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他要見我？”

    “是，殿下說了，在你進宮之前，他要親自見你一面，跟你詳談。之后他便不再出面見你了，免得你有麻煩?！?/br>
    王源皺眉道：“太子的行蹤并不保密，否則李林甫怎會掀起那么大的波瀾，他這一見我，豈不是告訴李林甫我是太子的人么？這太子到底怎么想的?！?/br>
    李欣兒低聲道：“這件事我和太子提及了，太子說，這一次請你去少陽院見他，在太子府邸之中，絕不會有李林甫的耳目?！?/br>
    “少陽院？那是要進大明宮的，我以何種身份進去？”

    李欣兒站起身走到床邊，從床上拿起一個包裹來放在桌上攤開來，包袱里居然是一套盔甲。

    “這是做什么？”

    李欣兒道：“明晚二更，你換上這套明光鎧，便可充作太子親衛(wèi)進宮，這是腰牌?！?/br>
    王源伸手拿過放在盔甲上的腰牌，那黑魆魆的鐵腰牌正反面都有字，正面是太子親衛(wèi)，反面刻著名字：李剛。

    “陛下這幾日都在興慶宮中，所以進出大明宮時只需出示腰牌，報上名字便可，盤查并不嚴(yán)格。你進了宮之后，便有人會帶你去少陽院中見太子?！?/br>
    “你不陪我去？”

    李欣兒微笑道：“二郎放心，我自會陪著你的，只是我不能現(xiàn)身，太子說要你一人前往，便是不讓我陪在你旁邊的意思，這一次和你的會面是絕密的，除了我之外便只有李輔國和太子兩人知曉。而你們談話時，怕是李輔國也不能在場?！?/br>
    王源微微點頭道：“好吧，為了以后能安生，明晚我是必須要見一見太子了。我只是擔(dān)心他提出什么難以完成的任務(wù)，我入羅衣門只是為了能騰挪于各方之間，不至于在他們權(quán)力的傾軋之中當(dāng)了炮灰，可要讓我真正為太子辦事，我卻還有沒有想好幫是不幫。”

    李欣兒道：“我懂的，但表面文章總是要做。師傅說過，你這種情形最是危險，腳踏兩只船，一旦被識破，你便只有死路一條。要掩飾這種關(guān)系，你便需要做好表面文章，不可意氣用事。”

    王源點頭表示同意，從來權(quán)力斗爭之中，當(dāng)墻頭草是沒有好下場的，但王源確實沒有想好內(nèi)心之中該幫誰。楊家目前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力量，而將來楊家又勢必要遭到清算的。而且清算楊家的人便是太子李亨，但自己恰恰又很鄙薄太子的為人，一個連自己的太子妃都能舍棄，連自己最忠心的親信都能任由他們被李林甫誅殺卻撇清干系的人，也許在大局上可稱為明智，或可成為梟雄人物，但在常人心中就只能算是個人渣了。

    第117章 少主

    次日一早，吃了早飯后王源跟著黃三一起在去瞧瞧新挖的水井。

    宅子里用的水一直都是門前池塘中的水，雖然也是清澈見底沒有污染的水源，但王源總覺得不夠衛(wèi)生和方便，所以黃三便放棄了修繕宅內(nèi)幾所房舍內(nèi)墻的進度，轉(zhuǎn)而在后宅天井之中打井。

    昨晚收工的時候，據(jù)說井下已經(jīng)出水了，一大早黃三便咋呼著要王源去瞧。王源跟著黃三來到內(nèi)宅側(cè)院的角落里，見青石砌好的井口上方已經(jīng)架起了井架，一直轆轤掛著長繩子橫在上方，黃家兄妹正探頭朝井里瞧，還嘰嘰喳喳的興奮的說著話。

    “王家阿兄，快來瞧，一夜功夫，井水便漲了這么多，還冒著熱氣呢?！秉S英笑嘻嘻地叫道。

    王源忙走過去，探頭看看井下，只見井中的水距離井口只有三四尺高，確實冒著騰騰的霧氣，但王源知道，這不過是早春的自然想象罷了。

    王源親自動手，用轆轤打了一桶水上來，只見木桶中的水清亮透徹，毫無雜物，拿了木勺舀了一勺喝了兩口，甘甜爽口，毫無苦澀之感。王源放了心，很多地下水中含有許多鹽分和雜質(zhì)，吃在口中會有淡淡的苦澀味道，但這里的水完全沒有澀味，這是一口好井。

    王源挑指大贊，哈哈大笑。黃三見王源夸獎也很開心，笑道：“二郎，知道么？這是個絕好的兆頭啊。”

    王源笑道：“什么好兆頭？”

    黃三道：“昨晚我跟爹說了打井出水的事情，我爹跟我說了個故事?！?/br>
    王源道：“黃大叔什么時候會說故事了，倒是稀奇?！?/br>
    黃三道：“別看我老爹現(xiàn)在老的動不了，年輕時也是一號人物。一餐三碗黃米飯，一拳能打倒一頭牛呢?！?/br>
    王源忍住笑道：“這么厲害，黃大叔怎么說？”

    “我爹年輕時候去過南方，也幫人打過井。他說，在南方，那里的風(fēng)俗是家中打井十丈之內(nèi)若不出水，這便是不吉利的象征。咱們昨日挖下去不過七丈深便出了水了，這是大吉利的征兆。何況這水口這么好。南方人視水為財，水口這么好，那便是財源廣進的意思，這豈不是吉兆么？”

    王源點頭笑道：“承你吉言，咱們家要是發(fā)了也有你一份功勞?！?/br>
    黃三干勁十足道：“今日繼續(xù)在前院打上一口，像咱們這么大的宅子，該打上三五口井才成，這樣各自都有用水的地方，便不用沒規(guī)矩的前院后宅的挑水亂跑了?！?/br>
    王源心中一動道：“一口井按說夠一大宅子用了，打井費力，也很危險。我有個想法，能讓這口井的水一次性汲上來之后供給前后院所有需要用水的地方，連身子都不用挪?！?/br>
    黃三愕然道：“那如何弄？開玩笑么不是？”

    王源笑道：“不開玩笑，很簡單，高處有水，自然往低處流。如果我們將井中的水汲上來裝在大木桶里，架的高高的。再用竹筒將水引往各處需要用水的院子里，安上木閥，用水時木閥一開便嘩嘩流水了。懂了么？”

    黃三拍腦袋道：“哎呀，好辦法。二郎這腦子，絕頂聰明。這需要木工活過硬才成啊，這樣，我今日去市上請個箍桶匠人和幾個木匠回來，在買些結(jié)實的原木和長竹筒，咱們說干就干起來。”

    王源道：“辛苦三郎，家里這些事只能交代給你，我是干不來的。趕明兒我賺的錢多了，便多請些人回來讓你管著，你便當(dāng)大總管了，到時候連手也不用伸一把，只動動嘴皮子便是?！?/br>
    黃三哈哈大笑道：“二郎這是怕我發(fā)牢sao，給我個糖豆兒吃呢。大可放心便是，我黃三天生愛干活，你叫我不動手干活，還不如要了我的命。罷了罷了，我這便去市上請人去。大妹小妹，看著那幫懶鬼干活，那些家伙個個都會偷懶，稍不注意便偷懶，大皮鞭子抽他們，知道不？”

    黃杏叫道：“阿兄自去，他們敢偷懶，妹子叫他們吃蘸水麻繩圈兒?！?/br>
    黃三呵呵大笑，匆匆離去。

    王源愕然看著黃家小妹黃杏道：“你敢對那些人下手？”

    黃杏小嘴一撇道：“我都跟著阿兄看了他們七八天了，阿兄帶著他們干活，我就負責(zé)看他們誰偷懶。麻繩我都抽斷好幾條了?！?/br>
    王源咂嘴道：“好厲害?！?/br>
    黃英皺眉道：“杏兒，姑娘家家的不要那么兇，對他們好一點?！?/br>
    黃杏一甩發(fā)髻道：“姑娘家家怎么了？照樣抽他們?！?/br>
    黃英擔(dān)心的看了王源一眼，見王源絲毫沒有責(zé)怪meimei的意思，反倒笑瞇瞇的樣子，心里這才松了口氣。

    王源無所事事的到處亂轉(zhuǎn)，這宅子里的事情他是插不上手的，自從送上門來這些苦力之后，王源便幾乎沒干過重活，現(xiàn)在隨著宅子里的事情越來越少，他更是什么也不用干了。

    洗衣做飯打掃有大小妹，蘭心蕙和李欣兒不時的客串，干活有黃三和一桿苦力，人人忙的四腳朝天，王源卻閑的身上發(fā)冷。同樣和王源一起閑的很的便是公孫蘭了。但公孫蘭有個宏偉的目標(biāo)，那便是將后園子改造成跟她想象中一模一樣，所以經(jīng)常買些花樹回來栽種，也算是有些事情干。

    王源轉(zhuǎn)悠了一會，到處插不上手，想了想有些無趣，打算回房去睡個回籠覺得了。正朝住處走的時候，猛見黃英跑進后宅天井，大聲道：“阿兄阿兄，不得了，宅子外邊來了好多人?！?/br>
    王源皺眉道：“來了什么人？”

    “不知道，有男有女足有十幾個，像是大戶人家的人，遠遠的看到了我也沒敢等，就急忙跑來報信了。”

    王源滿腹疑竇，想了想道：“去告訴表姐和十二娘，叫她們來前廳?！?/br>
    王源是怕有人來找麻煩，若是對自己不利的人，李欣兒和公孫蘭在或可抵擋一陣。

    “好。”黃英抬腳便走。

    “對了，順便讓小妹把那幫苦力關(guān)起來，免得被人瞧見。”

    “對對對，我這就去?！秉S英一溜煙的跑了。

    王源整了整衣服，快步往前宅走去，來帶前院中，已經(jīng)能聽到院子外邊的馬嘶之聲和雜沓的腳步聲了。王源搬了張?zhí)葑哟钤趬︻^往外瞧，但見十幾個人騎著馬兒正朝院門走來，最后面跟著一輛馬車。

    走在前方的那匹黑色駿馬上坐著的居然是個孩童，披發(fā)帶著紫金冠，面色白皙稚嫩，相貌周正，但表情嚴(yán)肅，看上去像是個富家公子哥兒的樣子。

    王源根本不認識這幫人，正疑惑間，只聽一個聲音在隊伍中響起道：“敢問是王源王公子的宅子么？我家小主人前來拜訪?！?/br>
    王源忙下了梯子，雖然不知為何會有陌生的客人來訪，但也不能拒之門外，于是快步來到院門后將門打開，緩步來到門口。

    門外一行人車馬已經(jīng)在門口的空地上停下，幾名漢子下了馬兒，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走到黑馬旁邊彎下腰來，馬上孩童踩著他的背當(dāng)下馬石翻身下馬。

    一名黑須漢子已經(jīng)走向門前，見王源站在門樓下，便拱手叫道：“敢問這可是王源王公子的住處么？”

    王源拱手還禮道：“正是?！?/br>
    那黑須漢子點點頭道：“請稟報你家王公子，便說我家小主人前來拜訪。”

    王源微笑道：“不用稟報，在下便是王源，恕我眼拙，我好像并不認識你們，請問你們是誰家府上？你家小主人是誰？”

    那黑須漢子尚未回答，便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小爺是什么人你竟不知么？告訴你也自無妨，當(dāng)今陛下是小爺?shù)囊陶?，我的小姨母是?dāng)今的貴妃，我母親是陛下親封的一品秦國夫人。我也是陛下親封的長寧伯爵位?，F(xiàn)在你該知道小爺是誰了吧?！?/br>
    王源抬頭看去，只見那馬上孩童正在七八名漢子的簇擁下邁步而來，身后的披風(fēng)隨風(fēng)搖擺，雖是一張稚嫩的臉，但卻冷峻的有些可怕。

    “秦國夫人之子柳鈞，便是她托你去教他的那一位，這孩童氣勢攝人，看來你這個老師不好當(dāng)啊?！鄙砗蠊珜O蘭的聲音淡淡響起。

    王源回身看去，不知何時，公孫蘭李欣兒師徒、蘭心蕙、黃英等人均已聞訊而來站在自己身后的臺階上。

    王源呵呵一笑道：“表姐不用幸災(zāi)樂禍，反正我對為人師表之事也沒什么興趣，教不了便不教唄?！?/br>
    公孫蘭冷笑一聲道：“那豈非辜負了他人的期待了?！?/br>
    王源不想跟公孫蘭斗嘴，再說那孩童也已經(jīng)來到了階下，忙面露笑容快步下了臺階，拱手道：“原來是秦國夫人府的少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在抱歉。柳公子，王源這廂有禮了?！?/br>
    那孩童站住腳步，雙目上下看了王源數(shù)眼，冷冷道：“你便是王源么？”

    王源微笑道：“正是在下。”

    那孩童道：“我母親便是請你當(dāng)小爺我的先生么？”

    王源笑道：“蒙秦國夫人看重，確實請了在下教她府上一名公子，我也不知是否便是公子你?！?/br>
    第118章 冰心

    孩童身邊的大漢喝道：“夫人膝下只有我家小主人一位公子，不是我家小主人是誰？”

    王源恍然道：“哦，這么說來，那只能是你了。然則公子前來，是提前來拜師么？”

    “拜師？”柳鈞神色愕然，繼而同身后眾隨從發(fā)出大笑之聲。

    “我拜你姥姥的師。”一名漢子大罵道。

    柳鈞也哈哈笑道：“罵的好，拜你姥姥的師，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居然敢答應(yīng)來當(dāng)小爺?shù)睦蠋?，你可知道給我當(dāng)老師的那些個家伙都是什么下場么？也不打聽打聽小爺?shù)拿??！?/br>
    王源皺眉道：“請小公子自重，口出污言，敗壞的是你府上的名譽。”

    柳鈞哈哈笑道：“我府上名譽要你管么？今日我母說昨日在三姨母游春會上答應(yīng)了賞賜你一物，小爺特意討了這個差事送來賞賜之物，便是要親口告訴你這件事。你給小爺聽好了，你好好過你的安穩(wěn)日子，小爺可不要什么先生教，你若是不聽我的話，到時候吃了虧可別怪我沒警告你?！?/br>
    柳鈞說完擺手再道：“蘭花，還不將夫人賞賜王源王公子的東西拿過來？”

    后方大車中下來的幾名女子一直站在遠處，聞言忙趨步上前來，當(dāng)中一名婢女手中捧著個四四方方的錦盒。

    “王源，這是我母親賞賜給你的東西，我可是交給你了，說起來我母親對你可真是不錯，這盒子里的東西可值錢的很，就這么賞賜給你了。不過這些玩意兒小爺我倒要無所謂，只要你不要來煩我，什么都成?！?/br>
    柳鈞擺擺手，婢女捧著盒子上前遞上，這邊黃英忙上前接過。王源也不知盒子里是什么，但看錦盒的樣式便知里邊東西價值不菲。昨日游春會上，為了阻止虢國夫人賞賜自己的金釵，秦國夫人說會賞賜自己一件東西，自己都快忘了此事，沒想到她還記得，特意的命人來送這禮物給自己。

    “多謝夫人賞賜，請柳少爺回府代為轉(zhuǎn)達在下對秦國夫人的謝意?！蓖踉次⑿Φ馈?/br>
    “好說，這都不是事?！绷x老氣橫秋的道：“我再說一遍，我之所以浪費時間來給你送著禮物，只是想來親口告訴你一聲，你莫放著滋潤的日子不過，卻來自找麻煩。你若敢去我府上去當(dāng)什么先生，逼著小爺讀書寫字什么的，小爺我會讓你生不如死?！?/br>
    王源算是明白了，秦國夫人府的少公子柳鈞知道她娘要請自己當(dāng)他的先生，所以特意請了這個差事來，目的便是要先會會自己，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王源也終于明白了，那日談及此事時，楊釗為何在一旁阻止了，恐怕楊釗是早知道當(dāng)柳鈞老師的這個活絕非是好差事。

    “柳公子何不親自跟尊親說清楚？夫人不下令，我又怎會主動要求當(dāng)你的老師？你親自說一聲，大家豈不都省了麻煩么？”

    “我娘親若是能答應(yīng)，我還來找你作甚？聽說我娘對你很滿意，私下里對你贊不絕口。小爺我也打聽了你的一些事情，知道你似乎有點本事，但這些跟我都沒干系。你想借我楊家的勢力升官發(fā)財我都沒意見，但你別扯上小爺，你若以為當(dāng)了我的老師是拉攏我楊家的一種辦法，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可以告訴你，你若不聽我的話，將會很后悔很后悔。”

    十歲孩童，一本正經(jīng)的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總是讓人覺得好笑。但眼前這個十歲孩童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好笑。這柳鈞出身富貴之家，頤指氣使慣了，自然有一種目中無人的氣勢。而且他也并不想十歲孩童一般的懵懂，言談舉止甚有條理，比之同齡人不知成熟多少。

    王源可不愿和這少年對抗，他本就不愿去當(dāng)什么先生，若能以此為由拒絕這個差事，倒是求之不得了。

    “此事可再斟酌，既然小公子不愿開口，我便尋機跟夫人說一說，但若夫人堅持，我也是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