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蘇錦蘿怔怔抱著那只茶碗,見陸迢曄彈了彈寬袖,又恢復成一臉清冷模樣,然后大步流星的打開書房大門往外去。 一溜煙的從地上爬起來,蘇錦蘿貓著身子躲在戶牖處往外瞧。 穿廊兩邊掛著剛剛點上的宮燈,男人身披狐白裘,在穿廊拐角處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身穿太監(jiān)服,應當是從宮里頭出來的小太監(jiān),但因為隔得太遠,所以蘇錦蘿看不清容貌。 “姑娘。” “??!” 被突然出聲的鳶尾嚇了一跳,蘇錦蘿把懷里的白玉茶碗往外一拋。 鳶尾眼疾手快的接過白玉茶碗,遞還給蘇錦蘿,“姑娘,王爺說了,您若是不愿意進屋子里頭睡,便在院子里頭睡。這風花雪月的天,最是適合把天作幕,把地當席,以石為枕了?!?/br> 一會子要她吃茶碗,一會子又要她幕天席地的,怕不是真想要她早死…… 蘇錦蘿嘟嘟囔囔的抱著茶碗趕緊遠離這只偽君子。 穿廊處,身穿太監(jiān)服的小太監(jiān)恭謹與陸迢曄行禮。宮燈下,小太監(jiān)一副唇白齒紅之相,眉眼清秀細膩,笑起來時左頰印出一個淺笑梨渦。 “王爺,四皇子之事已被查明乃邊域jian細嫁禍。方貴妃被下旨接出冷宮,只是……” “只是什么?”陸迢曄慢條斯理的抽出帕子擦手,眉眼清明,聲音冷冽。 “只是身子大虧,怕熬不過幾日了。” 擦完手,陸迢曄抿唇輕笑,他仰頭,看向漆黑夜幕之中綴點的幾許繁星冷月,狀似嘆息道:“將這事告訴文國公?;市稚磉?,可不能缺了人?!?/br> “王爺?shù)囊馑际恰?/br> “死了一個方貴妃,還會有更多的‘方貴妃’。文國公可比本王更明白這個道理?!?/br> “是。” …… 理國公府內(nèi),蘇清瑜坐在太師椅上,面前站著他的貼身小廝蘇回。 “爺,奴才已經(jīng)將蘇涵送到賭場里頭,奴才走的巧,正好看到他被砍了一只手?!?/br> “左手,還是右手?!碧K清瑜端著茶盞,斂眉時眸色冷凝。 “左手?!碧K回話罷,想起在后門看到的老婆娘?!盃?,三姑娘的親母又尋來了?!?/br> “放進來。讓她跟蘇寶懷好好敘敘舊。” “是。” 夜沉,幕黑,不知何時又落起了雪。 蘇寶懷站在院內(nèi),面前是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拉扯她裙裾的親母,張氏。 “寶兒啊,你不能這么絕情呀,他可是你的親哥哥啊……” “又不是我讓他去賭的。我已經(jīng)沒錢了,你們真當我是有金山還是銀山,能給你們這么花嗎?”自打她進理國公府,這一大家子人就都指望著她一個人,她不給,就厚著臉皮去尋老太太打秋風。 全然不顧及她在理國公府里頭的臉面。她一個養(yǎng)女,本就被人詬病,處境艱難。她心疼他們,可誰來心疼她呢! “寶兒,娘求求你了,咱們家可就只剩下涵兒這么一個命根子了?!?/br> “我管不了?!碧K寶懷轉身欲走,張氏猛的一下起身拖住她?!皩殐?,我知道你跟涵兒要害那蘇錦蘿的事,你若是不救涵兒,我就去告訴老太太。” “你……”蘇寶懷怒瞪向張氏,呲目欲裂。 “寶兒,娘也不是在為難你,只要你救了涵兒,娘什么都答應你。”蘇寶懷雖然也是張氏親生,但畢竟是個姑娘家,自小又不養(yǎng)在身邊,哪里有蘇涵重要。 蘇寶懷恨得咬牙,口中沁出血腥氣。她使勁吞咽,眼前是紛繁落飛的白雪,穿廊掠院的砸下來,冷到了心口。 “你以為,我想這樣?若不是你們逼我,我會變成這樣嗎?”蘇寶懷猛地一下推開拽著自己裙裾的張氏,淚流滿面。 “當年若不是你們執(zhí)意要將我送進理國公府,我便是跟著你們吃糠咽菜,也沒有怨言??墒悄銈兡?,吸血蟲一樣的黏在我身上,我活著就是為了給你們送錢的,你們哪里有管過我的死活?!?/br> “寶兒……”張氏怔怔坐在地上,哭著搖頭?!翱扇舨皇且驗橐獛湍悖瓋阂膊粫兂蛇@樣呀。” “是他自己蠢,被蘇清瑜抓住,送進了賭館,關我什么事?!睂τ谔K涵沒將她供出來這件事,蘇寶懷是有些意外的。 她的這位親哥哥,每次來找她,就是為了要錢去賭。認真說來與她并不親厚,平日里瞧著也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臒o賴模樣。 可沒曾想,就算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也沒將她捅出去。 深吸一口氣,蘇寶懷仰頭看天。 “最后一次了,不過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 “好好。只要寶兒答應了就好?!睆埵舷矘O而泣。 …… 亥時一刻,文國公府。 那位在皇城內(nèi)都赫赫有名的蘇家姑奶奶,此刻正面色蒼白的跌坐在羅漢塌上,眸色倉皇。 堂內(nèi)厚氈被打開,身穿官服的方淼跨步而進。 “淼兒?!碧K氏起身,急急上前,“如何了?” “熬不過元宵?!狈巾蛋欀碱^,褪下身上大氅。 “這進冷宮前,明明還好好的,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人事在天,說不準?!狈巾德渥?,吃了一口熱茶。 蘇氏坐回軟榻,身后靠著緞面軟枕,面色疲憊?!扒蓛哼€有半年才及笄,她年紀這么小,我可舍不得將她送進那個吃人的地方?!?/br> 方貴妃一去,文國公府在宮內(nèi)無人,勢必要送另外的姑娘家進去頂替方貴妃。即便不受皇帝寵愛,也算是占了一分地,尤其是在文國公府如此艱難的處境下,這次送進去的姑娘尤為重要。 “我原以為,能娶得鎮(zhèn)國侯之女,咱們文國公府也算苦盡甘來,卻沒曾想,這人說不行,就不行了。” “送不送巧兒還不一定,要姑母點頭才成?!狈巾悼谥械墓媚副闶欠劫F妃,文國公的親meimei,四皇子的生母。 蘇氏斂眉,突然道:“理國公府里頭不是還有兩個沒出嫁、沒訂親的嘛?!?/br> 說的是蘇珍懷和蘇錦蘿。而蘇寶懷的身上還帶著跟定遠侯府的小侯爺,沈玉澤的親事,蘇氏自然便沒將她算進去。 方淼垂眸,想起那個帶著雪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抿唇未言。 當今皇上正值不惑之年,身體也不大好,朝廷動蕩,皇城不穩(wěn),各方勢力蠢蠢欲動?,F(xiàn)在將自家姑娘送進去,無異于守活寡。 一輩子就只能被圈在那冷冰冰的禁宮之中,活死人般過活。 蘇氏不愿意將方婉巧送進去,便將主意打到了蘇錦蘿和蘇珍懷身上。 “二表妹沒甚心機,就算送進去,也站不穩(wěn)腳跟。倒是大表妹……”方淼轉著手指茶碗,眸色深沉。 “老太太前幾日尋我,本是要給你與這蘇珍懷做媒的,被我給推了。現(xiàn)今這姑娘都十八了,婚事也沒著落,聽說在皇城里頭還是個有些名氣的才女,你姑母定會滿意的。我明日便去理國公府尋老太太說道說道?!?/br> “嗯?!?/br> “對了,淼兒呀,你跟翹憐的婚事,還是盡早辦了吧。若是方貴妃提早去了,那這婚事可得往后排了。而且你早辦了婚事,也算是給你姑母沖沖喜氣嘛?!?/br> 蘇氏雖掌文國公府中饋大權,在后宅內(nèi)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在方淼面前卻明顯氣勢不足。 方淼與那鎮(zhèn)國侯之女從未見過面,但方淼從小就知道,他的婚事只會利于文國公府,于他自身,毫無干系。 “好?!狈巾殿h首點頭,面上毫無表情,喉嚨里卻突兀涌出一股干澀。他垂眸,看到手中茶盞,茶水清冽,嫩芽舒卷,茶香四溢,茶坯乳白,清凌凌的就似那個小姑娘。 有緣無分,終歸可惜。 然,大丈夫,不該拘于兒女私情,國家榮辱,家族運勢,皆系他身。以他之身,換來文國公府一時安穩(wěn),才是他該做的事。 “我讓人替你算了日子,就初十吧,雖說倉促了些,但你姑母怕是熬不過元宵,咱們提早辦了也好?!?/br> “都由母親做主。” 方淼放下茶盞起身,打開厚氈,轉身離開。 屋外,溯風四起,飛雪凝枝。 方淼立在廊下,仰頭望天。 亥時三刻了。 也不知那日里被尋回后,小姑娘可有受驚?,F(xiàn)今在理國公府內(nèi),又是否安好。 第26章 蘇錦蘿覺得不好, 非常不好。因為她表演不了干吃茶碗的絕技,所以被扣在了靜南王府內(nèi), 連房門都出不了。 “姑娘, 該歇息了?!兵S尾替蘇錦蘿上好藥, 將她扶上軟榻。 蘇錦蘿乖巧躺進被褥里, 鼻息間滿是熏燎的安息香。 “王爺吩咐, 姑娘晚間睡得不安穩(wěn),便命奴婢替您熏了安息香。可開竅、辟穢、定神。” “唔……”蘇錦蘿縮著半個小腦袋,聲音含糊應了一句。 看來她真是說了夢話, 被那人聽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 見蘇錦蘿閉目, 鳶尾起身,打下簾子, 吹熄榻前琉璃燈, 然后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蘇錦蘿躺在里面,見外頭半響沒動靜, 才趕緊一把掀開被褥坐了起來,然后趿拉著榻下的緞面軟底兒鞋,急匆匆搬了一只玫瑰椅抵在戶牖處。 覺得一把玫瑰椅尚不夠,蘇錦蘿又哼哧哼哧的搬了個花幾過去,然后在花幾上放了只小花瓶。 將門堵得嚴嚴實實后, 蘇錦蘿這才放下心來, 重新爬回榻上。 她看那偽君子還怎么進來。 衣物被褥上熏了安息香, 臥室角落里頭熏著龍掛香。龍掛香掛在香架子上, 倒掛著焚燒,煙色為白,如縷直上。 這香架子倒是好玩的緊。蘇錦蘿盯著盯著,就睡了過去。 大致真是因為那安息香的關系,所以蘇錦蘿睡得尤其安心。 她舒服的動了動身子,往暖源處靠了靠。 額角觸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蘇錦蘿迷糊睜開雙眸,霍然看到眼前一片半敞胸膛。素白褻衣松散,肌膚上有她呼出來的氤氳水汽,細小的水珠子貼在上頭,平添曖昧。 蘇錦蘿屏住一口氣,緩慢上移。 陸迢曄雙眸緊閉,面容平靜的睡在她身側。那張如玉面容俊美如儔,只是安靜的躺在那里,便如玉雕細啄般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