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敏的笑容擴(kuò)大，“那這首詩就送給狀元郎吧，狀元郎可不要嫌棄啊。”

    她轉(zhuǎn)身，揮了揮手，走了。而何時同的心仍舊劇烈地跳著，最終將手帕整齊疊好，收入衣襟。

    沈敏心思坦蕩，喜歡便是喜歡了，自然也瞞不過沈駙馬和惠宜長公主的眼睛。兩人夜間熄了燈之后還說起此事，惠宜長公主對何時同印象很是不錯，與沈駙馬說起時一連列舉了好些優(yōu)點(diǎn)。

    “先不提他的才華，他的人品應(yīng)當(dāng)也是信得過的，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真正的文人?！遍L公主頓了一下，“如果敏敏與他在一起，應(yīng)當(dāng)不會受委屈。”

    沈駙馬沉默了稍許，最終閉了閉眼，“孩子還小呢，不急。”他將長公主攬進(jìn)懷里，“敏敏那般單純又魯直的性子，總是擔(dān)心她一直長不大，現(xiàn)在又不想要她長大了……”

    兩人默契地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謝昀和易云長回京的時候，聽說了一件勁爆的驚天秘聞。

    沈駙馬的私生女沈月意圖勾.引世子不成，赤身出來時還被府里的家丁給瞧去了身子。

    易云長驚訝挑眉，看向謝昀。

    謝昀正在飲酒，聞言回道，“我不過是安了一個手下在他那里罷了?！?/br>
    易云長笑了笑，“我就猜到是你做的。暻宣啊，你何時這般多管閑事了？”

    謝昀搖頭，“長公主膝下的那兩個孩子，與阿容交情匪淺，左右不過一臂之力的事?！?/br>
    旁邊酒桌的人喝得微醺，有聲有色地描繪，“昨日，惠宜長公主辦了宴席，那沈月又不請自來，最后還借著酒醉賴在了公主府的客房里。最后也不知是如何摸到了世子那里?！彼俸俸俚匦ζ饋?，“這個沈月浪蕩起來真是叫人嘆為觀止，想那世子爺才剛滿十四呢，鮮嫩的小少年一枚，她也能動那心思?！?/br>
    另一人補(bǔ)充道，“周老二，你又抓錯重點(diǎn)啦！關(guān)鍵那沈月是世子爺同父異母的jiejie啊，這也太荒唐了些……”

    “呸，什么jiejie，她也配？！”另一桌有人義憤填膺地拍桌子。

    謝昀低笑了一聲，“他與沈慕交情不錯?！本褪巧弦皇酪矝]有疏遠(yuǎn)沈慕，算是十分難得的友誼了，哪怕那名公子只是個貪耍好玩的紈绔。

    易云長也看了看那名說話的公子，隨后收回眼神，“那沈月算是翻不起什么浪花了?！?/br>
    兩人回了府。

    易云長覺得很是奇妙，這個世界不過是因?yàn)橛辛艘粋€不一樣的謝昀，好像許多人許多事都不一樣了。

    譬如董決明。他的變化太大了。

    他們剛到府上，董決明就找上來了，他那頭長發(fā)烏黑順滑，十分好看，顯得整個人只有二十來歲。而前世的他因著須發(fā)盡白，眼神也滄桑平靜，顯得象是個保養(yǎng)得宜的老人家。

    董決明比記憶中的樣子年輕了太多，好像逆生長了。

    他的笑容也快活自然，與謝昀相處得十分熟稔，甚至?xí)分x昀的肩膀說他離開得也太久了些。

    易云長不動聲色地觀察。

    “哎，易公子，好久不見啊?！倍瓫Q明笑著沖他打招呼，然后開玩笑，“怎么出去一趟更不愛說話了？”

    董決明很是憂慮，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沉默得不太健康。

    易云長無法，向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董神醫(yī)，好久不見?！?/br>
    董決明察覺出了細(xì)微之處的不對勁，易云長先前都喊他“杏林候”的。不過他也沒有深想，很快拋到腦后了。

    “那個，阿容過得如何？”董決明看向謝昀，眼里藏著關(guān)懷。

    謝昀沖他笑了笑，“決明放心，她在那邊過得很自在，比在京城快活許多?！?/br>
    董決明的面容露出一絲輕松來，“那便好，下回你再去瞧她，也捎上我，管他是什么事，我都給它推了?！?/br>
    謝昀道，“你太慢了?！?/br>
    董決明一噎，“不成不成，我是她最最敬愛的師傅，阿容一定想要見我的。”他扯住謝昀的衣袖，“你要帶我去?！?/br>
    謝昀嘴角一抽，看著董決明扯他衣袖的手，沒有說話。

    “哼，阿容這般做你就什么都答應(yīng)了?！倍瓫Q明本來就是逗謝昀的，識相地收回手，佯作難過，“扎心了，嚶。”

    易云長默默地看著，覺得這位原本仙人一般的神醫(yī)，現(xiàn)在的畫風(fēng)慘不忍睹。

    “好好好，下次帶你去?！敝x昀揉額頭，看向易云長。

    易云長：？？？

    謝昀道，“洗一洗眼睛。”

    ***

    春日的風(fēng)柔軟地拂過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女子溫柔的嗓音響起，“棠棠，來這里，這里?！?/br>
    謝璃棠一歲多了，小腳丫有了些力氣，正撫著樹干挪步子。她是個唇紅齒白的瓷娃娃，精致又可愛，很難讓人不喜歡。

    太子回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副場景，他的嘴角揚(yáng)起微笑，向兩人走去。

    “爹爹！爹爹！”小璃棠一見太子的身影，立即便要撲過來，楊莫倚怕她摔了，急忙要去抱，卻被太子搶了先，他身高腿長，只邁了幾步便將小璃棠抱入懷里。

    小璃棠咯咯笑了幾聲，看了看楊莫倚，又埋入太子的懷里，然后又轉(zhuǎn)過來看楊莫倚，很是機(jī)靈活潑。

    “壞丫頭，在笑娘親呢?！睏钅行χ?，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小璃棠的鼻尖，小璃棠又將臉埋進(jìn)太子懷里。

    太子靜靜看著，眼里皆是笑意。

    逗弄了一會兒，他將小璃棠小心遞給楊莫倚，走入內(nèi)室。

    里面已經(jīng)有人等著了，那人轉(zhuǎn)身，拱手稟報，“玉京王爺已經(jīng)回京了。容昭公主則住在了雪域，并成了葬劍山莊少莊主，改名為晏久嫆?！?/br>
    太子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

    阿容的親爹，是個厲害人物呢。

    “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吧。”太子淡淡掃了他一眼。

    那密探神色一凜，不確定道，“應(yīng)該……沒有。”

    “此話當(dāng)真？”太子的眼神漸漸凌厲，充滿了無形的壓迫力，叫那名密探滲出汗來。

    密探“噗通”一聲跪下，“回稟殿下，玉京王爺和雪照公子都曾往屬下的方向瞧過，屬下不知……”

    太子閉了閉眼，“那就是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罷了，你先下去?！?/br>
    密探消失不見了，太子緩緩踱到書桌前，執(zhí)筆寫起文書來。

    這些年來，他的勢力越發(fā)壯大，起碼比皇上知道的要強(qiáng)大。自從發(fā)現(xiàn)謝羌華心存不軌后，他就明白了，就連骨rou親人都有可能瞬間背叛，只有更強(qiáng)大才能保全自己。

    “老三啊……”太子默念一聲，他希望謝昀不要和阿華一樣，不然他也不會留情的。

    左相生病了，臥在榻上，許久沒來上朝。

    眾人暗地里都猜測他是病入膏肓了，因?yàn)檎l都知道左相向來兢兢業(yè)業(yè)，什么時候有過曠朝一月以上的記錄？

    皇上親自去看望過他，帳子里頭的人急忙要下來行禮，被皇上制止了，皇上允他不必行禮，好生養(yǎng)病。

    他看著帳子里頭瘦削干枯的人影，不忍道，“鐘愛卿，保重身體最為要緊，這左相的位置為你留著，什么時候好了，就什么時候回來吧?！?/br>
    皇上與左相同齡，幼時也曾一起玩耍過，現(xiàn)在卻是一個身強(qiáng)體壯，一個油盡燈枯，實(shí)在令人唏噓不已。

    “微臣……謝主隆恩。”帳子里的人影顫抖著咳了幾聲，開口時聲音喑啞難聽顯然是被病魔折騰得十分厲害。

    鐘臨立在皇上身后，他既是皇上的侍衛(wèi)長，又是眼前這位病相的獨(dú)子，立在這滿是藥味的屋子中，面容仍是嚴(yán)整的。

    皇上暗自滿意地點(diǎn)頭，越發(fā)覺得這鐘臨可堪重用，若是左相就此去了，他倒是可以考慮讓鐘臨繼承左相的衣缽。

    不過他太年輕，還須磨煉。

    皇上聽說，這鐘臨有一位亡故的妻子，并未誕下一兒半女，卻叫他念念不忘，至今未娶。倒是個重情的。

    此時，真正的左相卻出現(xiàn)在了夔州地界。

    他悄無聲息地進(jìn)了凌云山莊。

    聽說凌云山莊的老莊主閉關(guān)去了，現(xiàn)在是他們的少莊主在打理山莊俗務(wù)。這為左相的行動提供了便利。

    他來到山莊內(nèi)的一處院落。

    這里安靜極了，幾乎聽不見人聲。院落里草木掩映，清涼又芬芳，顏色深淺不一的杏花從碧綠的草葉見探出頭來，紅碧相映成趣。

    他靜靜站立了一會兒，沒有進(jìn)去。

    過了一會兒，一縷縷輕細(xì)的歌聲傳來，唱歌人是個女子，心情很好，她輕輕哼著柔軟輕快的調(diào)子，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她提著銀質(zhì)花灑，走到花圃前。她的手腕真白啊，在星星點(diǎn)點(diǎn)漏下的陽光里白得發(fā)光。她傾斜了花灑，銀亮的水線落入花圃中，花朵兒朝著她，輕輕跳躍。

    左相屏住了呼吸，哪怕他知道就算自己放開呼吸，眼前的人兒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

    她從來就發(fā)現(xiàn)不了他。更準(zhǔn)確地說，看不見他。

    她的眼里永遠(yuǎn)只有一個人，思及此，左相的心里升起幾分焦躁，眼里也染了戾氣。

    眼前的女子突然笑了，她附身，伸出一根蔥管一般的玉指來，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跳躍的花盤，“就你最貪吃?！?/br>
    左相心中的戾氣突然消散無蹤，像是被一只柔軟的手給安撫得妥妥貼貼。

    再沒有什么時候比看見她更讓人心情柔軟了。他剛從蜀地過來，縱是收拾得干凈整齊，也掩不住眼里的風(fēng)塵仆仆，但是現(xiàn)在他突然平靜了。

    他念了許多年的女子，現(xiàn)在活得很好。

    只是這個院子，他無論如何也邁不進(jìn)去，因?yàn)樗趾ε拢钫乖瓶匆娝麜r會笑著問，“你是誰??？”

    左相默默地折返，心想該回去上朝了。

    他慢慢退出去，剛走出去幾步，又覺得自己太過懦弱，實(shí)在不像話，他總應(yīng)該把想要給她的禮物送出去吧。

    左相重新回來，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一枚精妙絕倫的核雕來，他記得李展云曾有一段時日十分迷戀此物，也不知現(xiàn)在還喜不喜歡。

    他特地求了最有名的大師刻的。那個大師脾氣十分古怪，要他寫一個月的情詩，還不能有重的。大師說，要看到他的感情，才能雕出他想要的那一枚核雕。若那核雕里面只有大師自己的感情，或是其他人的感情，對他而言便沒有意義了。

    左相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走到院墻外，左相伸手，將核雕一把扔到了院內(nèi)，然后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

    里面?zhèn)鱽眢@疑聲，隨后便是一陣窸窸簌簌的聲響，左相的聽力靈敏，他聽見李展云開口道，“誰亂扔果核了？”

    左相面容一僵，顯得有幾分扭曲。

    下一瞬，里面?zhèn)鱽硪宦曮@呼，“啊，核雕！好漂亮?！?/br>
    左相面上泛出笑容來。

    “有人嗎——”李展云大聲喊，“誰的核雕掉了？”

    左相的心撲通撲通跳，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時。

    “沒有人認(rèn)領(lǐng)，就是我的了？”李展云等了幾息，沒有人回答，她開心宣布，“好，這是我的了?！?/br>
    左相終究沒有出現(xiàn)在她面前，但是他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