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懿輕聲道：“這些年我一直貼身戴著它，片刻不曾離身?！?/br>
    沈嘉禾的心思早已飄到別處，默然半晌，才戚然道：“嘉澤……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裴懿道：“因?yàn)橄胫慊蛟S會(huì)去投奔葉嘉澤，所以我在譫王府安插了眼線，監(jiān)視了葉嘉澤九年，所以他的事我大略都知道?！?/br>
    沈嘉禾的確想過去找葉嘉澤，但這太容易暴露了，所以便沒去。

    這些年，他沒有半點(diǎn)葉嘉澤的消息，心中著實(shí)掛念的緊。

    沈嘉禾道：“將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br>
    裴懿知他心切，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道：“你走后，葉嘉澤給你寄了幾封信，我不想讓他知道你出事了，便仿著你的筆跡給他回了信，可不知怎的竟讓他生了疑，直接跑到潯陽來找你。我不能告訴他真相，便說你死了，他無法接受，對(duì)我大打出手，這事傳到我爹耳朵里，又生出許多事端，不過最后都被我擺平了。葉嘉澤被我爹逐出潯陽，并勒令永不能踏足穆國。待他回到北嵐，我才寫信告訴他，你并沒有死，并說了其中原委。與其相信你死了，他自然更愿意相信你還活著。他開始同我一樣，滿世界尋你。我都尋不到你，他更尋不到，但他從未放棄，直到現(xiàn)在還在找你?！?/br>
    沈嘉禾心痛難當(dāng)，強(qiáng)忍著沒有落淚。

    裴懿心疼道：“等開了春，咱們一道去北嵐看他，好不好？”

    沈嘉禾點(diǎn)頭，收拾好情緒，道：“他成親了么？”

    裴懿道：“沒有。”

    “為何？”沈嘉禾蹙眉道：“嘉澤今年已二十有四，早已過了適婚的年紀(jì)。”

    裴懿不答反問：“你還記得葉嘉澤身邊那個(gè)叫祝玉樓的侍從么？”

    沈嘉禾隱約記得有那么個(gè)人，但面貌已模糊了。

    不待他回答，裴懿便道：“葉嘉澤和祝玉樓同你我一樣，是心心相印的戀人。”

    沈嘉禾驚怔片刻，黯然道：“只要他覺得快活便好?！?/br>
    裴懿微微笑道：“沒想到你是個(gè)如此開明的兄長?！?/br>
    沈嘉禾不理他的揶揄，也沒有什么話再同他說，便道：“時(shí)辰不早了，睡罷?！?/br>
    裴懿道：“在睡覺之前，你先告訴我明兒個(gè)打算怎么同別人介紹我，我也好知道該怎么配合你?！?/br>
    沈嘉禾差點(diǎn)忘了這茬。

    裴懿當(dāng)年在白頭村住過一陣，說不定有村民還記得他。

    給他編排個(gè)什么身份合適呢？

    裴懿在旁出主意：“就說我是你表哥，家道中落，來投奔你，如何？”

    沈嘉禾想了想，覺得可行，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但你總不能再用本名了?！?/br>
    裴懿道：“我的表字甚少有人知道，便用表字代替名字罷?！?/br>
    沈嘉禾道：“也好。”

    裴懿笑道：“寶貝兒，叫聲‘表哥’來聽聽。”

    沈嘉禾懶得理他，翻個(gè)身閉上眼。

    裴懿一手從他頸下穿過，讓他枕著自己的臂膀，一手摟著他的腰，握著他的手，低聲笑道：“表哥會(huì)好好疼愛你的。”

    *

    因?yàn)樽蛞雇送墼f今日要去鎮(zhèn)上，所以沈嘉禾早早便起了床，裴懿跟著他起來。

    沈嘉禾睡得安穩(wěn)，裴懿卻是一夜未眠。他實(shí)在舍不得閉上眼，愣是盯著懷中人看了一整晚。卻仍覺不夠。起床時(shí)，他絲毫不覺困倦，反而精力充沛，吃了十全大補(bǔ)丸似的。

    沈嘉禾去書房看了看，季念許還在睡，便由他睡，還叮囑裴懿不要吵，又道：“你去門口看著，如果邵大哥路過便讓他等我一會(huì)兒?！?/br>
    裴懿道：“你又找他做什么？”

    沈嘉禾道：“我要搭邵大哥的馬車去鎮(zhèn)上?！?/br>
    裴懿點(diǎn)了點(diǎn)頭，乖乖去門口守著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已經(jīng)停了。

    太陽從東方冒出頭來，金色的光灑在白色的雪上，耀眼的很。

    裴懿靠在門框上，看著沈嘉禾在廚房里忙東忙西，嘴邊一直噙著笑。

    他再?zèng)]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認(rèn)識(shí)到，有沈嘉禾的地方才是家，有沈嘉禾在身邊的日子才算真的活著。

    他也再?zèng)]有比此刻更后悔，從前的他待沈嘉禾實(shí)在太惡劣了，平白浪費(fèi)了許多好時(shí)光。好在現(xiàn)在還不晚，他要用余生拼盡全力對(duì)沈嘉禾好，來彌補(bǔ)以前的不好。

    馬蹄聲傳來。

    裴懿循聲看去，便見邵原駕車而來。

    邵原也看到了他。未幾，馬車在沈嘉禾門前停下來，邵原盯著裴懿，道：“你是誰？”

    裴懿好整以暇道：“我是嘉禾的表哥。”

    邵原下車，走到裴懿面前，皺眉道：“我從未聽嘉禾提過他有一個(gè)表哥。”

    裴懿勾唇一笑，道：“他沒提過不代表他沒有?！?/br>
    邵原往門里看了一眼，道：“嘉禾呢？”

    裴懿道：“在做早飯。進(jìn)去罷，他找你有事?！?/br>
    沈嘉禾聽到說話聲，便猜到是邵原來了，急忙擦了手出去，正瞧見邵原進(jìn)來。

    “邵大哥，昨天晚上忘記同你說了，我今兒個(gè)要去鎮(zhèn)上一趟?！鄙蚣魏痰溃澳阋欢ㄟ€沒吃早飯罷？我正在做，很快便好，咱們一起吃過早飯?jiān)俪霭l(fā)罷?！?/br>
    邵原扭頭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門口的裴懿，道：“他說他是你表哥?！?/br>
    沈嘉禾也看了眼裴懿，道：“對(duì)，我表哥，姓裴名子蒹。你或許不記得他了，他以前也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shí)間。還有，念念也回來了?！?/br>
    正說著，季念許從屋里出來，邵原看著他，難以置信道：“你是……念念？”

    季念許走到沈嘉禾身邊道：“對(duì)，我是季念許?！?/br>
    邵原盯著他看了一會(huì)兒，不禁感慨道：“你離開的時(shí)候才四五歲罷，眨眼之間都長成大小伙了。”他頓了頓，道：“跟你爹長得真像?！?/br>
    季念許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沈嘉禾在旁提醒道：“你該叫一聲邵叔叔?！?/br>
    季念許便乖乖喚了一聲“邵叔叔”。

    沈嘉禾還做著飯呢，忙道：“你們進(jìn)屋聊吧，我去做飯，很快就好?！?/br>
    邵原便同季念許一同進(jìn)了屋，裴懿隨后跟上，沈嘉禾自去了廚房。

    落了座，邵原問道：“念念，你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季念許不知該如何作答，轉(zhuǎn)頭看向裴懿。

    裴懿會(huì)意，道：“他是我養(yǎng)大的，我將他養(yǎng)得還不錯(cuò)罷？”

    邵原莫名地不喜歡眼前這個(gè)男人，便沒有同他搭話，依舊對(duì)季念許道：“怎么突然回來了？”

    裴懿道：“我們裴家因故敗落，我便帶著他來投靠嘉禾了?！?/br>
    季念許干笑著附和：“是這樣的?！?/br>
    邵原看向裴懿，冷冷地道：“嘉禾孤苦伶仃的時(shí)候不見你來，現(xiàn)在他日子好過了你便來投靠，你可真會(huì)挑時(shí)候?！?/br>
    裴懿淡笑著看著他，道：“你是他的什么人，如此為他打抱不平？”

    邵原冷道：“我是他的朋友?！?/br>
    裴懿笑道：“既是嘉禾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我同念念以后便在這里住下了，還要仰仗邵兄多多關(guān)照?！?/br>
    邵原看他一眼，沒有應(yīng)聲，徑自起身往廚房去了。

    季念許湊近裴懿，壓低聲音道：“裴爹爹，這位邵叔叔好像很不喜歡你。”

    裴懿道：“我也很不喜歡他。”

    季念許道：“情敵？”

    裴懿冷哼一聲，道：“他還不夠格做我的情敵?！?/br>
    *

    吃過早飯，邵原駕車帶著三個(gè)人去鎮(zhèn)上。

    季念許看著車外風(fēng)光，回憶著幼時(shí)情景，只覺得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到了鎮(zhèn)上，三人下車，邵原自去當(dāng)鋪。

    因著不是集市日，鎮(zhèn)上略有些冷清，但開門的店鋪并不少。

    要采買的東西實(shí)在太多：床、棉被、棉衣、棉鞋、杯盤碗盞、魚rou蔬菜……沈嘉禾一時(shí)有些發(fā)愁，不知該從何買起，正自猶豫，裴懿拉住他的手道：“跟我來?！?/br>
    沈嘉禾急忙掙開，嗔他一眼，道：“大庭廣眾的，你別動(dòng)手動(dòng)腳，教人看見不好?！?/br>
    裴懿一貫我行我素，從不看人眼色，但今時(shí)不同往日，他是該學(xué)著收斂了。默默地收了手，裴懿道：“依我之見，咱們?cè)撓热ボ囻R行買輛馬車，今后便不必再蹭別人的馬車?！?/br>
    沈嘉禾也曾想過要買輛馬車，便不必總是麻煩邵原，但問題是他不會(huì)駕車，或許是他于此道沒有天賦，學(xué)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有一回還差點(diǎn)受傷，邵原便堅(jiān)決不肯再教他，沒辦法，他便只好一直厚著臉皮蹭邵原的馬車?，F(xiàn)在有了裴懿，沈嘉禾覺得是該買輛馬車了，于是點(diǎn)頭同意。

    裴懿便高高興興地領(lǐng)著沈嘉禾和季念許往車馬行的方向走。

    沈嘉禾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車馬行在哪兒？”

    裴懿勾唇一笑，道：“我對(duì)白頭鎮(zhèn)的熟悉程度超乎你的想象?！?/br>
    季念許在沈嘉禾耳邊小聲道：“從去年秋天裴爹爹找到你開始，他每隔十天半月便要微服出宮來看你。今年秋天，他還帶回去一大筐棗給我，說是咱家院子里的棗樹結(jié)的?！?/br>
    沈嘉禾抬頭看著裴懿的背影，各種滋味在心頭。

    到了車馬行，裴懿挑車挑馬，都是他在行的。

    待車馬行將配備完整的馬車交到裴懿手上，他取出一張銀票往伙計(jì)手里一塞，道：“不必找了，剩下的賞你了。”

    伙計(jì)喜不自勝，連連鞠躬，道：“謝大爺打賞！謝大爺打賞！”

    待出了車馬行，沈嘉禾道：“以后不可再大手大腳，該找的銀子還是要找的?！?/br>
    裴懿撇撇嘴，道：“喔。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沈嘉禾想了想，道：“去木匠鋪給念念訂一張床?！?/br>
    “好嘞?！迸彳驳溃骸吧宪嚒！?/br>
    季念許道：“裴爹爹，讓我駕車罷，試試手?！?/br>
    裴懿正要答應(yīng)，沈嘉禾道：“你不識(shí)得路，還是讓他駕吧?！?/br>
    季念許點(diǎn)頭，和沈嘉禾一同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