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被他們老兩口悉心教養(yǎng)了十多年的,全是沒心沒肺,不懂冷熱的狼崽子;這偶然間收下的小孤女,看似冷漠無情,卻比任何人都懂得情義。 一時間,他突然心里多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只是到底怎么樣,他還要再等等看看。 那天傍晚的時候,容五爺?shù)降渍疑狭颂K秀秀,直言不諱地問她:“你明明就聽得見,怎么跟那些婆娘說你是聾子呢?” 蘇秀秀這才知道容五爺是看見了,卻并不在意,嘴里淡淡地說:“那起子人最愛看熱鬧,素日里最愛說人是非。與其聽那些廢話,我倒寧愿自己是個聾子?!?/br> 容五爺聽了這話半響無語,原來蘇秀秀根本不信那些人的話,說起來她也是個難得的明白人。只可惜還不是他想要的,容五爺一狠心又開口道: “倘若那些人說的話要是真的呢?五奶奶像你這么不大點的時候,被她舅舅買進……不好的地方去了?別人都看不起她的出身,有人造謠說,她得了不干不凈的病。你又怎么想?今天我就把這實話告訴你,你要是嫌棄五奶奶,趁早告訴我一聲,我把你送到孟家去,該給的錢一分不少你的,再多給你三個月的工錢?!?/br> 蘇秀秀聽了這番話,眼底一片清冷,她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您是忘了,我跟五奶奶都是一樣的。倘若不是孟大哥救我,也不知道我會被賣到哪里去,又落得什么樣的下場。五奶奶受的罪我也感同身受,我若是嫌棄她,豈不是就跟嫌棄我自己一樣?明明不是我們的錯,又不是我們自己想被賣掉的,那些人說的都不是人話,我為什么要去聽? 我也不妨告訴您,前些年我在大伯家挨凍挨餓受罪時,同村的人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肯吱聲,幫上我說句公道話。 等到我大伯被判了刑,那幫人倒把我的事傳開了。各個都不忿我大伯一家的所作所為,每個人都是正義使者。似乎說了蘇廣茂壞話,就是在替我這個孤女討回公道似的?可我需要的時候,他們怎么又不肯開口呢?” 容五爺聽了蘇秀秀的話,也覺得感同身受。原來,這蘇秀秀也是受了太多委屈,這才徹底冷了心腸,不愿意輕信別人,更加不會去聽那些流言蜚語。 容五爺忍不住看向這不大點的孩子,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最后卻只說:“當(dāng)年,五奶奶被我救下了。那時候,我家里死活不同意讓她進門,我就另找地方安置了她,那我們也是拜過天地的。 建國后,我們就去領(lǐng)了正經(jīng)的結(jié)婚證。這輩子,她和我在一起,沒少受罪。所以,我容不得別人對她有半點輕忽慢待,你聽見了么?” “嗯。”蘇秀秀點了下頭。 “好,那如果你還愿意留下來的話就留下吧?!比菸鍫斢终f道。 “嗯?!?/br> 經(jīng)過這樣一番談話,容五爺對蘇秀秀的想法算是徹底改變了。 當(dāng)天晚上,臨睡前,他又跟五奶奶商量?!斑@蘇秀秀剛剛十五歲,又沒個親人怪可憐的,你說咱們要是收養(yǎng)她來做咱們家的孩子?” 五奶奶一聽這話,眼圈頓時就紅了,她沉聲說道:“還是算了吧,你這老頭子也不想想,咱們是個什么名聲。她是個清清白白干干凈凈的孩子,理應(yīng)有個好名聲。咱們還是別害她了,以后不拿她當(dāng)保姆看待,好好照顧她長大就是了?!?/br> 其實,那些鄰居背后怎么編排她,五奶奶心里跟明鏡似的。也包括那兩個保姆為什么走,五奶奶自然也明白。只是她不想說出來再讓五爺為她擔(dān)心。 容五爺看著她,只覺得一陣心疼,卻又忍不住問:“如果那孩子自己要是愿意給你做閨女呢?她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呢?” 五奶奶卻說:“那是她還小呢,不懂得名聲對一個人有多重要。之前,那兩個孩子不是也因為名聲,跟咱們劃清界限了么?” 提起那兩人,容五爺氣得罵道:“那兩個不是人,是畜生,是白養(yǎng)狼。也怪我當(dāng)初瞎了眼,挑錯了孩子。倘若我挑了蘇秀秀這樣的,定然不會變成這樣?!?/br> 五奶奶聽了他的話,忍不住笑道:“五爺,這才短短一個月,你怎么也喜歡上秀秀這孩子了?” “這……”沒辦法,容五爺又自打了一回臉。 五奶奶卻勸他:“這事還是算了吧,咱們也別為難孩子了?!?/br> 容五爺最后只得暫時作罷。兩人倒頭睡了。只是因為白天里的事,他們的心情都很好,那一夜也睡得格外好。 容五爺這人雖然脾氣壞,嘴巴不好,可是一旦看重某個人,便會真心待她好。他既然起了收養(yǎng)蘇秀秀的心思,自然也不會再把她當(dāng)小保姆指使了。 之前,他本來對蘇秀秀就和氣了許多,現(xiàn)在更是加倍對好了。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開始嘗試著把蘇秀秀當(dāng)小閨女疼愛了。只是他對待女兒的方式比較特別,一般人還真無福消受。 蘇秀秀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無論這老頭再怎么折騰,她仍是保持著三分冷靜。平日里,她該怎么干活還是怎么干活。 只是,容五爺在家的時候,突然就不用蘇秀秀做飯了。 上了飯桌,他不止會幫五奶奶夾菜,嘴里也總是念叨蘇秀秀: “你倒是多吃點,看你這飯量跟小貓兒似的,這樣下去,你這孩子長得高才算怪呢。你現(xiàn)在才一米五出頭吧,將來走出去,人家該罵你矬子了。” “……”蘇秀秀頓時心塞,除了這老頭罵她矬子,別人誰沒事找不自在呀? 容五爺?shù)降走€是上筷子,給她夾了好幾塊五花rou。 蘇秀秀也懶得開口說什么,低著頭就吃了。 她這番做派,反倒弄得容五爺還覺得不自在呢。 他心話說,這孩子怎么這么悶呀。弄得他總是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完全使不出力氣來。 五奶奶卻覺得這兩人之間實在有趣,忍不住又是一陣笑。她一笑,那一大一小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餐桌上的氣氛,反倒輕松了下來。 后來,容五爺也不知怎么的,對蘇秀秀那身那套破棉襖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他索性就從外面又弄了一套漂亮的鴨絨服,非要給蘇秀秀穿。 蘇秀秀也知道羽絨服賣的貴,一開始死活都不肯要,反而勸他:“這么好的東西,還是留著給五奶奶穿吧。” 容五爺卻說:“你穿的破破爛爛的,哪里像是我容家的孩子?再說了,我們看你穿得破破爛爛,實在傷眼睛。五奶奶也跟著影響心情,倒不如你換上這件,她才看了高興呢?!?/br> 他話里話外都是嫌棄,一時間弄得蘇秀秀有些無奈。她只覺得這是什么破老頭,明明對人家是好意,偏偏說句好聽的話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 最后,還是五奶奶笑瞇瞇地戳穿了五爺?shù)闹e話。 “這老頭子特意賣的最小號,只能你穿,我根本就穿不下?!?/br> 容五爺聽了這話,頓時老臉一紅,卻到底沒有反駁他老婆。 最后,蘇秀秀還是收了下來。她只覺得八十年代不管是人還是羽絨服,都格外的實在。這件衣服穿在身上,又松軟又暖和,蘇秀秀不知不覺就多了幾分喜歡。 就這樣,在城里呆了一個多月,蘇秀秀身上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她從穿著破舊花襖的小村姑,變成了挺時髦的城里小姑娘。 再加上,她本來就長得就好。吃喝一跟上,睡眠也好,她身上也就長出rou來了,臉上的氣色也變得紅潤了許多。 五奶奶總是忍不住夸她長得漂亮,容五爺卻一口咬定,蘇秀秀長得像五奶奶年輕的時候。任由五奶奶笑著打她,他卻非說兩人長得特別像,就跟親人似的。 蘇秀秀和五奶奶最后只得相視一笑,都拿這倔老頭沒辦法。 另一邊,那兩個長舌婦被容五爺一嚇唬,自然是不敢再說五奶奶是非了。只是碰見朋友熟人時,難免抱怨幾句,容五爺這老流氓心黑手狠。同時,也勸別人以后少招惹容家。 后來這事慢慢傳開了,也就沒人敢再說五奶奶的閑話了。 那些人眼見著容家小保姆不但沒被嚇跑,反而是留了下來,過得挺滋潤。容家那老兩口子連老本都拿出來了,又給她置辦新衣服又給她買東西的。 有些人就算心里泛酸,也不好說什么。再說蘇秀秀還是那副愛笑的樣子,加上她年紀(jì)又小,身世也慘,還有殘疾。沒有什么讓人好說的。 就這樣在年根底下,容家三人倒也算是過得不錯。 蘇秀秀還在給孟庭松寫信,照例把家里的瑣事,除了外面嚼舌根那事,都告訴了孟庭松。還說了容五爺現(xiàn)在對她格外照顧,還給她買了新羽絨服穿。 孟庭松來信就說,“五爺給你東西,你就拿著,不用不好意思。以后等你發(fā)達了,也多照顧他們老兩口就是了?!?/br> 孟庭松還在信中提起丁向榮寫信告訴他,好像有人把蘇秀秀和蘇廣茂一家發(fā)生的事,寫成小說還發(fā)表了。這件事反響越來越大了,在那邊好像已經(jīng)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丁向榮還說也有南方商人特意過來詢問過,蘇秀秀和蘇秋萍之間的事。 丁向榮有些懷疑,這事如果鬧大了,會不會傳到蘇秀秀外公那邊去? 孟庭松也在信中問蘇秀秀。 “倘若你外公發(fā)現(xiàn)了真相,再讓人過來接你。秀秀,你還想去香港生活么?” 第20章 蘇秀秀把孟庭松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說心里話她并不想太去香港。 蘇廣茂向來能算計,他覺得讓蘇秋萍頂替她去香港,是讓他家孩子過去享福了。 可事實上,蘇秋萍到了香港,也未必全是好事。 當(dāng)年,蘇秀秀的外公帶著大舅舅到了那邊,靠著祖?zhèn)鞯谋臼麻_了一家制藥廠。 30年后,那家小廠越做越大變成了章氏制藥公司。外公又先后娶了兩任妻子,還有情人和知己若干,那些女人又給他生了四子一女。 大舅舅十幾歲就跟外公一起東奔西走,為章氏制藥立下汗馬功勞。本來有他壓著,那些章家子女也不敢太過折騰。 只可惜19年,大舅舅出了車禍,從此下肢癱瘓,只能坐輪椅。表兄們又太年輕,擔(dān)當(dāng)不起重任。 一時間,章家其余諸人開始斗得你死我活,子一輩都想爭取家族的主事權(quán)。 數(shù)月前,派人來接蘇秀秀的其實并不是她外公,而是她大舅舅決定的。 說白了,蘇秀秀的外公那么多兒子孫子,根本就不在乎她這個留在老家的外孫女。 上輩子,蘇秋萍頂替她到了章家,很快就深陷內(nèi)斗的泥潭中,被各房拿來利用得很慘。她頂多也就是在外面頂著章家千金的名聲,在家里卻沒少受氣。 后來,還是大舅舅提了,章家為了顏面才送蘇秋萍去外國念書。 只可惜那也沒念完,她中途放棄學(xué)業(yè),投身娛樂圈。 曾經(jīng)跟一位導(dǎo)演交往,接連拍了幾部電影,也算名聲大噪。后來,她卻聽從家里安排,嫁給了一個年齡比她大一倍的美國華裔富商。再后來,就消失在大眾視線之外。 蘇廣茂一直期盼著,女兒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順便接他們一家去國外享洋福。只可惜見過世面的蘇秋萍,卻不沒想認(rèn)她那個土里刨食的親爹了。 蘇秋萍一到香港,就只把自己當(dāng)作章家千金了。 所以說,此時的章家雖然有錢有地位,看上去花團錦簇,實際上烈火油烹,也不過是一潭泥沼。 以蘇秀秀的手段若是去到了章家,說不定也能渾水摸魚,改變章家局勢。 只是她上輩子已經(jīng)活得很辛苦,今生實在不想去趟那邊的渾水了。 何況比起待她如母的五奶奶,有心把她當(dāng)閨女卻總是鬧別扭的容五爺;早已把她拋在腦后,子女環(huán)繞,盡享天倫之樂的外公,其實并沒有什么值得她惦記的。 至于章家的財富,她并不會看著眼饞。想要錢她可以憑自己的本領(lǐng)去賺,想要事業(yè),她也可以自己開創(chuàng)。 上輩子,蘇秀秀唯一遺憾的是,她成名之后大舅舅早已去世,兩人到底無緣見面。 這輩子,如果可能的話,她倒想去看看那位唯一還在惦記著她的親人。 這些事蘇秀秀自然沒辦法跟孟庭松說,只得在信中寫道: “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就不過去給外公他們增添麻煩了。只是蘇秋萍這事,卻不能繼續(xù)欺瞞下去,總得找機會讓外公他們知道真相才好。只是一時間,卻沒法聯(lián)絡(luò)上他們了?!?/br> 孟庭松很快也回了信,安慰了她一番。又說他已經(jīng)寫信給丁向榮,讓他注意那邊的動靜了,倘若章家再來人,勢必把真相告訴他們。 兩人就靠著通信不斷聯(lián)絡(luò)。 另一邊,容五爺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套中學(xué)教材交到蘇秀秀手里,叫她沒事的時候先自己準(zhǔn)備著,等開春了他再辦法找個補習(xí)班,或者找個老師來教蘇秀秀。 這老頭子自打認(rèn)定了蘇秀秀,還真是處處都幫她打算好了。 他行事細(xì)致又穩(wěn)妥,只是嘴上卻偏偏不肯認(rèn),硬是推說都是孟庭松來信催他,他才肯花心思幫蘇秀秀的。 蘇秀秀心話說,她可一直跟孟庭松通信呢,怎么沒見孟大哥在信里提過這事? 這倔老頭又在口是心非了。他的性子實在有些像老小孩了。 蘇秀秀自然不會當(dāng)面笑他,老老實實地就把書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