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自打楊妡進(jìn)門,張氏就一直提心吊膽,短短幾步路,她硬是扭著腰肢如同弱風(fēng)拂柳,眼神也不定,滴溜溜地亂轉(zhuǎn),更別說捏著帕子掩唇的姿態(tài)……楊家何曾有過這樣搔首弄姿的姑娘? 好在魏氏趕路似乎有些倦怠,并不曾注意到。 張氏松口氣,賠笑對魏氏道:“母親,姑娘們都齊了。” 魏氏打起精神,四下打量番,目光落在楊妡身上,沉聲道:“出門在外,又是佛門圣地,都規(guī)矩些,別壞了自家名聲?!?/br> 這番話,昨天魏氏已經(jīng)囑咐過一遍,但楊妡沒聽到,這會兒便是特意說給她聽的。 楊妡連忙坐正身子,低低應(yīng)是。 張氏等魏氏說完,起身道:“母親先稍作歇息,我領(lǐng)著妡丫頭去拜見方元大師,講經(jīng)堂另有高僧給姑娘們講經(jīng),里面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也吩咐了小沙彌在外頭看著,不會讓閑雜人等闖入?!?/br> 廣濟(jì)寺她們隔兩年就來一回,回回都平安無事。 魏氏并不在意,沒精打采地?fù)]手讓眾人離開。 楊妡隨在張氏身后出了院子往南走,快到大雄寶殿時(shí)穿小徑來到西院的靜業(yè)堂。 門口站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見到兩人也不問姓名來意,徑自雙手合十,朗聲道:“兩位施主有禮,大師已在堂內(nèi)恭候多時(shí)?!?/br> 張氏含笑謝了他,再瞧眼身旁的楊妡,目光晦澀不明,卻是什么也沒說。 靜業(yè)堂院子不大,正中一株老松樹,枝干遒勁針葉茂密幾乎遮住了小半個院落,樹下擺著石桌石椅,一位穿著緇衣的老和尚正獨(dú)自擺棋譜。 聽到腳步聲,老和尚頭也不抬地念出一句偈語,“萬發(fā)緣生,皆系緣分?!?/br>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楊妡正疑惑著什么意思,就見張氏噗通跪了下去,頭低低地俯在地上,悲聲哀求,“我女兒如今身在何處,請大師指點(diǎn)迷津?!?/br> 方元大師視若無睹,直到擺弄完棋子,才抬起頭,露出清癯的臉龐。 楊妡訝異地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眸竟然是墨藍(lán)色的,而且眼窩深陷,使得眸光尤為深邃湛然有神,像是能看透世間萬物般犀利透徹。 被這種眼神駭著,楊妡雙膝一軟,緊挨著跪在張氏身旁。 方元大師淡然淺笑,聲音和緩平靜,宛如自九天玄空傳來,“施主何出此言,你女兒不就在你身邊?” “不!”張氏大聲否認(rèn),直起腰已然滿臉淚水,“大師佛法高深目光如炬,想必已經(jīng)知道,她只是強(qiáng)占了我女兒的身體,并非我親生的妡兒。” “非也,非也,”方元大師搖頭,“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命中注定她跟你有這一段緣分,這是天意?!?/br> “不可能,如果真有緣分,她一早就該托生在我肚子里,可見并非天意,我的妡兒才是我真正的女兒。大師慈悲,請把這位姑娘送回她本來的所在,好讓我的妡兒能夠回來?!?/br> 楊妡隨著哀求,“請大師憐憫,如今雖錦衣玉食,可這并非我該過的日子,我想回到從前回歸原身?!?/br> 方元大師溫聲道:“上天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僧一介凡人窺探天意已是不該,絕無可能逆天行事。佛曰,緣起時(shí)起,緣盡還無,二太太,以前母女情分已然緣盡,這位才是你真正的緣分,且尊天命,不得忤逆?!闭f罷,將目光投向楊妡,“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楊姑娘既來之則安之?!?/br> 邊說邊將棋子收入甕里,飄然離去。 楊妡猶在回味方元大師的話,冷不防旁邊張氏站起來劈手扇向她的臉頰,“你走,你去死,把我的妡兒還回來!” 她下手極重且急,楊妡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得臉頰跟火燒似的,*辣地疼,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流了下來。 而張氏已揚(yáng)長而去。 楊妡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見門口那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走近,同情地問:“施主可要幫忙?” 楊妡捂著臉頰想了想,低聲道:“可否找我的丫鬟過來,最好帶上妝粉……我在文定伯楊家行五?!?/br> “好,我這就去,施主請稍候?!毙∩硰洸患偎妓鞯卮饝?yīng),一溜煙跑了出去。 楊妡緩緩起身,拍拍裙裾沾染上的塵土,在石凳上坐下。 雖已臨近正午,石凳仍是涼,寒意絲絲縷縷地自身下彌漫開來,楊妡整個人如同浸在冰窟里,冷得難受。 又是滿心的委屈。 但凡有辦法,她也不想在楊家待著好不好? 每天卯初起,趕著去松鶴堂做早課,然后抄經(jīng)書背《女戒》,這倒罷了,最難為的是一天到晚拘在二門里,輕易不得出去。 哪里比得上她從前的生活? 雖說是妓子,可薛夢梧對她情深義重,愿意每月給杏娘奉上大筆銀錢。 她需要彈琴唱曲,但不必逢迎其他客人。 閑暇時(shí),薛夢梧會帶她到街上吃可口的點(diǎn)心,買好玩的物件,春天到桃花塢看桃花,秋天去菊花苑賞菊花,也會在清冷的冬日,他撫琴她起舞。 日子過得幾多愜意幾多逍遙! 越想越覺得不忿,索性俯在石桌上,哀哀地哭了個痛快。淚水浸過臉上掌摑處,痛得愈發(fā)難受。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聽耳邊多了個陌生的聲音,“佛門凈地,姑娘緣何在此哭泣,可是有何為難之事?” 楊妡頓時(shí)發(fā)作起來,一把抹掉眼淚,抬頭就罵:“我哭不哭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哪條戒律說不能在寺廟哭泣?” 罵完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星眸朗目面如冠玉,穿件極為華麗的寶藍(lán)色直綴,頭上戴著白玉冠,手中攥一把象牙鑲金邊的折扇,目光溫柔,透著nongnong的書卷氣。 少年“啊”一聲,吃驚地問:“五meimei怎么了?” 很顯然認(rèn)識她。 會不會是府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