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慕尋沒有說話，只當(dāng)默認(rèn)。

    祝明霄的聲音充滿了疲倦：“我早就知道前些天在蕭家的事，謝辭打開過一次九幽的通道了，短時(shí)間絕無打開第二次的可能。蕭出云算得這么精，怎么可能忘記這一茬？”

    那夜在蕭家，卓昊天忽然帶人前來，說他殺了陸歸舟。

    蕭慕尋都以為蕭出云開始對(duì)付他了，哪知道自己又猜錯(cuò)了蕭出云的心思。

    蕭出云明面上是借由陸歸舟的事來對(duì)付他，實(shí)則是算計(jì)謝辭。

    “那人心思之深，只教人害怕?！?/br>
    祝明霄所有的話都堆積在了喉嚨深處，卻忽然間咳出一口血，灑向了半空，濕濡了蕭慕尋背后的衣衫。

    那口血燙得蕭慕尋臉色泛白：“明霄，你留些力氣，別說話了。”

    祝明霄想說，卻說不出來。

    薄藍(lán)的遠(yuǎn)天上，赤輪的光暈漸漸散開，天邊再無一絲陰霾，所有的黑暗全都消散。

    如此大好晨光，溫暖得幾近虛假。

    祝明霄瞇起眼，快要被這縷陽光灼傷。

    他朝著遠(yuǎn)方伸出了手，卻無論如何也捉不住那縷金色的陽光。

    越是抓緊，便越從他的手心里溜走。

    抓不住。

    祝明霄低低的笑著，眼角一滴淚水滑落，也隨那一縷陽光緩緩落下。

    求不得，愛不得，夢(mèng)里夢(mèng)外，全都是虛妄。

    他累到極點(diǎn)，眼皮越來越沉重，耳旁不斷響起一個(gè)聲音：“明霄、明霄……”

    他甘愿沉溺于此，像是沐浴一片陽光下，久久不肯清醒。

    直到蕭慕尋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祝明霄怔怔的看著他，明白這是自己的心魔，平日它總出來折磨自己。

    縱然他從未親眼看到過蕭慕尋死時(shí)的模樣，可在他的心魔之中，蕭慕尋已經(jīng)死過無數(shù)次。

    祝明霄卻早已經(jīng)沒這力氣分清什么是現(xiàn)實(shí)，什么是夢(mèng)境，只把這一切都當(dāng)成是真的。

    祝明霄：“……阿尋，你不是去了九幽？”

    蕭慕尋：“去什么九幽？”

    祝明霄怔怔的看著他：“你沒事？”

    蕭慕尋：“你修煉糊涂了？”

    祝明霄眼眶赤紅的抱住了他：“你沒事，你沒事……他們都說你死在九幽了?！?/br>
    蕭慕尋：“他們還說了什么？”

    祝明霄：“他們說我瘋了十年，還讓我親自去九幽看看……”

    祝明霄一生都不愿踏入九幽半步，于他而言，親眼看到蕭慕尋的尸骨，便是真正斬?cái)嗔怂械哪钕搿?/br>
    蕭慕尋只是微笑著看他，眼底平靜無瀾，好似清風(fēng)一般。

    平日折磨人的心魔，僅在生死間乖順。

    “我自然沒有死，不然如何會(huì)出現(xiàn)在你面前？”蕭慕尋微垂著眸，低眉含笑。

    桃花紛飛，幾片花瓣落入石桌棋盤之上，他的雙指間夾著一顆白玉棋子，這是祝明霄記憶里再尋常不過的畫面了。

    此生最大的魔障，無疑是那十年。

    祝明霄看著他，不忍挪開視線。

    霞光灑滿蒼穹，殘陽似血般染紅云層，桃花紛飛之下，故人笑意盈盈的凝視著他。

    抬眸時(shí)，滿目美好幻景。

    一睜眼，卻消失得徹底。

    耳畔傳來蕭慕尋斷斷續(xù)續(xù)，語氣充滿哽咽：“明霄，你撐住……”

    祝明霄終于不再緊緊拽著那縷陽光，眼神放到了眼前的蕭慕尋身上。

    他的手緩緩附上了蕭慕尋柔軟的發(fā)頂，像是怕碰壞了一般輕揉：“阿……尋?！?/br>
    這聲音極小，斷斷續(xù)續(xù)不成音。

    “我在！”

    祝明霄露出一個(gè)笑容，象征著心魔的赤瞳漸漸變?yōu)楹谏纳袂橐踩彳浟讼聛怼?/br>
    “阿尋，我真的好喜歡你?！?/br>
    “蕭出云也好，謝辭也好，我會(huì)為你排除所有的危險(xiǎn)?！?/br>
    “別怕……”

    他的手終于垂下，再無半點(diǎn)力氣。

    祝明霄死在一片晨曦之下，淡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為他渡上了一層金箔。

    他嘴角掛著笑，靜謐美好，時(shí)光都在他身邊凝固。

    祝明霄死之前，心魔纏身，痛不欲生。

    死前的那一刻，心魔才完全消散，重歸本真。

    他終于跨過了修真路上最難跨過的心魔，卻沒能跨得過‘喜歡你’三個(gè)字。

    蕭慕尋全身僵硬，才發(fā)現(xiàn)祝明霄的最后一句話，竟是在回應(yīng)他方才的話——‘蕭出云心思之深，只教人害怕’。

    連他上一世去九幽之前，也曾對(duì)祝明霄說過——‘我身為正派領(lǐng)袖，自當(dāng)有此一戰(zhàn)。只是此去九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br>
    所以，祝明霄才讓他別怕。

    蕭慕尋壓抑著痛苦的哭音，又背著祝明霄行至數(shù)里，久久不肯停下，穿梭在云層之中，用盡全力乘風(fēng)飛行。

    “很快就到天衍宗了。”

    然而背上的，早已經(jīng)是一具冷卻的尸體。

    —

    昨夜月淮城上空的九曲殺陣，終究被蕭出云事先以幻陣所掩，唯有極少數(shù)人才察覺到了。

    今日天晴，晨光大好，又是城主的繼任大典。

    薄薄的陽光照在大殿的雕甍上，好似畫卷中的桂殿蘭宮。

    眾人齊聚一堂，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祝明霄的出現(xiàn)。可他們已經(jīng)等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卻還是沒有見到任何人，便連月淮城也安靜得可怕，眾人臉上不由露出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