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濯擺手說：“這都是逢場作戲，逢場做戲……”

    他道：“其實我跟你們說，我這個人還挺保守傳統(tǒng)的，這輩子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就一件——閃婚。當(dāng)時覺著遇到對的人了，就想，結(jié)婚不就是一張紙嗎，結(jié)唄！誰慫誰是孫子！領(lǐng)證那天民政局人特少，我們?nèi)サ怯?，連拍照帶蓋章，下來不過十分鐘，登記那人還說，新奇啊，今兒不算好日子，也有人來登記……后來我家老太太說，你們凈胡鬧，結(jié)婚的事怎么能跟兒戲一樣，就是因為結(jié)婚太隨便了，離婚也是隨隨便便說離就離了。打那之后，我連談個戀愛都小心謹(jǐn)慎，生怕耽誤別人，也害了自個兒。”

    周云道：“您好歹還干了件牛逼事，哪像我，從小到大雖然不是父母跟前的乖乖女，但也沒怎么叛逆，畢業(yè)就結(jié)婚，結(jié)完婚就生孩子。我結(jié)婚可不隨便吧？我挑的那男人處了好多年，樣貌、人品、工作能力、床上技術(shù)，樣樣都要提前考察好，準(zhǔn)備登記的時候，光選黃道吉日都尋了三個廟去算，到最后還不是說離就離了！”

    邢濯笑看著她，一雙桃花眼含著醉意，他啞聲說：“要不，咱倆可憐人湊合過得了？你要不要也重新考察一下，樣貌、人品、工作能力、床上技術(shù)……”

    周云：“呸，我離婚是為干嘛？為的是放飛自我，為的是追尋自由，才剛爬出墳?zāi)?，你又想推我進(jìn)棺材，你還有沒有人性！”

    邢濯大笑不止，奪過周云的杯子給她倒酒，周云不肯被他灌，兩人你爭我奪，酒撒了好多。

    邢濯心疼，叫著這可是好幾百一瓶的好酒！周云一聽，連忙把杯子主動遞給他，說這好酒不喝，等于白活！

    鬧騰著吃完飯，邢濯給她們叫了車，分別后，白露問周云：“我怎么覺得邢濯有點兒喜歡你？”

    周云笑道：“我又不瞎，當(dāng)然也能看出來?！?/br>
    白露說：“你倆可以啊，邢濯看起來很好相處，又跟你一樣離過一次婚，就是沒帶孩子，不過孩子不孩子的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他能接受。”

    周云道：“跟離過婚帶孩子沒什么關(guān)系，好在我爸媽都還年輕，能替我照顧小寶，他們也都說讓我別對婚姻灰心，趁年輕再找一個，甚至還打了讓我跟江超和好的主意——我是瘋了吧？千方百計離了婚，臉都撕破了，還回去復(fù)合，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我倒也沒對婚姻灰心，就是有點累，總覺得有點兒分身乏術(shù)，也沒有當(dāng)年的激情了……可是想到要湊合過完下半輩子，又十分不甘心?！?/br>
    白露沒再勸她，她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就照自己想得做，別的人誰也插不上。說到底，這人生路還是你自己的……”

    周云應(yīng)下，又笑問她：“你真覺得邢濯不錯?。俊?/br>
    白露道：“真覺得，工作關(guān)系上最見人品，這個人可不可靠，是不是三心二意，做事認(rèn)不認(rèn)真，都能瞧出來?！?/br>
    周云說：“你還沒跟他細(xì)處，他這人，有時候頂小孩兒脾氣的……”

    倆人邊笑邊聊，還沒聊完，已經(jīng)看到周云家的大門。

    周云讓白露也上樓坐坐，她便跟著上樓逗逗小寶。

    兩個月沒見，小寶又長高一些。

    周云說：“這孩子衣服，一季度一換，換下了就再也穿不著，胳膊腿都短了好多。我媽前幾天來給他收拾東西，撿出來一些小衣服，說扔了可惜，就送給親戚朋友家的孩子了?！?/br>
    小寶不僅長個了，也懂事許多，在家也不上躥下跳，但話很多，拉著白露的手扯東扯西，一會兒給她背新學(xué)的唐詩，一會兒給她哼唱兩個小曲兒，雖然口齒不利索，但絲毫不影響他發(fā)揮。

    白露跟他玩得不亦樂乎，恍惚中，突然想起了林惜……

    兩個孩子同樣的年紀(jì)，卻是不同模樣。

    后來小寶玩累了，在白露懷里睡著。

    周云小心把他抱回房間，給他蓋上被子，摸摸他的腦袋，輕吐一口氣。

    白露不由問周云：“小寶問過江超嗎？”

    周云愣了愣，道：“問過，怎么沒問過，我也是跟江超離婚那段時間才發(fā)現(xiàn)，五六歲的孩子其實已經(jīng)很懂事了，他們什么都看在眼里，特別有眼色。小寶問我說，mama，爸爸怎么最近都不回家？我說你想爸爸嗎？他說想……我說爸爸和mama分開了，不是因為不愛小寶了，只是因為在一起生活不太開心，所以就分開了。他問我，為什么在一起不開心？我答不上來，他還反過來安慰我說，mama不開心，小寶哄mama開心……那會兒我差點哭出來。”

    白露說：“小寶雖然是個男孩兒，但也是個貼心小棉襖?！?/br>
    周云吸吸鼻子：“是啊……所以那時候我爸媽都說先不要跟小寶說爸爸mama離婚了，我沒聽他們的話。我不想瞞著他，孩子雖然敏感，但遠(yuǎn)比我們想象中要堅強(qiáng)懂事，有時候我們覺得是為他好，反而會適得其反?！?/br>
    白露點點頭，看時間不早，便說：“我該走了。”

    .

    十點多白露從周云家里走出來，冷風(fēng)吹著發(fā)，濃黑的夜，只有一輪明月亮得出奇。

    白露攏了攏風(fēng)衣，覺察到已經(jīng)轉(zhuǎn)入12月份了，往常這個時候，北方部分地區(qū)該下雪了，南城到了12月才剛剛有了冬天的感覺，氣溫雖不比菲方，但那寒意是透進(jìn)骨頭里的。

    她想起來，白雪有好一段時間沒回來了……

    白雪初到南城的時候還是夏天，就帶了幾件t恤牛仔褲，天熱的時候能應(yīng)付，天冷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衣服穿。

    白露隔天下班回去便翻了幾件自己的厚衣服，疊好了裝進(jìn)一個行李箱中，才給白雪打電話，結(jié)果電話打過去，始終無人接聽。她想了想，給白雪發(fā)條微信，仍是無人回復(fù)，再撥了個電話過去，這次白雪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干什么去了？”

    白雪忙道：“我剛才跟同學(xué)聊天，沒看到手機(jī)……”

    白露應(yīng)：“嗯，變天了，你沒厚衣服穿吧？我明天去給你送幾件?！?/br>
    白雪急急道：“不用了姐，我有衣服穿。”

    白露說：“你來的時候就帶了夏天的衣服，身上除了生活費，也沒別的閑錢，你哪來的衣服穿？”

    白雪支支吾吾，白露聽出來她不對，問：“怎么了？”

    “……沒、沒什么。姐，我真的有衣服穿，你不用擔(dān)心我?！?/br>
    白露心跳頓時跳快了兩下，她聲音冷了些：“你有事瞞我?！?/br>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電話那頭，白雪咬著唇。

    白露又道：“白雪，我只給你一次機(jī)會向我坦白，否則今后你不管在哪，都不要來認(rèn)我這個姐！”

    作者有話要說：　　這樣講自己的事情，其實是有些難為情的，現(xiàn)在還不能說自己挺好的，但是以后會越來越好的，我也相信時間是最好的藥～我和他也還是好友關(guān)系，以后應(yīng)該還會再見面，到時候希望能好好說一句好久不見～

    今天先更這么多，你們看完早點睡，晚安啦～

    第65章

    隔天溫度更低了些，白露跑去南大, 找白雪的老師。

    聊了幾句, 白雪的輔導(dǎo)員說, 白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說家里親人生病了，一個星期后, 又續(xù)請了三天假, 輔導(dǎo)員正想打電話到她家里詢問情況, 白露就來了。

    白露也沒說別的，回宿舍替白雪帶了課本，對輔導(dǎo)員說, 家里確實有事，三天之后，白雪會準(zhǔn)時回來上學(xué)的, 輔導(dǎo)員便放下心。

    回去的路上, 白露想起白雪在電話里說的話——

    “姐，他們還是找到了我……我沒辦法, 媽說我走了之后, 爸就病了, 病得很嚴(yán)重, 得了肺癌, 我說好好一個人怎么能說病就病，她說爸老煙槍，老早就把肺吸壞了, 她說，我就算要離開家，好歹也回去看他最后一眼，我想到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咳得厲害，信以為真，就回來了……我真傻！”

    白露想想也知道這是朱琳會做的事。

    她和白五四不一樣，白五四性子倔，軟硬不吃，也輕易不會服軟，更何況是他覺得比他弱的人面前，比如妻子和孩子。朱琳卻不一樣，她最擅長的就是博取同情心。

    白雪到底不如白露心思通透，她還小，獨自異鄉(xiāng)心理難免脆弱，有時看到別人家父慈母愛，也是羨慕不已，就是這絲羨慕又讓她對父母燃了一絲希望。

    她問自己，這世界上，會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嗎？很多人告訴她，父母愛孩子，是天性，她也相信，但沒人告訴她，有的父母所謂的愛，對孩子來說，卻是災(zāi)難……

    她信了朱琳，那是生她養(yǎng)她的母親，她怎么能不信？

    于是她回家了……推開家門，才發(fā)現(xiàn)，等待她的不是父母淚眼婆娑的疼惜和挽留，而是更加變本加厲的呵斥和禁錮！

    白雪覺得那一刻，天塌下來了，她跪在白五四腳邊，哭著求他讓她選擇自己的人生路，就讓她自己做主不行嗎？白五四對白雪說，好，你要選擇，我給你三個選擇，第一個，回去復(fù)讀，考大學(xué)，就沖北大考，不信你這成績再復(fù)讀一年考不上！第二個，不復(fù)讀，就別去上學(xué)了，老實工作兩年，趕緊找個人嫁了！第三個，你今天就拿刀把我和你媽宰了，省得我們給你拖后腿！

    白雪絕望地坐在冰涼地板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淚卻像失去控制的水流一樣沒停過……

    在家里的一個星期后，她接到輔導(dǎo)員電話，問她怎么還沒回來上課，白雪無法，就又請了三天假。

    白五四聽到她和輔導(dǎo)員的對話，瞪著她說：“還請什么假，你干脆退學(xué)！你不退，過兩天我去學(xué)校給你退！”

    白雪看也不看他，拿起手機(jī)回自己房間，把門鎖上——緊跟著就是砸碎東西的聲音！

    白五四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在她的房門上，口中罵罵咧咧：“行了你，翅膀硬了！敢對你老子使臉色了！我告訴你，你這條命都是你老子給的！我讓你死，就得給我死！學(xué)能耐了，是吧？好，你不想上學(xué)就一輩子在屋里關(guān)著！”

    再后來，是朱琳的聲音：“你怎么又摔東西？好好說話不行嗎？非要吵架！”

    白五四把火點在朱琳身上：“都是你慣的！一個個的，連父母的話都不聽了！白露跑出去鬼混，白雪也跟著出去，都看兩個閨女死在外面你就高興了！”

    朱琳哭號：“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好了，我什么都沒做，都是我的錯！我怎么知道會生出來兩個不聽話的種，我生的不是女兒，是我的仇人！啊——你打我！你打死我算了！我跟她們倆一起死了好了！”

    “死了你們也得死到我跟前！不是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賺錢，你們早就活不成了！翅膀硬了就想忘本，門兒都沒有！”

    哭聲罵聲不絕于耳，白雪鉆進(jìn)被子里拼命捂著頭，那刺耳的聲音仍然在她耳邊，像永遠(yuǎn)不會消失一樣……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哭著睡著了，再醒來，四周歸于平靜。

    她起身走到窗邊，豎條窗欄桿隔著外面的朗朗明月。

    她又想起了南城的月亮，同樣的景色，她卻覺得自己的世界就剩下了這么小的天地。前后都是厚厚的墻，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透不過氣……

    白雪坐了會兒，開門去客廳。

    已是深夜，萬籟寂靜，室內(nèi)漆黑一片。

    白雪從客廳摸到廚房，沒找到水，但她看到了廚臺上放著的明晃晃的菜刀……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把菜刀，那刀刃的光猶如她眸子的光芒一樣透著寒色。

    最后，她拿起菜刀，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去，來到了白五四和朱琳的房間。

    主臥的門曾被白五四一腳踹壞，之后一直沒有修過，她輕輕一推就走了進(jìn)來，到來床前。

    床上的兩個人正在熟睡，白五四打著鼾，絲毫未覺多了個人在他床頭。

    白雪握刀的手緊了又緊，眼淚在眼眶打著轉(zhuǎn)。

    如果父母和孩子注定是仇人，那么她是不是能把這一切都徹底了斷，解脫了他們，也解脫了自己……

    后來她又想到了哪吒割rou還母剔骨還父的故事……

    那是她在周樾的書店角落扒出來的繪本，年代久遠(yuǎn)，書皮泛黃，紙都變硬了，她翻開看，本是覺得那個年代的繪本有意思，可看到最后，她竟不知不覺滿臉淚水，這一幕叫周樾看到了，他還嘲笑她說：“本事真大，看個漫畫故事都能看哭?！?/br>
    他長臂一伸把她手里的繪本奪過來：“看的什么？哦，哪吒腦海，你還是小孩兒??？看這種故事都哭?！?/br>
    白雪摸摸臉，說：“我哭哪吒可憐，受了委屈只能咽進(jìn)肚子里，沒有一個人會抱著他心疼他，就連他的父母都不能理解他，所以他才割rou還母，剔骨還父?！?/br>
    周樾隨便翻了一眼，笑道：“做錯事要敢認(rèn)，挨打了要立正。哪有他這樣不管是誰都跟人對著干的?！?/br>
    白雪看著他，問：“那要是沒做錯事，他只是不想事事聽從父母安排呢？”

    周樾道：“那也不至于割rou還母剔骨還父這么血腥，別的法子還是有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白雪說：“躲？躲去哪里？那是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我這一身血rou，都是他們給的，真做到斷絕關(guān)系，后半輩子還不是要被人圍追堵截著罵不孝子?！?/br>
    周樾把書還給她，揉了下她的腦袋，笑道：“你這一身血rou是你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不信，你試試他們敢不敢真把rou和骨頭給你拆了帶回去?！?/br>
    白雪撥著頭頂?shù)陌l(fā)，擰眉看他。

    周樾的：“想這么多干嘛，人所有的痛苦，都是源于把別人的期待強(qiáng)加在自己身上。你就是你，管別人做什么？”

    ……

    眼眶的眼淚滑下來，滴到手臂上，冰涼感喚回她的理智。

    白雪低頭看了眼手里的菜刀，慢慢退出了臥室的門，菜刀歸回原位之后，她重新把自己鎖進(jìn)房間里，拿起手機(jī)想了想，發(fā)微信給周樾。

    “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