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恒低頭看著被他抱在懷里的蓮，低聲說著。白風(fēng)從站著，看不到玄恒臉上的表情。他只看得到玄恒腕口的傷好得太快，所以說話間，玄恒幾次三番地咬破自己的手腕。

    他看著都疼?？墒切愕膭幼骼涞煤孟褚聛淼牟皇撬约旱膔ou一樣。

    白風(fēng)從覺得自己心里堵得慌。他曾和青獅它們一起窩居在那看似很大、實則很小的涵虛之地，聽著風(fēng)聲蕭蕭、流水淙淙，看著日升月落、斗轉(zhuǎn)星移，卻不知一道結(jié)界之隔，它們于那頭歲月靜好，玄恒他們于這頭赴湯蹈火。之前他每次見玄恒，玄恒總是笑著的，笑得輕浮又流氓、無畏又無謂，可直至今日，白風(fēng)從才驀然看到他雙肩上扛著的能把任何一個人輕易壓垮的重?fù)?dān)。

    一個人，要多強(qiáng)大，才能挑得起這副重?fù)?dān)，還若無其事地談笑風(fēng)生。

    白風(fēng)從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渺小了，竟然會把打得過玄恒當(dāng)做畢生的奮斗目標(biāo)。

    眼看著傷口再次愈合，玄恒瞧著也應(yīng)該差不多了，便將還昏迷著的蓮輕輕放回地上，擺了個適合養(yǎng)傷的姿勢，然后站起身帶著白風(fēng)從奔赴戰(zhàn)場。

    “所以如果你要問我，你能為我做什么——”玄恒扭頭看白風(fēng)從，“變強(qiáng)。”

    “早點(diǎn)滅掉狂魔族，讓我們的噩夢結(jié)束。”

    “讓我的噩夢結(jié)束。”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我回來日更了。謝謝一直追文的寶貝們的不離不棄。么么噠！

    第74章 story 513

    日暮之時，四荒之戰(zhàn)也落下了帷幕。聚集在此地的狂魔族被全數(shù)斬殺, 天神一族傷亡慘重, 就地休養(yǎng)。

    白風(fēng)從看著那些拖著一副慘不忍睹的身軀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人, 惶惶然。

    他被玄恒保護(hù)得很好, 幾乎毫發(fā)無損。玄恒被眾人保護(hù)得很好, 無論混戰(zhàn)到何種程度, 只要有玄恒避之不及的致命傷害，都會有人沖過來以血rou之軀為玄恒擋下。短短兩個時辰, 卻足以讓白風(fēng)從對血rou紛飛的場面麻木。

    所以他現(xiàn)在惶惶然的不是眾人的慘相, 而是玄恒會如何？這么多人重傷, 要放掉玄恒多少血？

    然后他看見了。他看見他們找了一個小水潭, 把所有重傷到神志不清的人扔進(jìn)去。玄恒也跳了下去, 沒多久，整潭水都紅了。

    白風(fēng)從瘋了一樣要去把玄恒拉上來, 很多人攔著他。玄恒聽見動靜, 只是抬眼向這邊看了看。

    那漆黑的瞳中，神色平靜,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鎮(zhèn)壓了白風(fēng)從眼中的躁動。他卸了力, 轉(zhuǎn)身憤憤離去。

    曲歌回頭看玄恒, 意思是問, 要追嗎？玄恒只是沉默地靠著石壁，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用追。

    白風(fēng)從不見了。面色蒼白如紙的玄恒披著玄衣逢人便問，可是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 每個人自顧不暇，沒人注意到新來的少年去了哪里。漣月他們把玄恒拉了回去，讓他好好歇著。畢竟，他們要打的是一場時間爭奪戰(zhàn)，要搶在自己的生命干枯之前，要搶在六界眾生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之前，要搶在狂魔族吞食靈氣變得更強(qiáng)之前，剿滅他們。等到出去偵查的擎天等人回來，他們就要奔赴下一個地點(diǎn)，沒人有心思去照顧一個不懂得顧全大局、意氣用事的少年。

    說實話，如果不是看在玄恒的面子，他們就要罵了。不是說很厲害嘛，怎么還得處處護(hù)著？

    玄恒無法，只得坐下來歇著。多少人看著他，他不能干這種擾亂軍心的事兒。

    休了不到一天，擎天的靈鵲飛來，告知眾人下一個征伐地點(diǎn)在西南的巢湖。

    “那個，要不你先跟他們?nèi)?。我留下來幫你等?！毕颊f。她在四荒一役中，又受了致命傷。而她的契約獸，那個沉默寡言卻對她溫柔有加的飛星，已經(jīng)命喪黃泉。

    他們坐在一起推測下一個地點(diǎn)在哪兒、如何維持天神一族的有生力量時，霞始終鎮(zhèn)靜而理智，像個沒事人一樣。只是誰也不會忘記她拖著半殘之軀、斬殺那名殺了飛星的狂魔族時的瘋狂，也不會有人忘記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時，那個死死抱著飛星的尸體，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

    而這一戰(zhàn)、不，是每一戰(zhàn)，都有許許多多和霞同樣遭遇的人?？墒羌热贿x擇了這條路，就沒有時間傷春悲秋，所有的人，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憋著一口怒氣，在下一次的戰(zhàn)場上爆發(fā)。

    他們割舍的太多，以至于他們幾乎沒辦法理解白風(fēng)從的任性。所以霞一說完，便有一人不滿到，“等什么？他若還有心回來，自然會去尋我們?！?/br>
    玄恒垂著眸子不言語。

    另一人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開口抱怨道，“玄恒，你這兩次帶回來的人可都不怎么樣啊。上次那個青云一直不情不愿的，這次這個，不到一天就趁亂跑了。嘿，真行。讓大家伙兒白高興一場?！?/br>
    雖然途中身邊的人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示意他別嘴欠，但這人還是堅持不吐不快，都說完了，把頭一撇。

    氣氛很僵。

    霞看了一圈，打破僵局道，“那你們就趕緊動身吧。我留下。哎，玄恒，說好啊，我就等到明早。那孩子不回來，我就不等了。”

    玄恒不應(yīng)聲。眾人面面相覷，紛紛起身準(zhǔn)備動身。玄恒撩起眼皮瞧著“不吐不快”的那位，冷冷道，“誰他媽有那么高的覺悟自己來送死??？”

    眾人聞聲紛紛定住。

    “你？還是我？哼，要不是都活不下去了，覺得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得漂亮點(diǎn)兒、被后人記著，誰他媽會在這兒待著？去狂魔族啊！殺生??！補(bǔ)靈氣啊！擱這兒有意思嗎？可飛星、曲歌、碧流、小白他們和我們他媽的不一樣！靈氣稀薄他們也能活下去！那憑什么來這兒送死??？??？”玄恒咬牙拿指尖戳戳自己心口，“得把心掏出來給人家?！?/br>
    他又突然笑得滿臉嘲諷又冷漠，“可是我們這幫人還有心嗎？?。恳蝗簤叟c天齊的老妖精去拐帶那些未經(jīng)人事的小孩，也他媽好意思。把他們忽悠到這戰(zhàn)場上來，說這是蒼生大義？呸。說好的要保護(hù)他們的呢？拉到戰(zhàn)場上保護(hù)?。俊?/br>
    “神經(jīng)！”那人氣哼哼地扔下倆個字，沒再搭理玄恒，帶頭離開了。

    人都散了，只剩下漣月、霞、蓮和玄恒還坐在原地。

    飲了玄恒的血所以又開始活蹦亂跳的蓮，用肩膀撞了一下挨著他坐的玄恒，“過分了啊。說的太偏激了。怎么著，說霞和飛星的感情是假的唄？”

    “曲歌這是不在這兒。你要敢當(dāng)他面這么說，他非得跟你打起來?！睗i月說。

    玄恒沉默了一會兒，說，“霞，對不起啊。其實我……”

    霞擺擺手，“你不用說，我都知道。其實誰還沒這么想過。我們?nèi)フ移跫s獸的時候，不都是帶著目的去的嘛?？梢膊恢朗裁磿r候，這心就真的掏出去了。要說對不起那真是自裁都不足以謝罪……可是我們能怎么辦呢？我們能利用的籌碼，不就是感情嘛。說實話啊，看你之前那么對青云，我真覺得你這人就知道打打殺殺，特別冷血?？赡銊偛艦榱四呛⒆舆@么一鬧，我又覺得你還是挺有人味兒的?！?/br>
    玄恒張張嘴，最后只是說，“那就拜托你了。”便起身走了。

    漣月深深地看了霞一眼，搖搖頭，跟著走了。

    霞突然有點(diǎn)莫名其妙。她扭頭去看蓮。

    蓮張開嘴，半晌后，似是下定決心道，“青云那個能力，就是來活受罪的?！?/br>
    霞：“我知道啊。”

    蓮：“可是對于沒有靈力補(bǔ)給的我們而言，青云，我們必須弄來?！?/br>
    霞點(diǎn)頭，“所以？”

    蓮看看她，欲言又止。

    霞不懂，問道，“青云是來活受罪的，那玄恒身為他的契約主，不是更應(yīng)該對他好點(diǎn)兒？可你看他每次給青云放血時候那個冷漠的樣子，其實……其實……我真想說一句，他現(xiàn)在放自己的血是活該……”

    “說起來容易。換你試試？”蓮說，“放飛星的血，你怎么樣？”

    “我會心疼死??！我會加倍對他好！恨不得放自己的血！”

    蓮：“可是你沒有辦法替代他。如果你想替代他，只能讓他死，將他的能力轉(zhuǎn)移給你。要么看他痛苦，要么看他死，你怎么選？”

    霞沉默了。

    “還有，其實最初發(fā)現(xiàn)青云的，是我。”

    霞驀地睜大雙眼看向蓮。

    “我說我做不來。我沒辦法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契約獸?？墒俏覀儧]有青云不行。我去找玄恒，問他怎么辦。他跟我說，你不行，那我來?！?/br>
    蓮?fù)蝗谎鎏扉L嘆了口氣，“我突然明白玄恒剛才說的話為什么那么偏激了?！彼酒饋恚粗嫉难劬β?，“也許有的時候，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壞人，才不會那么難受?！?/br>
    “玄恒背負(fù)的太多了。”蓮走前拋下的最后一句話，“我們誰都不會做得比他更好，誰都沒有資格指責(zé)他?！?/br>
    霞屈起雙膝用雙臂抱住，下頜抵在膝蓋上，悶聲自言自語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大部隊走了，霞獨(dú)自留下等候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白風(fēng)從。她會留下，確實是因為她傷得過重。雖然浸泡了“血池”，外傷已經(jīng)看不到，但確實需要休養(yǎng)。而除此之外，就是私心——她想多陪陪飛星。又或者應(yīng)該反過來說，想要飛星再陪陪她。哪怕只是一具尸首。

    霞在尸山尸海中，依偎著飛星沒有體溫的身體等到了天亮，白風(fēng)從沒有回來。霞吻了吻飛星的額頭，以示告別。

    “那孩子不回來，想來玄恒心里是高興的吧?！?/br>
    打完了巢湖打南雀，此后又輾轉(zhuǎn)白明山。天神一族連連取勝，卻也人越打越少。白明山的靈氣是前所未有的充沛，山中、山麓居住著許多六界生靈。天神一族派出代表問他們有沒有人愿意加入，沒有人回應(yīng)。神魔兩族在他們眼前打得天崩地裂，他們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夠企及的領(lǐng)域。好不容易活下來，沒人想去送死。

    天神族突然很失落。雖然他們有堅定的信念，可是這樣的反饋還是會讓他們覺得茫然，不知道自己想要守護(hù)的東西意義何在。

    “這群孫子?！鼻枵f。

    “要不……我回族里問問還有沒有人愿意來？”碧流說。

    肆抬起寬大的手掌輕輕拍拍她，“你家離這太遠(yuǎn)了?！?/br>
    他不想說，其實不在于遠(yuǎn)近，只是有覺悟的人太少。

    遠(yuǎn)處突然傳來大聲呼喊，“玄恒——！玄恒——！”

    坐在一起議事的眾人循聲望去，那一襲白衣、一頭銀發(fā)，在灰頭土臉的眾人之間是如此的吸睛。正是消失了三天三夜的白風(fēng)從。

    玄恒立即起身快步走了過去。

    喊話的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玄恒，給白風(fēng)從一指，“他在那兒呢?！?/br>
    兩人快步迎上對方，相視無言，只是猛地將對方緊緊擁入懷中。

    玄恒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你怎么回來了”，還是該說“回來就好”。

    他還在糾結(jié)間，白風(fēng)從說話了，“你們怎么轉(zhuǎn)移得這么快，讓我一通好找。玄恒，我給你帶了幫手回來?！?/br>
    玄恒一愣，放開白風(fēng)從，有些不解地看他。他順著白風(fēng)從指的方向，這才看到了一群陌生的面孔。

    “都還是一些不成器的。不過拉到戰(zhàn)場上磨練磨練，總該能派上用場。”白風(fēng)從說著，有些抑制不住的小得意，頗有些邀功請賞的意思。

    帶頭的青衫小年輕隨意地一揮手，跟玄恒打了個招呼，“喲！你好啊，拐走我們大王的家伙?！?/br>
    第75章 story 514

    青獅他們的到來無疑為已是殘破之軀的天神一族注入了一股新鮮血液。經(jīng)過短暫的相互了解，在之前的戰(zhàn)役中失去了契約獸的一部分天神族重新與青獅他們簽訂了血契。

    玄恒等著白風(fēng)從來找自己簽訂契約。他在腦海里反復(fù)演練拒絕他的說辭, 勸他簽下一只屬于自己的契約獸。如果實在說不動……那就和他簽嘛。

    可是在看完一名天神族演示了如何簽訂血契后, 白風(fēng)從沒去找玄恒, 而且是和一名看起來年紀(jì)相仿的姑娘簽訂了血契。玄恒記得白風(fēng)從在介紹他帶來的人時, 說那姑娘的本體是一只五色鹿, 名叫華彩。

    玄恒站在遠(yuǎn)處看著, 見白風(fēng)從的cao作沒什么失誤，血契結(jié)得十分順利, 便轉(zhuǎn)身走了。

    曾經(jīng)有一塊那么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心上?？墒钱?dāng)這塊石頭被驀然搬走, 他又覺得空落落的。

    征伐之戰(zhàn)從不會因為參戰(zhàn)雙方的傷殘情況和人員損失而停歇。玄恒這一部族一直向南推進(jìn), 途中幾經(jīng)與沿途其他各部的殘余匯合, 人數(shù)卻始終在一百上下波動, 甚至還有下滑趨勢。

    值得慶賀的是，白風(fēng)從和青獅他們成長得很快, 早就能夠脫離天神一族的羽翼庇護(hù), 獨(dú)自一人沖鋒陷陣、大殺四方了。

    只不過，身為契約主的白風(fēng)從和身為契約獸的青獅他們到底不同。同樣是沖鋒陷陣, 青獅他們雖然身為rou盾，但不到萬不得已, 那都是被自家契約主護(hù)著的。而白風(fēng)從這邊, 掩護(hù)和側(cè)翼不是沒有, 但那都是戰(zhàn)友意義上的。以血、以命簽訂的契約意義上的掩護(hù)，沒有。

    因為他從不帶華彩上戰(zhàn)場。

    也不肯將自己所受的傷害轉(zhuǎn)移給華彩。

    每每戰(zhàn)斗結(jié)束，他就陪華彩或坐在傾倒的枯木上、或坐在染血的石頭上, 默默地看著那些或傷或殘的天神族，在血染的土地上、在漫天的黃沙中，人來人往。

    不上戰(zhàn)場的契約獸也有一些。碧流就不會跟隨肆上戰(zhàn)場。可她會分擔(dān)肆所受的傷害，而且她吟誦的咒文有安神醒腦之用。如碧流這般，不上戰(zhàn)場的契約獸也總有它的作用。可是沒人知道華彩的作用是什么。

    玄恒代表眾人問白風(fēng)從，“你的華彩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