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定國公陸翼江一直盯著永安侯這邊的動靜,發(fā)覺有點不對,剛想上前打個招呼,探探虛實,就被南郊的眾多武勛攔住了去路。 “老趙,我們兄弟四個可是過命的交情,當(dāng)年在北疆沒誰不為你挨過刀,就算這幾年,咱幾家沒站出來聲援你,可哪次出事我們不站在你這邊。當(dāng)初蘇家鬧出那檔子丑聞,是不是咱黑云的老伙計打上門給你孫子站場子的;你們侯府想往南郊插人,六品的偏將,老夫自己的孫子都不舍得給,唰唰就給你騰出了三個名額;你們趙家能耐不假,咱哥幾個也不想沾你光,可就求你看在過去那些年的情分上,拉把手也不行嗎?” “不是老夫不通人情,見死不救,實在是,是老夫也拿不準(zhǔn)秉安到底能不能成事?!?/br> 這話的意思就是小狐貍確實有準(zhǔn)備了唄,江夏侯很想一拳砸在趙汝貞臉上,可想著還得求人躲災(zāi),便生生把胸口的怒火憋回去了。 “合著剛才要不是咱哥幾個把你拉過來通信,你就這么一直藏著掖著,看咱們這些老兄弟送命是不是!” 定海侯沒成想一直不聲不響的懷遠(yuǎn)伯先爆了,當(dāng)即也顧不得趙汝貞了,趕緊撲上去把人摁住了。 “老夫不是薄情寡義的人!秉安帶著大軍回京,且不說他能否挽回敗局,單論名義,那就是叛逆!反賊!拉上你們?你們敢拿九族賭嗎?” 懷遠(yuǎn)伯從定海侯虎鉗中掙脫出來,狠狠的呸了口唾沫,然后從懷里掏出驍騎大帳的令牌,用力摔在了地上。 江夏侯神色微變,有些猶豫,不過轉(zhuǎn)頭想想二孫子若是沒了,自家那點基業(yè)也撐不了多久,呔,豁出去賭這一把,趙狐貍從沒輸過,這一次定然也會延續(xù)以往的好運氣。 南郊五塊令牌齊聚,經(jīng)由東宮小黃門秘密傳送,很快就到了陸冉與趙家兩兄弟手里。 陸冉一早接到了太子密信,卻遲遲未動,直到趙秉峻、趙同錚手持調(diào)兵令牌,集結(jié)重騎兵朝他大帳移動之時,他才算下定了決心,干這一票。 定國公府對他不仁在先,怪不得他不義! 趙秉峻與陸冉分掌駐軍,而趙同錚卻領(lǐng)著滿副武裝的騎兵趕去離北郊最近的通濟(jì)門,阿兄與大軍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 朝陽躍過天際,太廟沐浴在暖黃的日光中,響鞭辟道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乾封帝,終于是要現(xiàn)身了。 看著圣駕隊伍中被攆到最前頭的兩個人,太子雙目圓睜,說不出的驚恐。 儷王!清河郡王!他們?yōu)楹螘c圣駕同行,從上林苑到太廟至少要大半個時辰,乾清宮能把人帶在身邊,就說明早有準(zhǔn)備,那明誠潛入上林苑,是不是落進(jìn)了一早設(shè)好的圈套,他還能取得信物,率領(lǐng)大軍趕來救駕嗎? 從這兩個人一現(xiàn)身,柱國公的臉色便只能用灰敗來形容,鐵河軍團(tuán)三千精銳圍攻上林苑,全軍覆沒! 先機(jī)已經(jīng)被乾封帝奪走,現(xiàn)在只能看蘇澤衡的本事了。 柱國公與武成侯對視一眼,皆明了彼此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黑白交替的短短幾息間,太廟周圍便涌進(jìn)數(shù)股兵馬。 長寧郡王被身旁的宗衛(wèi)拉扯著跪下,可惜他已經(jīng)沒有康王的尊榮,否則便能跟在帝后的車架后面,盛閬禎哼哼的嘬著手指,斜眼望向遙遠(yuǎn)處天壇階下的太子,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夏氏最心疼的不就是太子嗎,一會兒他一定會好好捅上這位二哥幾刀,以報答他對穆家的所作所為。 登天的宮街很長,乾封帝端坐在簾幕后面,百官們匍伏跪迎,不敢抬頭略其龍威。 誠王在正首大朝陽門前與蘇澤衡回合,北郊駐軍、屯疆軍團(tuán)還有宮內(nèi)的武賢妃里應(yīng)外合,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攻破了這道外宮門。 誠王一身血跡,手執(zhí)利刃,在皇宮大內(nèi)一陣沖殺,發(fā)泄著滿腔怒火。 “王爺,該去壽康宮了,文武百官的家眷都跟在太后身旁,挾持住她們,太廟那些迂腐的蠢貨才會聽話?!?/br> “蘇先生說的是,本王也確實很久沒有去給皇祖母請安了?!?/br> 蘇澤衡臨時改變了行動方案,太廟既已是注定的敗局,那他就不去摻和了,先等著長寧郡王動手吧,這位可是躊躇滿志要弄死所有人呢。 壽康宮老太太有大用,可不能讓長寧郡王那個瘋子給禍害了,武賢妃到底還是個女人,冷宮里才待了幾天精神就有點不正常。指望她控制后宮,只怕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根本保不住。 蘇澤衡欠孟家一份人情,臨死前還在太子妃身上,算是了了所有恩怨。 帝后鑾駕緩緩駛過,宗室親王逐個站起,唯獨長寧郡王化跪為蹲,盯著石磚就是不起身。 裕老王爺瞧著這突然發(fā)病的皇子很是無奈,只能讓身旁的宗衛(wèi)好聲好氣的將人哄起來。璐郡王與景郡王瞧著這位王叔似是在玩什么游戲,一時很是好奇,璐王被表哥看著,又記得母妃的叮囑,所以沒敢動彈。倒是景王,生性好玩,旁邊紀(jì)王爺一個不留神沒看住他,就邁著小短腿晃晃悠悠的跑到了這位五皇叔身邊。 長寧郡王猛然起身,將人用力舉起,似要狠狠摔下。 “二弟!” “閬禎……” 第223章 四王弒君(中) 長寧郡王神色懵懂驚慌,一只手將年幼的景郡王死死鉗制于腋下, 另一手卻扼在幼童那柔軟的脖頸上, 一點一點的加著力氣。 宗室人丁凋零, 數(shù)得上號的都是老弱病殘, 長寧郡王挾持人質(zhì)橫沖直撞,一時間還真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再者,景郡王乃是東宮愛子,宗衛(wèi)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圣駕已至天壇,乾封帝側(cè)首回望,面色不虞。閬禎為何此時突然發(fā)病, 這里頭是否大有文章? 雖說親手摘了老五的王爵, 但乾封帝在心里已經(jīng)將穆家這一頁給掀過去了, 畢竟貴妃都走了,穆勒也得了應(yīng)有的懲戒,他再執(zhí)著于這些蠅營狗茍又有什么意義。 內(nèi)閣里六位閣老齊齊現(xiàn)身,沈炳文老神在在的看著底下正在上演的鬧劇, 對于長寧郡王第一個跳出來, 首輔大人一點也不稀奇,這位五殿下向來行事激進(jìn),能憋到此時此刻也是不容易了。 倒是蘇澤衡那個后輩,遲遲未至天壇現(xiàn)身,到底在謀算些什么。沈炳文自負(fù)算無遺策,偏偏在趙秉安身上跌了個大跟頭, 那個混小子,居然趕在關(guān)鍵時候把蘇煜弄死了,蘇袛銘也是,親手出賣了次子卻又冒著闔府喪身火災(zāi)的危險放跑了夏家那個丫頭,他也不想想,乾清宮往蘇宅里安插了多少雙眼睛,豈能給她們茍活的機(jī)會! 沈炳文眼神掃過圣駕旁落的夏皇后,不由得想起了至法道觀里藏著的那位老山精,昨夜到底是不是他出的手,夏家與蘇家一直曖昧不清,按理說除了他也沒人有這個實力有這個膽量敢在宮中窺伺下劫人,可是,夏榔圖什么呢,蘇家眼看就要步入絕境,還有什么值得他惦記的東西? “蘇閣老,請移步。”司禮監(jiān)分司宦首趙喜終于尋到機(jī)會與蘇袛銘搭上了話,年輕的公公面上端著一如往常般諂媚的笑容,牽引間便將消息從垂蕩交疊的宮袖中傳遞了過去。 次輔老大人枯木般的神色有些皴裂,不過只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復(fù)成了剛才平靜無波、死氣沉沉的頹喪模樣。 “……老二心里到底還是有蘇家的?!?/br> 蘇澤衡這支一斷,蘇家的根基也無人可傳,蘇袛銘太清楚膝下那些子孫的貨色,硬將江南士族的擔(dān)子架在他們肩上,只怕一早就會被張顧二人碾死。 江南魁首的位子指定不能要了,可蘇家也不能落魄下去,蘇燃不是早就與永安侯府有所勾結(jié)嗎,索性讓他背了罵名,給蘇家在京中討得一線生機(jī)。乾清宮的打算是讓蘇袛銘在戶部的位子上再熬三年,在邵顧二人壯大勢力之前暫且牽制沈炳文,可是次輔大人現(xiàn)在有了新的主意,誰說戶部一定要傳給趙懷玨的,邵雍可是教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弟子,不物盡其用怎么行…… 沈邵早晚有一天得掐起來,蘇袛銘端看他們永安侯府屆時怎么收場! 鬧也鬧夠了,總不能讓太廟所有臣工接著看皇室的笑話,劉諳收到圣意,親自領(lǐng)著幾個身手不凡的太監(jiān)朝著宗室那邊去了。 今日除了九、十兩位年長曉事的皇子在場,其余諸王皆被乾封帝以年幼難規(guī)的名義留在了宮中,兩位殿下被為數(shù)不多的宗衛(wèi)護(hù)著,都有些驚慌失措。 長寧郡王在人群中沖撞,手上的力氣越使越大,連帶著臉色都有些猙獰。小小的景郡王已經(jīng)哭不出聲了,面目紫漲,扯在郡王冕袍上的小手也無力垂落,看這情景,恐怕再不施救就來不及了。 “盛閬瓚,盛閬瓚!” 劉諳疾步朝宗室這邊趕,可無心算有心,長寧郡王還是徹底發(fā)了“瘋”。 文武百官其實早就注意到了宗室這邊的動靜,一開始眾人有所顧忌,誰也不敢多看多議,可是長寧郡王行狀失控,歇斯底里的嘶喊著東宮儲君的名諱,這是明擺著是要出事的節(jié)奏啊。 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場大典的開幕真可謂是“別開生面”。 司禮監(jiān)身手了得的宦官一個鷹撲,將長寧郡王壓在宮道上,幼小的景郡王被兩股外力擠壓,甩出老遠(yuǎn),跌落之時頭顱重重的磕在石磚上,鮮血暈出。 這情景一絲不落的看在太子眼中,他飛奔過去,顫顫巍巍的將次子摟入懷中,血一直流一直流,童兒臉色煞白,嘴唇絳紫,小手死死攥著太子梁冠下的系繩,太子來不及說一句話,幼子的眼睛已經(jīng)合上了。 “盛閬禎,孤殺了你!” 太子身前的四爪蟒龍在親子血跡的渲染下極其猙獰,這位儲君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出狠戾的一面,他奪過禁軍手中的樸刀,直直朝長寧郡王劈了下去。 劉諳無奈,只能示意手下人攔住東宮,老公公脊背發(fā)涼,今日,他可算是把太子給得罪死了。 “太子息怒,長寧郡王行為失措,罪不容赦,圣上一定會嚴(yán)加懲處,給小殿下討回公道,不過,太廟乃是祭天祭祖的圣地,如今先帝靈柩在上,您是否暫作忍耐,以大局為重!” 這不是商議,劉諳臉色凝重,直視著太子毫不退讓。 東宮被禁軍架著,整個人狼狽不堪,哪還有半分儲君的威儀,他就像囚徒一般被奪去兵刃,硬縛著押回了玉階下方。 南郊一眾武勛膽顫了一下,那可是皇子龍孫,那么憋屈的沒了,東宮卻連個哭出聲的權(quán)力都沒有,乾封帝也太娘的狠了! 老永安侯不顧一眾親舊阻止,大步走上去,將壓著太子肩膀的禁軍扭開。 “殿下,節(jié)哀?!?/br> 老永安侯的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時候東宮已成是非,居然還有人敢上前接觸,永安侯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傻票娙搜矍虻氖逻€在后面,江夏侯、定海侯諸多聲譽(yù)斐然的老勛貴都向東宮致哀,雖只是一句話的事,但這讓太廟的氣氛霎時一變。 乾封帝被自己信重的老臣當(dāng)面抽了一巴掌,神色極為不郁,疏闊的劍眉高高挑起,明顯就是動了肝火。 九龍墨錦冕袍隨風(fēng)浮動,至尊之手指著遠(yuǎn)處的長寧郡王,示意將其帶到御前來。乾封帝覺得五子今日瘋癲至此,可能是回想起了什么,東宮次子死的冤枉,穆貴妃不是也沒得安寢嗎,一報還一報,太子也不是全然無辜。 相較于夏皇后,乾封帝對宋穆二妃是確實有過感情,所以不管誠王康王如何“胡作非為”,他都不會傷及這兩個兒子的性命,他們的后路向來都排在太子身前,以前如此,現(xiàn)在更是如此。 不過是庶女所出的庶孽,難道還想讓他膝下親子賠命不成?長寧郡王最重的發(fā)落不過是貶謫出京,到了云州,照舊富貴無憂,將來乾封帝留下諭旨讓太孫照拂一二,便就算結(jié)案了。 司禮監(jiān)小心翼翼地“托”著長寧郡王上階,婉言哄著人跪在一旁,一點沒有剛才動手的狠辣。 說來也奇怪,一到御前,長寧郡王就安靜了下來,傻乎乎地咧嘴笑,眼見無人回應(yīng),便又失落的低下頭,歪歪扭扭的匍伏在地上。 與長寧郡王同一水平線的還跪著儷王、清河郡王叔侄倆,這兩人不知道先前經(jīng)歷過什么,直到現(xiàn)在還抖得跟篩糠一樣,看著高高大大的個子卻恨不得縮成個鵪鶉。 太子無力抗?fàn)?,可夏皇后卻不會衡量得失,景郡王再怎么說也是東宮子嗣,她的親孫,老五這個孽畜害死了人居然還敢恬不知恥的嬉笑,簡直罪該萬剮! 這個世上最難控制的就是不長腦子的人,因為你永遠(yuǎn)猜不透她能干出什么事來。 就如此刻,堂堂中宮皇后,竟在如此萬眾矚目的情況下直接開打,啪啪抽了長寧郡王兩巴掌。 乾封帝、內(nèi)閣乃至文武百官一片靜謐,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柱國公與武成侯對視一眼,真是天賜良機(jī)! “中宮失儀,不慈不忠!” 甭管長寧郡王干了什么,他名義上都還是乾封帝的皇子,夏皇后當(dāng)眾施暴便是鐵板釘釘?shù)牟淮?;而且身為皇后,職?zé)就是養(yǎng)育皇嗣打理后宮,夏氏當(dāng)著乾封帝的面僭越,足以視為不忠。 鐵河一系的武勛煽動百官言論,對天壇上的皇后發(fā)起攻擊,柱國公借機(jī)引出已故的孝元烈皇后,認(rèn)為圣上禮法上既已成先帝嫡子,那就該趁這次大典的時機(jī)為先后敕封太后尊榮。 武成侯甚至要求將現(xiàn)如今楚太后的名碟移到先后之下,嫡庶不可亂,圣上名義上已經(jīng)不是楚太后之子,便不該逾矩太過。 柱國公、武成侯當(dāng)著全天下的面將乾封帝以庶充嫡的丑事戳破,一時間天地啞聲,所有人望著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心里俱是驚濤駭浪。 “若朕不答應(yīng)呢?” “那老臣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調(diào)兵死諫!” 圖窮匕見,繞了這么大一圈,就是要反! 太廟之北傳來了嘹亮的號角聲,禁軍之中猛然冒出無數(shù)彎刀甲衛(wèi),這些人滿面塵土,一看就是剛從北疆調(diào)回來的精銳。 晉國公大力扯去身上的斗牛服,露出掩在里面的武備,他知道上面那位早有提防,可惜他今日豁出老命要做的可不是弒君。 鐵河軍團(tuán)沒有向天壇發(fā)起任何猛烈的攻擊,相反,兩萬兵馬分散成數(shù)股外沖,將場面攪得是混亂不堪! 武成侯老當(dāng)益壯,帶著心腹精銳數(shù)度沖擊宗室,將這班皇子龍孫駭?shù)靡馈?/br> “不對,屯疆軍團(tuán)為何還未現(xiàn)身。” 李卓凝眉掃過下面的亂局,這兵力根本合不上,“圣上,叛軍主力不在此處。” 突聞此言,內(nèi)閣里所有老狐貍都頓了一下,隨即不著聲色的掃了蘇袛銘一眼。 太廟殺聲震天,掩蓋了皇宮方向傳來的動靜,乾封帝仰頭眺望,不屑的勾起了唇角,難不成那些叛逆以為他會只把兵力貫注在太廟嗎,簡直愚蠢! 壽康宮外八層防線,兩萬禁軍,三萬金吾衛(wèi),那筑的就是銅墻鐵…… “轟,轟,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