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謝羌華重重點頭,“苦!” 太子立即吩咐宮人,“多加些糖,再拿些蜜餞來?!?/br> “還是會苦……”謝羌華眸子水潤,不住搖頭??商右呀?jīng)將藥碗端了起來,執(zhí)起勺子,坐在他身邊。 “阿華與哥哥玩?zhèn)€游戲好不好?哥哥喝一口,阿華也要喝一口,不許耍賴?!碧诱Z調(diào)輕松,舀起一勺便要往嘴里送。 “殿下!”身后的宮人忍不住出聲阻止。他們本沒有資格干涉太子的任何決定,但眼見著太子就要以自己的身體為代價哄二皇子喝藥,也顧不得尊卑上下了。 太子沒有理會,一勺藥汁已經(jīng)進(jìn)了口。 “阿容也來!二皇兄,阿容也喝一口,二皇兄就喝兩口好不好?”阿容還不知道這藥對常人有害,也不曾注意太子身后那群宮人難看的神情。 聽聞阿容此言,太子面色難得的嚴(yán)厲,“阿容,你不必喝?!?/br> 阿容站在榻邊,直覺此事有些不大對勁,沉默著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二皇子。 太子語氣稍緩,又舀起一勺來,“哥哥都喝了,該阿華了。” 謝羌華看著那越來越近的湯匙,手心悄然攥緊,他閉了閉眼,滿臉的委屈不愿。 太子本以為這樣他總可以喝藥了,沒成想,湯匙臨到謝羌華嘴邊,卻被他一掌揮開,連帶他手里那碗也被打翻了去。 “阿華不喝!哥哥騙人!哥哥沒有喝!”謝羌華雙手胡亂揮舞。方才太子分明喝了一口,但他是癡兒,他要覺得沒有喝,那便是沒有喝。 “阿華??!”太子忍不住低斥一聲,隱忍又無奈,額角突突,竟是連一旁的阿容都不曾留意。 湯藥打翻時,阿容恰好站在榻邊,一時間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潑了一身,藥汁淋淋漓漓,發(fā)上、前襟上、皆是滴滴答答不止。幸而湯藥已經(jīng)放了好一會兒,沒有將阿容燙得驚叫。 她只是呆呆愣愣地站著,還有些手足無措。 一片雪白衣角閃過,從人群中穿梭而來,玉面緊繃,雙目黑沉,內(nèi)里墨色翻涌。 他伸手觸了觸阿容濕透的衣襟,只有淡淡的余溫,稍稍松了一口氣,隨即不顧臟污,將阿容抱進(jìn)懷里。原本還茫然無助的小丫頭一時間像是找到了落腳之處,小身子也軟了下來。 “三哥哥……”夏裙單薄,前襟又濕透了,阿容覺得有些羞窘,往謝昀懷里鉆了鉆,把自己藏得更嚴(yán)實。 謝昀抱穩(wěn)了阿容,面色軟和一些,與太子說話時卻冷硬得不行,如同含了冰碴子,“不喝藥就強灌!想治好他的病,就不能慣著他。”言罷,他直接抱著阿容走出房間。 這些宮人被謝昀幾近忤逆的話語以及冰冷的神色驚得不知作何反應(yīng),只下意識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太子這才曉得阿容被潑了一身的湯藥,面色也有些難看,他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謝羌華,“阿華,你為何一直鬧脾氣?當(dāng)真要逼著哥哥對你強硬嗎?” 謝羌華抱著被子嗚嗚哽咽,不作回應(yīng),心里卻悄悄下了決定。 謝昀行得極快,后頭的秋玉和小舟舟兩人根本跟不上,行到中途,謝昀沖后頭來了一句,“回去給阿容拿套衣裳來。” 小舟舟點了點頭便要去,秋玉覺著不對,猶豫道,“還是奴婢抱公主回去沐浴吧……” 謝昀默然站立,不過一瞬便點頭道,“動作快些,她濕透了?!鼻镉襁B連應(yīng)諾,小心地將阿容接過來。 待阿容幾人已然遠(yuǎn)去,董決明才慢悠悠地走過來,看著謝昀身上狼藉的模樣,忍不住咂嘴搖頭,“你也太著緊那丫頭了些,分明知道那碗藥過了這么久,根本燙不到她……”他話還未說完,便見謝昀已然往清荷宮的方向走去。 董決明加緊腳步跟上他,低聲道,“這下你可以肯定他是真傻還是假傻了吧。我倒要看他還要如何躲過我的藥,你放心,他遲早會露出狐貍尾巴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入v萬字大更~ 為感謝小天使們支持,明天兩章合一七千大更~ ☆、絕望初雪 董決明的藥確實將謝羌華折騰得不輕, 因著太子的態(tài)度變得強硬,他只能喝下去。每喝一碗, 他都恨不得吐個精光, 待太子走后,他便借著如廁的當(dāng)口使勁兒摳喉嚨眼。 喝下去的到底吐不完全, 謝羌華不過吐了幾口, 便眼眶通紅,胃里翻滾, 難受至極。 不過七日,謝羌華便作出恢復(fù)了些許神智的模樣, 喝藥也能乖乖喝了。太子驚喜至極, 眼中甚至有些濕意, 急忙將喜訊告知了皇后娘娘。 皇后知曉了這事自然也是高興的,但這份欣喜在太子激動不已的神情面前到底顯出了幾分黯淡。也不知前一世的謝羌華是否知曉,他籌謀多年, 害死的是整個世間最在乎他的人。 他恨父皇母后將關(guān)愛與期望全部給了他的兄長,最后夙愿達(dá)成, 卻仍是什么都沒有得到,他仍舊得不到滿足,甚至比先前更加一無所有、一貧如洗。 以至于陷入絕望的深淵。 太子去御書房的時候, 皇上恰在擬旨,是賜婚的旨意,且與他息息相關(guān)。 未來太子妃的名字,便靜靜躺在這面圣旨上。 按照皇上的意思, 賜婚一事越早越好。此時大楚內(nèi)知曉北狄將突襲大楚的人只有他們兩個,這時候決定娶楊家女才顯得最有誠意。外頭那些個大臣勛貴也不會一眼便看穿他們的籌謀。 楊家一門三將,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應(yīng)當(dāng)娶她。太子暗暗想著,卻覺得心中空空。 天氣漸涼,阿容已然將劈砍橫揮練了不下千遍,動作姿勢越發(fā)標(biāo)準(zhǔn),且隱隱透出股靈氣來。 雖還未到深秋,出了汗之后仍會覺得寒涼,阿容方打了個哆嗦,便被一件披風(fēng)給罩上了。謝昀給她系了結(jié)。 披風(fēng)是比照著謝昀的身長做的,被阿容披在身上便拖了一大截在地上,堆疊在腳邊。為免她踩到披風(fēng)摔倒,謝昀將披風(fēng)下擺撈起來,系在阿容身前。 待他起身,阿容動了動胳膊和腿,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被這披風(fēng)裹作了一團,難以動彈,便皺著小臉喚謝昀。 謝昀卻好似極為滿意自己的成果,并不打算幫她解開,甚至開口道,“阿容這樣很好看?!?/br> “可是阿容沒法走路了……” “三哥哥抱阿容回去?!?/br> “可母妃說男女授受不親啊~”阿容撅著小嘴道,小身子卻自發(fā)地?fù)窳俗钍孢m的姿勢窩在謝昀懷里。 謝昀低笑了幾聲,“阿容才多大點。” 將阿容送至玲瓏宮門口,謝昀便回了清荷宮。幾日前,皇上將清荷宮的宮人進(jìn)行了大清洗,原先那群憊懶的奴才不知被調(diào)往何處,現(xiàn)在這撥人倒是對他客氣有禮得緊。 謝昀唇角有些若有似無的笑意,似在輕嘲。 月前西山秋獵,謝昀適時展露了幾分本事,卻拿捏著度,不會叫皇上覺得謝昀的武功越過了他去。此時正是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的時候,日后大楚與北狄打起來,也不會是一月兩月的事。 皇上靈光一閃,便有了主意。 他心中最看好的兩個兒子,一個為君、一個為將,一個統(tǒng)治、一個輔佐,豈不正好? 皇上本就不甚放心楊家手握重兵,日后若有自己人將楊家的兵權(quán)分一些去,他也不必?fù)?dān)心楊家擁兵自重了。 于是,謝昀的待遇不同往日,地位也今非昔比了?;噬显谫M心思栽培他,哪怕只是為了讓他替太子鋪路。 太子或許是得了提點,偶爾便會尋機會與他對飲閑聊,見面時也會寒暄幾句。殊不知謝昀已經(jīng)將皇上安排的這一切看得透徹至極。 謝淳向來懂得物盡其用的道理,也會些剛?cè)岵氖侄?。若他猜得不錯,皇上除了叫太子多親近親近自己之外,應(yīng)當(dāng)還將自己的把柄或是軟弱之處交與了太子。 然后他整個人便會被掌控在他人的五指之中。 謝昀對太子沒有惡感,不過是立場和處境有些出入罷了。 隨手翻開一卷兵書,謝昀自己也在思忖著,他的軟弱之處是什么。 他想起董決明的前世,因為用情至深,所以有了弱點。但他不同,他前一世沒有愛人,這一世也不曾留意那些女子,在這方面,他大抵是沒有弱點的。 隱隱有什么在腦中一閃而過,謝昀沒有捕捉到,也不為難自己,專心看起了兵書。 他雖知曉那些戰(zhàn)事,卻沒有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驗,兩軍對戰(zhàn)也不同于江湖人爭強斗狠,他需要準(zhǔn)備周全些。 太子與楊莫倚的吉日定在來年開春,謝昀想起前一世那天的場景,便覺得有些唏噓。并非所有伉儷在最初相見之時便心生歡喜,也有可能是相看兩厭的。 太子最喜歡的弟弟自然是謝羌華,最喜愛的meimei卻是非阿容莫屬,前一世大婚時,阿容方“癡傻”不久,他的心情如何好得起來,加之對這位太子妃沒有半點感情,吉日當(dāng)天全程都是僵著笑容。 像是帶了一層繪有笑容的面具。 建章十六年深秋,北狄突襲大楚不成,除了精銳部隊得以安然撤退,其余士兵死傷甚多,被生擒者數(shù)千人。 “五皇姐會如何?”阿容不無擔(dān)憂地問。 珍妃面上閃過一絲異色,微微搖頭,“你父皇下令生擒敵軍,大費周章,應(yīng)當(dāng)是意圖用他們的性命換回你五皇姐,可那群蠻子生性殘忍嗜血,這次我們明顯早有防備,北狄自然也會知道是出了內(nèi)應(yīng),也不知會不會……”殺了謝芳蕤泄憤。 珍妃沒有將話說全,怕嚇著了阿容。但其未盡之意已然十分明顯,阿容小嘴緊抿,不知在想什么。 謝芳蕤是被珍妃與皇上親手推上的這條不歸路。珍妃每每思及此,連端著茶盞的手都在細(xì)細(xì)顫抖。 過了年關(guān),謝芳蕤才滿十七,然而她已經(jīng)背負(fù)了常人一生都不會背負(fù)的東西。作為一國公主,她是大義救國之人,作為北狄的妃子,她卻是背夫叛國的罪婦。 “不會,父皇根本沒有打算讓她活著回來。”謝昀嗓音清潤卻低沉,轉(zhuǎn)瞬飄散在空中。 董決明生性好奇,遇見了不明白的便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為何要生擒敵軍?直接殺了會省多少力氣?” 秋色正濃,寒潭藻疏。石桌上煮了一壺?zé)岵?,謝昀不答反問,“那為何連你我都知曉是五公主報信有功?若父皇矢口否認(rèn),或略過不提,她或許還有活路。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北狄的男子最看重什么,若那忽察爾知道是五公主泄密,且所有人都知道是五公主泄密,忽察爾怎會放她活著回來?”忽察爾正是北狄的汗王。 董決明輕輕吸了一口冷氣,倒茶入杯,以手覆上,“那豈不是……” “沒錯,父皇就是在做給別人看,全了他的大義?!敝x昀面色冷淡得不似在說自己的父皇,“五公主回不來,那些北狄士兵也活不了?!?/br> 董決明連連咋舌,想說皇室中人當(dāng)真是無情冷血,但想到謝昀也是皇室中人,便沒有說出口。 “那為何不直接瞞住五公主泄密一事,戰(zhàn)場上也不用生擒敵軍,最后結(jié)果有何不同?” “就算他不說,外界也只會這樣猜想。這事一過,父皇在大楚臣民的心中,便是一個不惜以親女為代價保護(hù)大楚的帝王,還是一個試圖解救女兒卻絕望而返的可憐父親,‘情義’兩字,他算是占全了?!敝x昀抿了一口熱茶,“若沒有后者,總會有人暗暗懼他冷血無情、六親不認(rèn),父皇不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br> 董決明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倒是了解他,不過了解的盡是些可怕之處?!?/br> 謝昀沒有接話。 董決明自然知曉皇家的父子關(guān)系不會簡單,但親眼所見到底不一樣。謝昀在皇上面前展露的本事不及其真正水平的十分之一,現(xiàn)在又對皇上頗多負(fù)面猜測。 比起對皇上,謝昀對他都要信任許多。 董決明還記得,謝昀頭一回見他,便毫無防備地將脈門送至他眼前,隨后又直言自己姓謝,到如今,他又將這樣的秘事毫不保留地說與他聽。 除此以外,謝昀還大費周章來救他,送他《神農(nóng)氏族譜》。 “你有疑問?!笔强隙ǖ恼Z氣,謝昀輕輕吹開漂浮打旋的茶葉,看向董決明。 董決明笑,他活了二十幾載,藏匿情緒的本事總是有的,也不知是因為在謝昀面前全無防備,還是這個十六歲的老成少年郎太過厲害了,竟是一眼就能看穿他。 下一瞬,董決明正色,“謝昀,你為何救我?” “嗯?”謝昀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南燕逃君,還壽的方子,童男童女。” 謝昀心中訝異,眼中也帶出一些來。他沒想到,董決明當(dāng)真把他講的故事現(xiàn)實聯(lián)系在一起了。 董決明一瞬不瞬地盯著謝昀,“這并非我的猜測,而是……他找過我,被我拒絕了。本以為事情就此平息,畢竟這世上醫(yī)術(shù)厲害的又不只我一個,另找他人就是了。但你的故事與這事重合了七七八八,想來后面發(fā)生的事情也并非杜撰,應(yīng)當(dāng)是……即將發(fā)生的事吧?或者說,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huán)?!?/br> 白玉無瑕、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白瓷茶盞,謝昀淡笑回他,“他們籌謀許久,就是想要你心甘情愿為他們效力。畢竟這世間有一種人的性子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br> 董決明默了須臾,最后竟是嗤笑道,“我董決明無論何時也不會做下傷天害理的事,哪怕性命岌岌可危。他們要我這條命,盡管拿去便是。但你竟編了個神醫(yī)折腰的故事,謝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