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大蝦是蕭枎的拿手菜，她覺得衛(wèi)啟沨但凡是吃了這蝦，一定會詢問這道菜是誰做的，屆時她就能露露臉兒。想來衛(wèi)公子自此之后便會對她多上一份屬意的。

    她這般想著，便示意丫頭將那一碗清蒸大蝦端給衛(wèi)啟沨。

    然而她一轉(zhuǎn)頭，就聽到衛(wèi)啟沨冷淡道：“不必了?！?/br>
    蕭枎一怔。衛(wèi)啟沨方才還是和和氣氣的，怎么一轉(zhuǎn)眼就變臉了？

    蕭杫在一旁看著，拿帕子擋住了唇邊笑意。她就說，衛(wèi)家公子一看就是風雅的人，怎么可能稀罕蕭枎做的什么蝦子。

    蕭嶸看得暗暗發(fā)急。

    蕭枎猶自不甘，勉強笑道：“此間的蝦與別處不同的，況且這制法……”

    “四公子不是說要切磋制藝？”衛(wèi)啟沨轉(zhuǎn)頭看向蕭嶸，“若還要繼續(xù)，便換個地方。如若不然，在下便先回了。”

    竟是直接將蕭枎晾在了一邊。

    蕭枎面色發(fā)白，僵硬地立在原地，一時也不知如何找回場子。

    蕭嶸對于衛(wèi)啟沨的反應也頗為意外，衛(wèi)啟沨自來到蕭家之后便一直客客氣氣的，他也是沒想到他會這樣不給面子。他本想轉(zhuǎn)圜一下，但見衛(wèi)啟沨面色確實很不好看，當下也只好打住了念頭，賠著笑道：“那換個地兒繼續(xù)吧，把這里留給三meimei她們?！?/br>
    蕭杫嘴角的笑一收，她還沒出手呢，衛(wèi)公子怎么能走？

    蕭杫不住地給蕭嶸打眼色，但蕭嶸只是暗暗蹙眉搖頭。

    蕭嶸還不想為了兩個meimei的私心就開罪衛(wèi)啟沨。

    其實下午這一出整個都是他們籌劃的。蕭嶸先將衛(wèi)啟沨帶出來，蕭枎與蕭杫再佯作偶遇，各逞本事。

    蕭嶸幫兩個meimei其實也是存了私心的。萬一衛(wèi)啟沨真的看上了他哪個meimei，那簡直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他們四房若是得了衛(wèi)啟沨這樣的乘龍快婿，往后還怕不吃香？他以后說不得還能少讀好多年的書呢。

    但蕭嶸也能瞧出衛(wèi)啟沨眼下是真的不快了。雖然他也不清楚衛(wèi)啟沨這是被觸到了什么逆鱗，但順著他的意思來總是沒錯的。

    衛(wèi)啟沨出了涼亭后，蕭榆故意問道：“三姐這兩碗蝦怎么辦？”

    蕭枎心下氣惱，隨口道：“倒掉！”

    “倒掉太可惜了，”蕭槿伸手端起其中一個臥足碗，“正好我跟六姐坐了半晌還沒吃東西，這兩碗我們收下了。”

    蕭榆笑瞇瞇地端起了另一碗。

    蕭枎氣得直瞪眼，蕭杫在一旁捂嘴笑。

    蕭槿方才將衛(wèi)啟沨的反應都看在眼里，禁不住感慨他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矯情。

    吃蝦怎么了？

    蕭槿其實有些好奇，如果是溫錦喂蝦給他，他會不會吃？他既然那么喜歡溫錦，想來是愿意為溫錦打破堅持的。

    蕭槿與蕭榆抱著那兩碗清蒸大蝦后，蕭枎氣得抬手就要將托盤上余下的那兩個蓋碗杯抓起砸了，卻被蕭杫一把拽住。

    “那里頭是我精心烹制的雀舌牙茶，你敢砸！”蕭杫瞪眼道，“我早說了，衛(wèi)公子必定是喜好風雅的，你端給他一碗大蝦算怎么回事，他能高興才怪！”

    蕭枎氣得直跌足。她費盡心思做了許久的大蝦非但讓她下不來臺，最后還便宜了蕭槿蕭榆兩個。

    蕭枎回瞪蕭杫一眼，惱道：“衛(wèi)公子不接我的大蝦，也不會喜歡你的茶！”

    “我還沒試呢，你怎知他不喜歡？”蕭杫挑眉，“要我說，衛(wèi)公子要么是不愛吃蝦，要么是今兒心緒不佳，只是咱們走了背運，來的時機不對?！?/br>
    蕭枎緩了半晌，忽道：“衛(wèi)公子約莫是不知道我是他表妹。他若是知道，怎會不給我顏面?！?/br>
    “你聽誰說的？”

    蕭枎卻是不答，打住話頭回身就走：“我想起我還有繡活沒做完，先走了。”

    蕭杫輕嗤一聲，道：“你是他表妹，那我也是他表妹。人家表妹多了去了，憑什么獨獨給你面子?！?/br>
    蕭杫端起蓋碗杯啜了幾口茶，輕嘆一息。

    衛(wèi)啟沨那樣的貴公子真是難以捉摸，一個拎不清便是弄巧成拙。這么胡亂猜度可不好，頂好是打探清楚了再出手。

    她四哥腦子不夠好使，靠不住。

    蕭杫覺得她興許應該去找蕭崇計議一番了。

    光陰荏苒，四日捻指即過。

    衛(wèi)莊是最早從貢院里出來的那一批。天福瞧見自家少爺這么早就出來了，連聲嘆氣，心道少爺最后大約是放棄了。

    他忐忑地迎上前，也不敢詢問少爺考得如何，只是想到回蕭家也是要繼續(xù)被蕭嶸那幫人嘲笑，忍不住問道：“少爺還要繼續(xù)考么？”

    衛(wèi)莊奇怪道：“為何不考？”

    天福一噎，旋即委婉道：“蕭府再好，但終歸也不是咱們自己家……家中產(chǎn)業(yè)還需少爺打點，咱們是不是合計合計……”

    衛(wèi)莊擺手道：“這些容后再議。府試過了，還有院試?！?/br>
    天福心中哀嘆，少爺您醒醒啊，得先過了府試才能去考院試??！您這回又過不了……

    今日難得休息，蕭槿原本正在蕭岑那里蹭吃蹭喝，想起衛(wèi)莊今日要回來，放下手里的酸梅湯，拿汗巾揩了揩嘴，跟蕭岑打過招呼，就要轉(zhuǎn)頭出去。

    蕭岑跳下椅子，一把拉住她：“姐你急什么啊，這才未時，他怎么可能回得這么早。你現(xiàn)在跑去門口還要等上許久，且坐下歇著吧?！?/br>
    蕭槿想想覺得有理，當下便又坐了回去。

    她問起弟弟這幾日功課做得如何，又問他聽課時有沒有偷懶打瞌睡。

    蕭岑聽她提起這個，抹了一把嘴，道：“姐，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你一說我記起來了，咱們莊表哥前幾日不知是否得了方先生的授意了，我總覺得他在監(jiān)視我。我跟他比鄰而坐，我一走神兒，他就拍我，比方先生眼睛還尖呢?！?/br>
    蕭岑腦中靈光一閃，笑嘻嘻道：“誒，你說會不會是他拿了方先生什么好處，這才幫忙看著我的？比如方先生答應給他半斤燈油什么的……不然他怎么會管這等閑事？他自己從前還跑神兒呢?！?/br>
    蕭槿想想衛(wèi)莊這幾日的作為，搖頭道：“說不好。不過也興許他就是出于好心呢？”

    蕭岑嘆道：“我總覺得咱們莊表哥似乎是要奮發(fā)了，前幾天先生提問他，他都對答如流呢，活見鬼了?！?/br>
    蕭槿思量一回，慢慢喝了口酸梅湯：“大約莊表哥是想在這次府試時最后搏一搏?！?/br>
    蕭岑點頭：“有理。他一直這么半死不活地拖著，也不是個事兒。”

    兩人正說話間，就見一個丫頭急匆匆跑進來，跟蕭槿行了一禮，道：“姑娘，表少爺回了，如今正在大門口等您呢?！?/br>
    蕭槿與蕭岑驚詫互望。不過蕭槿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問題：“他為什么立在門口不進來？”

    那丫頭道：“表少爺說姑娘答應了要去接他，他就等著姑娘去?！?/br>
    蕭槿嘴角微抽。

    她莊表哥怎么那么實誠呢？

    蕭槿拾掇好要往門口去時，蕭岑也跟了上來：“我也去瞧瞧?！?/br>
    蕭槿姐弟倆結伴往大門行去。繞過照壁后，蕭槿就瞧見衛(wèi)莊長身立于門內(nèi)，正跟天福說著什么。

    衛(wèi)莊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轉(zhuǎn)頭往蕭槿這邊看來。

    蕭岑越想越驚異，幾步跑上前，瞪大雅看向衛(wèi)莊：“表哥，你怎回得這般早？不是交了白卷吧？哎，你這要是讓方先生知道了……”

    衛(wèi)莊一下子拍到蕭岑腦袋上：“我寫完了才出來的?！闭f話間就轉(zhuǎn)向蕭槿，“怎不來接我？”

    蕭槿覺得他這話簡直透著一股幼稚。不過她原也沒打算爽約，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我看時辰還早，以為你這會兒不會回?！?/br>
    “我不是說了我會及早回的？”

    蕭槿張了張嘴，正不知要何言以對時，就聽一人忽然喊了衛(wèi)莊一聲，抬頭望去，便見江辰大步朝這邊跑來，身后跟著他的meimei江瑤。

    “衛(wèi)兄跑得好快啊，”江辰朗聲笑道，“是不是腹中饑餓，趕著回來用飯的？”他轉(zhuǎn)頭看向蕭槿，止不住地笑，“啾啾，你可不知道你表哥交卷子交得多踴躍，我跟他的號房相鄰，我還在冥思苦想的時候，他就開始拽鈴。當時我們那一片還沒人交卷，靜得很，他猛地拽一下鈴鐺，嚇我一跳?！?/br>
    每一間號房里都懸有一小鈴，若考生要交卷，只要拽動鈴鐺，就會有兩人過來收卷糊名，并收走余下一切物什，交訖后，考生方可離開。

    蕭槿抬眸看了衛(wèi)莊一眼，心里琢磨著她莊表哥這么積極是不是想趕在天黑之前回來把飯吃了，這樣好省點燈油。

    江瑤小姑娘是出來迎自家兄長的，聽兄長說這回考得還不錯，高興不已，拉著蕭槿的手道：“啾啾，我方才與哥哥合計著等發(fā)案之后，若是中了甲等，就讓我娘帶著我們出外郊游去，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衛(wèi)莊是個心細如發(fā)的人，他注意到江瑤說的是“跟我一起”，而不是跟“跟我們一起”，這就是純粹在以她跟蕭槿的交情來做邀約。江瑤跟蕭槿關系頗好，這般開口相邀，蕭槿便不好拒絕。

    蕭槿想著她要是落下一天的功課回頭還要補上，不太想去，何況江辰跟著，她多少有些不自在。江瑤看出了她的猶豫，搖著她的手臂撒著嬌再三央求，蕭槿被她纏得無法，踟躕片時，點頭應下。

    江瑤歡喜一笑，余光瞥了自家兄長一眼。

    一旁的衛(wèi)莊卻是忽而開口道：“我也去?！?/br>
    蕭槿驚訝抬頭：“表哥，你可想好了，出去可是要花錢的?！?/br>
    “我可以只跟著，不掏錢?！?/br>
    蕭槿按了按眉心。

    江瑤聽見衛(wèi)莊也要去，笑容微斂。

    “屆時如要出行，二位可否允我同往？”衛(wèi)莊看向江辰兄妹。

    江瑤有些不情愿，江辰倒是干脆應下：“歡迎之至。”

    江瑤咬唇，她總覺得她哥有點缺心眼。

    蕭槿與衛(wèi)莊一道入內(nèi)。臨分道時，她發(fā)現(xiàn)他不是要回西跨院，竟是要往四房那邊去。

    她忍不住問道：“表哥去作甚？”

    “要賬?！?/br>
    蕭槿這才想起來，蕭枎似乎是欠了衛(wèi)莊三百兩銀子。但她隨即又困惑道：“表哥怎么舍得借給三姐銀子的？還借了那么多？”

    衛(wèi)莊一頓，旋道：“這個你不必管。”

    蕭槿見他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猜度可能是蕭枎誆了他什么，他不好說什么。

    衛(wèi)莊此番到的時候，蕭定正好在。

    蕭枎當然沒膽子將那件事告與蕭定知道，她這幾日正在暗地里籌銀子，但三百兩不是小數(shù)目，即便她把身邊的小姐妹都借遍了也湊不足。

    她聽說衛(wèi)莊一回府就找上門來了，知道他是來要賬的，當下便趕了過去。她一瞧見衛(wèi)莊就使勁朝他打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她從前無比輕賤衛(wèi)莊對她的感情，此刻卻是不住在心里祈禱衛(wèi)莊對她余情未了，不要逼迫太甚。

    蕭枎使眼色使得眼睛幾乎抽筋，但衛(wèi)莊仿似沒看見一樣，徑直道明了來意。

    蕭定心里對于衛(wèi)莊這個三房表親是十分瞧不上眼的，見他突至，正想著敢怕是有事相求，誰知衛(wèi)莊張口就是要賬。

    蕭定懵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衛(wèi)莊在說什么，當下起身道：“無憑無據(jù)，你憑什么說小女欠了你三百兩銀子？”

    衛(wèi)莊不緊不慢道：“四老爺若是不信，可以著人去三姑娘房里搜查一番，看三姑娘用的那些脂粉是不是她能買得起的。若是三姑娘將東西都藏起來了，也不打緊，三姑娘身邊的丫頭常去幫著采買，那些脂粉鋪子的伙計都認得她的。如若四老爺仍舊不肯相信，那我只好將此事搬到姨父跟前去了，到時候仔細論論理?！?/br>
    蕭定雖則不明白像是衛(wèi)莊這么吝嗇的人怎么會借給他女兒那么多銀錢，但聽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么不信的，只他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沒這么丟人過，一時怒火上竄，扯著蕭枎，怒聲質(zhì)問她那三百兩銀子是否還有余。

    蕭枎一心以為衛(wèi)莊不會跟她追債，花錢時都是大手大腳的，哪里還有剩余。蕭定氣不到一處來，揚手就扇了蕭枎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