一邊想著如果朱琳真報警了，她該怎么應(yīng)付。好在胡然那邊已經(jīng)托住董事會的人，她也盡量少聽那些聲音，讓自己安靜下來。

    這一天工作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才有了林勢安的那通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語調(diào)輕松，這讓白露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也稍稍舒緩。

    林勢安說：“難得空閑，你竟然拒絕得這么干脆?！?/br>
    白露道：“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空閑？結(jié)束之后，我還要去福心醫(yī)院一趟?！?/br>
    他卻說：“這么巧，我剛從福醫(yī)出來，還沒走?！?/br>
    白露將信將疑：“這么巧？”

    林勢安不等她反應(yīng)，直接說：“我在福醫(yī)等你?！?/br>
    其實去福醫(yī)只是白露的托辭，福醫(yī)的項目她基本談得差不多了，只等后續(xù)j科技的新項目組團隊進院試做服務(wù)型產(chǎn)品，她來不來都行，可被林勢安趕著，她還真得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