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陪你進去了——不用怕。黎老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實在不行你就裝哭，肯定好使的?！?/br>
    “……”

    聽著對方怎么聽怎么不靠譜的教誨，穆亭澈還沒來得及報以譴責(zé)的目光，辦公室的門就被一把拉開，傳來了黎老沒什么好氣的聲音：“好好個孩子，都是叫你們這些個師兄老師這樣給教歪的！”

    展致條件反射地靠墻站直，鼻觀口口觀心，顯然早忘了自己剛傳授過的經(jīng)驗。

    聽見老爺子的語氣，穆亭澈提著的心倒是放了下來，朝著他眨了眨眼睛，快步進了屋子：“老師——我以后不敢了，就這一次，保證沒有下回了……”

    他跟黎老早已不能更熟，自然聽得出老爺子根本就沒生氣，不過是需要小輩哄一哄認(rèn)個錯好找臺階下來。前世服軟賣乖的技術(shù)早就練得爐火純青，笑嘻嘻地湊過去攙住了老人家的胳膊，認(rèn)錯的話張口就來，半點兒的心理障礙都沒有。

    黎老被他鬧得一懵，微蹙了眉望著他，半晌才輕嘆口氣，神色果然一寸寸溫和了下來。

    “老師是怎么跟你說的，是不是叫你不要管這些事，安心跟著你展老師演你的戲？”

    “是。”

    認(rèn)錯態(tài)度是關(guān)鍵。穆亭澈老老實實地答應(yīng)了一句，扶著黎老坐在沙發(fā)上，低著頭站在一旁。

    神色誠懇語氣乖巧，叫黎老不由想起網(wǎng)上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論。心里一酸，扯著他坐在自己身邊，揉了揉這個臭小子的腦袋。

    “下次不準(zhǔn)再這么莽撞，凡事要懂得有進有退，見好就收——陳舟年輕驕橫，又沒什么經(jīng)驗，才會一而再再而三著了你的道?？赡阍趺淳椭浪澈鬀]有別的人？就像這一次，他的后臺忽然朝你發(fā)難，難道還要和誰先打過招呼嗎？”

    “老師，我知錯了?！?/br>
    穆亭澈忽然站起身，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誠聲道了句歉。

    這也是他始終覺得愧疚的地方。如果單是難為他也就算了，但現(xiàn)在顯然已經(jīng)把黎老跟燕影都牽扯了進來，這個責(zé)任是他怎么都不可能退卸掉的。

    “好了，老師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年紀(jì)還小，就算是我們受了這種委屈也未必能忍得住，又怎么能真叫你什么都不做？”

    見到他忽然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黎老反倒徹底消了氣，語氣也全然溫和下來，拉著他重新坐了下去：“那份錄音給我一份。你自己手里可以留著，但是要答應(yīng)老師，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擅自拿它去做什么，做得到嗎？”

    “好，我聽您的?！?/br>
    穆亭澈本來也就是打算嚇唬嚇唬人，自然痛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畢竟這東西放出去就是把雙刃劍。雖然能把陳舟徹底打殘，卻也就等于徹底和他背后的勢力交惡，他現(xiàn)在連個根基都沒有，這樣做也實在得不償失。

    他心里有數(shù)。雖說事急從權(quán)，有時未必就真會全聽黎老的話，卻也明白老人家處處都是在替他考量。

    見他還拎得清輕重，黎老的面色才真正輕松起來，甚至帶了不易覺察的淡淡笑意，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背。

    “道理歸道理，你這一招棋走得確實精彩——這話當(dāng)老師的不該說。但能叫陳重那家伙氣得咬牙還不能不服軟，確實叫人大出了一口胸中郁氣……”

    “陳重？”

    這名字一聽就跟陳舟是一家的。穆亭澈敏銳地抓住了老爺子話里的重點，正要追問這個陳重又是什么人，外面卻忽然傳來了奪命般急促的敲門聲。

    展致的性格向來穩(wěn)重，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事能叫他急成這樣。穆亭澈本能地站起身，見到黎老微微頷首，就快步過去拉開了門：“展老師，怎么了——”

    “小師弟，快藏起來——黎老，不得了了，我們祖師爺馬上就殺過來了！”

    門一打開，向來穩(wěn)重的展老師就一步跨了進來，扳著他的身子囫圇轉(zhuǎn)了個個兒，緊張地望向了仍坐在沙發(fā)上的黎老。

    甫一聽清他的話，黎老居然也猛地起了身，神色顯出些微妙的緊張來：“怎么回事，誰把那個老瘋子招來的？快把你師弟藏起來，他還離這兒多遠(yuǎn)，你問他是來干什么的了嗎？”

    踉踉蹌蹌地被推到了墻角，穆亭澈深吸口氣，正糾結(jié)著要不要提醒展老師自己雖然不高，但也很難被塞到一個一米二的書柜夾層里面去，沒來得及被關(guān)嚴(yán)的門外就傳來了洪鐘般爽朗的笑聲。

    “好你個老黎，有好苗子居然敢不告訴我，非要我自己過來找不成！”

    “完了……”

    展致面色一白，失魂落魄地低喃一聲，終于不忍直視地抬手擋住了眼睛。

    后知后覺的穆影帝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來的究竟是哪一位，可惜已經(jīng)錯過了藏起來的機會。辦公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就滿面紅光地大步走了進來。

    “張瘋子，你不好好拍你的戲，來這里干什么！”

    黎老瞬間拍案而起，亡羊補牢地把那個四處招人惦記的臭小子護在身后，卻顯然已經(jīng)徹底失了先機。

    來的是戲文系副主任張灃，人送外號張三瘋，被戲文的歷代學(xué)生敬稱一聲祖師爺。素來以挑角色論眼緣、寫劇本靠運氣、拍不拍看心情而在業(yè)界著稱，偏偏拍的戲沒有一部是不火的，是編劇界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幻娼鹱终信啤?/br>
    穆亭澈當(dāng)然是認(rèn)識他的，甚至還有幸有過兩次合作，拿到影帝的那一部《燈火》就是這位老爺子的作品。自然也徹底領(lǐng)教過這位近乎瘋魔的神級編劇拍起戲來不顧一切的偏執(zhí)，以及叫他都忍不住毛骨悚然的完美主義高標(biāo)準(zhǔn)嚴(yán)要求。

    “可以可以——這個非常可以，太契合了，身高也剛好……”

    透過兩人間的縫隙掃了穆亭澈一眼，張灃的眼里就驟然閃起了亮芒。嘴里不住地念叨著，大步過去打算抓住他仔細(xì)看一看，卻被黎文德一把推開：“不行，他今年要高考！”

    “要找的就是這么大的孩子，再大了我還不要呢——多有靈氣的孩子，進你們表演系學(xué)上一年，也被教得連路都不會好好走了！”

    張灃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嫌棄地嗤了一聲：“我這次要的，要么就是個演藝經(jīng)歷十年以上的資深演員，最好還是拿過獎的那種。要么就干脆要一點兒都沒經(jīng)過雕琢的，我自己來□□——這小子我看得順眼，你必須得給我！”

    “那你就去找十年以上拿過獎的去，他要復(fù)習(xí)備考，沒時間！”

    聽著兩位老爺子氣勢洶洶的對峙，有著十年以上演藝經(jīng)歷的資深演員穆影帝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預(yù)感。沉默地眨了眨眼睛，悄無聲息地往后挪了挪。

    雖然這無疑是一次非常寶貴的機會，但他畢竟是一個沉迷學(xué)習(xí)的人。一旦被張老爺子拐進組，可不會像展致這邊這么輕松，少說也要被困上兩個月出不來。萬一再給自己加點兒什么體驗生活的要求，三五個月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已經(jīng)闊別高考太多年，早就忘了考試是個什么狀態(tài)，對自己現(xiàn)在的水平也沒有半點把握。萬一到時候高考出了岔子，他要后悔都沒地方哭去。

    “我還不知道他要備考？你們不是過兩天就要一模了嗎，你先去考個試，能考到三百分不就妥了——兩個月，我最多只占用你兩個月，超一天我就再倒搭你一百塊錢。只要你演完了戲，我叫我們家兒子親自來替你補課，補到你高考為止，你覺得怎么樣？”

    已經(jīng)看出了黎老顯然是說不通的，張灃也不跟他死磕。轉(zhuǎn)而把那個一眼就相中了的小家伙扒拉了出來，笑瞇瞇地開出了極具誘惑的條件。

    他只有一個獨子，對演藝圈沒什么興趣，大學(xué)念的是師范專業(yè)，已經(jīng)是歷史組特級教師?，F(xiàn)在專帶高三和復(fù)讀的文科班，在全國都有著不小的名氣，要補課的課時費更是直接奔著千字位去的，一般人還很難搶得到位置。

    穆亭澈沒怎么關(guān)注過這一塊兒，感觸還不算直觀。黎老的目光卻驟然亮了起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張瘋子，你沒胡說——你那個兒子真肯給他補課？”

    張灃得意地昂起頭，一把甩開他的手，把胳膊矜持地背在背后，高傲地點了點頭。

    ……

    直到莫名其妙地被拉去劇組試鏡，穆亭澈依然覺得這一段經(jīng)歷充滿了玄幻，并且對于未成年人果然沒有人權(quán)感到了深切的悲憤和痛心。

    和兩個青年編導(dǎo)一拍腦袋就開機的《淡墨》劇組不同，眼前的劇組顯然更正規(guī)，更完善，連工作人員穿的都是標(biāo)配的戰(zhàn)地迷彩，看著就顯得精神規(guī)矩。

    正認(rèn)真地贊嘆著劇組的專業(yè)精神，穆影帝就被當(dāng)頭砸下了一套同樣的迷彩服。一并扔過來的還有厚厚的一摞劇本，封面上赫然落著兩個筆走龍蛇的遒勁鋼筆字。

    礪刃。

    沉默著捧著手里的劇本端詳了一陣，穆影帝平靜地深吸了口氣，捧著迷彩服沉穩(wěn)地轉(zhuǎn)進了更衣間，險些被門檻絆了個趔趄。

    居然是部軍旅題材的作品，大意了。

    “這就是傳說中那個叫你不惜把你兒子賣了，也一定要從老黎手里搶下來的小家伙？”

    不遠(yuǎn)處的大胡子導(dǎo)演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眼里帶了些懷疑：“長得是真好看，現(xiàn)在年輕人是喜歡這款的。他在人民大會堂那個話劇錄像我也看了，演技跟鏡頭感確實不錯，可是狠勁兒是不是有點欠缺——再說了，就這風(fēng)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咱們可是直接進軍營拍，能受得了咱們的拍攝強度嗎？”

    “放心，等到他受不了咱們的強度的時候，狠勁兒自然就被逼出來了?！?/br>
    張灃瞇了瞇眼睛，老謀深算地答了一句，施施然背著手轉(zhuǎn)身離開：“先叫他試鏡看吧，要是不能完全符合我的要求，還得有的打磨呢?！?/br>
    正在換衣服的穆亭澈忽然打了個冷顫，警惕地搓了搓胳膊，把迷彩服利落地套在了身上。

    試鏡過后，他還是要先回村子里里面把《淡墨》剩下的劇情拍完的——趁著這個機會攜劇本潛逃，那塊小木頭會愿意收留自己嗎？

    作者有話要說：　　穆影帝：嚇到炸毛 q^q

    第21章 拎走

    就算是被編劇親自抓來的人，也不可能是主角的唯一人選。等穆亭澈換好衣服，攥著劇本磨磨蹭蹭地回到試鏡區(qū)，外頭已經(jīng)有不少年輕人在等著試鏡了。

    劇組最不缺的就是迷彩服。氣質(zhì)各異的青年精精神神地穿著作訓(xùn)服湊了一屋子，個個長得端正養(yǎng)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儀仗隊的出來實訓(xùn)。

    穆亭澈正按自己的號牌找著位置，忽然被人輕輕拍了拍肩膀。下意識回過頭，就迎上了張帶著興奮笑意的熟悉面孔。

    “我還在猜是不是你——果然叫我猜對了！”

    楊帆的眼里帶著欣喜的亮芒，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拖著他到一旁的等候區(qū)坐下，眼中的忐忑總算淡去不少：“太好了，我還說一個認(rèn)識的都沒有，緊張得不行……”

    “楊哥，你怎么也在？”

    沒想到自己和楊帆居然會在這里遇到——兩個主演一起跑了出來，也不知道村子里的戲還有沒有辦法拍下去，展致現(xiàn)在會不會哭都哭不出來。

    穆亭澈忍不住在心里同情了一撥展大編劇，跟著他坐下，好奇地望向面前還有些局促的青年。

    “經(jīng)紀(jì)人說這個機會寶貴，要我來試鏡。聽說就只有今天一天張大神是會來探班的，所以我就和林導(dǎo)請了假，跑來碰碰運氣?！?/br>
    楊帆的性格要比公司給他規(guī)劃的人設(shè)單純憨厚得多——這一點在他把水桶扔到展致腳上的時候，穆亭澈就已經(jīng)深刻的意識到了。

    但他也依然沒能想到，居然還沒等自己細(xì)問，面前俊朗的青年就笑著摸了摸腦袋，把來意竹筒倒豆子地交代了清楚：“不過——聽說好像張大神心里已經(jīng)有人選了，還是展老師推薦的。前輩說叫我來碰碰運氣，萬一那個人選表現(xiàn)得不好，我興許還有機會試一試……”

    忽然聽到了個熟悉的名字，穆亭澈目光一跳，不動聲色地打斷他：“展老師推薦的？”

    “對啊，聽說展老師是張大神的學(xué)生呢，果然是師出名門，兩個人都那么厲害?！?/br>
    楊帆下意識點了點頭，又真心實意地輕嘆口氣：“要是有機會拍張大神的戲，那該有多好啊……”

    他頭天晚上拍完戲就請了假，連聚餐都沒跟去，自然不知道都發(fā)生了什么事。穆亭澈卻已經(jīng)根據(jù)有限的線索迅速推理出了最可能的事實，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斷然收回了對展致的同情。

    怪不得張老神仙能這么快準(zhǔn)確定位捕捉到自己，看到自己的時候也一點兒都不顯得驚訝——他甚至不用再問，就已經(jīng)猜到了展致拿自己出去跟老師顯擺，結(jié)果被人家一眼挑中的悲慘遭遇。

    拍不下去也是自找的——當(dāng)編劇當(dāng)?shù)媚馨炎约旱闹餮荻冀o親手賣出去，這種人根本就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遙遠(yuǎn)的山溝溝里，因為兩位主演同時缺席而無事可做的劇組，終于毫無意外地陷入了游手好閑的養(yǎng)老階段。

    展大編劇捧著烤玉米坐在院門口，還在祥林嫂似的對著導(dǎo)演林安一迭聲嘆著氣。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給祖師爺顯擺一下小師弟，祖師爺肯定喜歡，可我沒想到祖師爺居然忍心對這么小的孩子下手。早知道我就不會把他的照片和樣片給祖師爺看，如果沒給祖師爺看，祖師爺也不會非他不可。如果祖師爺不是非他不可，也不會特意回劇組去探班。如果不是祖師爺回去探班，我們也不會大白天的坐在這里吃烤苞米……”

    話沒說完，就被林安一個玉米棒子塞進嘴里，言簡意賅地總結(jié)發(fā)言：“活該。”

    *

    賣都賣完了，再多譴責(zé)也無濟于事，務(wù)實的穆影帝很快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認(rèn)真地考慮起了接下去究竟應(yīng)該怎么辦。

    演啞巴就真一個月不準(zhǔn)自己說話，演學(xué)徒就真被塞進工廠里體驗生活兩個月。按照他對老神仙的了解，這次一旦入選，不直接被塞進軍營里去是絕不可能的——可要他強行演得不好糊弄了事，他還真就未必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

    大風(fēng)大浪都闖過來了，穆影帝還是頭一次在試鏡的時候犯了難。

    楊帆不知道他的心事，還在念念叨叨地背著臺詞，努力把感情融入到臺詞里面去。穆亭澈聽了一陣，忍不住探過身，拍了拍他的肩：“不對，太憨了——顧朗是有傲氣的，又因為父母的原因性格孤僻，他和人說話的時候，是不可能表現(xiàn)得這么開朗的?！?/br>
    雖然兩個人只搭了一天的戲，楊帆卻早已經(jīng)對他產(chǎn)生了莫名的強烈崇拜，連忙坐直身子，雙手把劇本遞了過去。穆亭澈也不藏私，接過劇本，耐心地給他講起了劇中人物的狀態(tài)和心里特征。

    《礪刃》是純粹的熱血軍旅題材，感情戲只是副線，現(xiàn)在來試鏡的應(yīng)該都是為了主角顧朗。

    這是個長在部隊大院的軍人子弟，成績優(yōu)異體能出眾，父母都是特種部隊的高級軍官，從小跟著奶奶在大院里長大。在高考前夕，他的父母卻忽然在一次高級別的保密任務(wù)中雙雙犧牲，顧朗在考上了志愿的學(xué)校之后，不顧周圍人的反對選擇了休學(xué)入伍，而劇情也圍繞著他的成長逐步展開。

    過會兒要試鏡的，就是顧朗決定要去參軍，并因此和梁部長發(fā)生了爭執(zhí)的一場戲。

    這是個很難把握的角色，顧朗顯然要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但在表演的時候也不能徹底就摒棄所有屬于孩子的特質(zhì)。這個角色獨立，傲氣，孤僻，對人群有著強烈的不信任——以至于穆影帝苦思冥想了一圈，也沒想明白這么積極向上陽光乖巧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把那位張老爺子給招來的。

    如果能知道的話，他其實是非常樂意立刻改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