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見的人，與記憶里最后一次見面時相差甚大。

    秦縈怔愣，回憶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這是郭曉染？

    而她身邊的陌生男人……

    “想什么呢？菜來了。”傅瑾璇提醒一句。

    秦縈最終只是笑，搖搖頭，輕聲答：“沒什么。”

    *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余時安因為前一天值夜班并沒有來送秦縈上班，也沒有如前幾天一樣親手做早餐。

    秦縈在食堂吃完午飯回辦公室，剛進大辦公室的門，就看到人事部的幾個姑娘都湊在一起看電腦屏幕。

    她走過去問：“看什么？”

    助理小彭第一個抬起頭，皺著眉答：“看小周以前的同事在群里吐槽醫(yī)生?！?/br>
    “說來聽聽?！?/br>
    秦縈破天荒找了個空位坐下來，聽她們講。

    “小周同事的爸爸前段時間不是出了車禍嗎？血栓送進醫(yī)院住了兩天院，結(jié)果醫(yī)院擅自給推進手術(shù)室裝了血管支架。等小周知道的時候，手術(shù)都結(jié)束了，支架也裝完了。一個幾萬塊的支架根本不能報銷，說裝就裝，也不知道讓人簽個字，這醫(yī)生真是不負責任?！?/br>
    又是血栓。

    秦縈想的卻是前天余時安因為一個血栓手術(shù)沮喪的神情。

    她笑了起來：“不會的?！?/br>
    “為什么？”幾個人都看著她。

    “大部分人不相信醫(yī)護人員，源于在你最脆弱的時候，他們卻能徹底掌握你生命而滋生的恐慌。我身邊有朋友是醫(yī)生，內(nèi)外科，麻醉科都有。多經(jīng)歷幾次他們?yōu)榱瞬』紡U寢忘食，甚至不要命的放我鴿子，就該知道醫(yī)生這個職業(yè)有多值得人致敬。”

    秦縈說完，也覺得自己的語氣真酸。

    她歪頭想了一下：“我親眼看到過有醫(yī)生為了病患溜號遺留下的爛賬，不得不自掏腰包承擔起他的醫(yī)藥費。醫(yī)生不是不負責任，恰恰是需要承擔的太多，所以，明知道擅自手術(shù)有風險，怎么還會有醫(yī)生這么做？”

    幾人都沒再說話，眼里依然是明顯的不信。

    秦縈也不欲多言，打了個招呼就回自己的辦公室。

    吃飯忘記帶的手機就放在電腦旁，屏幕上跳著一個未接電話，顯示備注是余時安。

    她回撥過去，響了沒幾下，電話就被接通。

    “你睡醒了？”秦縈率先問。

    余時安剛從超市買完菜回家：“嗯，醒了，你呢？吃完飯了？”

    “吃完了，剛才手機沒拿?！?/br>
    “猜到了。”

    兩人忽然都沉默了。

    秦縈回憶了一下剛才兩人的對話，這相處模式似乎真的是如傅瑾璇吐槽的無趣。

    她沒忍住，把在辦公室外與同事討論的事情全部告訴他。

    果然，電話里傳來余時安淡淡的笑聲。

    他說：“我不認識你這位同事的前同事，但我對這件事表示存疑。一般而言，沒有哪個醫(yī)生會在不經(jīng)過病人家屬的同意下擅自進行治療方案和手術(shù)，尤其是要安裝支架?！?/br>
    他的聲音仍然是溫和的，絲毫沒有被旁人誤解的惱怒。

    “如果是車禍剛發(fā)生，120急救送入急診手術(shù)，也許還會有那么點可能會存在你同事說的情況。”

    秦縈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xù)。

    “畢竟生命面前，任何東西都要讓道。沒有家屬簽字的手術(shù)，家屬一旦選擇拒不付款或是半途溜走，產(chǎn)生的醫(yī)藥費都必須由一起參與手術(shù)的醫(yī)護人員承擔，數(shù)目巨大的，醫(yī)院也要相應(yīng)承擔大部分?！?/br>
    很枯燥的解釋，秦縈卻聽得很認真。

    余時安繼續(xù)說：“所以，除非危及生命或是不得不，沒有醫(yī)生會這么明知后遺癥一大堆，還要作死的迎難而上?！?/br>
    “我也覺得?！备氲靡粯?。

    “講一個最簡單的病例?！?/br>
    秦縈半趴在辦公桌上點頭：“說說?！?/br>
    “我之前遇到一個小病人，乳牙換牙的過程中，門牙180度反生長，他……”

    她打斷他：“抱歉，打斷一下，180度反生長是指完全前后長反了？還能這樣長？”

    秦縈聽到余時安笑了笑，“對，完全長反了，檢查的幾個醫(yī)生都愁眉苦臉，180度反長的病例少之又少。最后我的一位同事建議做手術(shù)，將這顆完全長反的牙齒拔除，重新種一顆。手術(shù)涉及到全麻還是局部麻醉，一般都不會越過家長由我們直接決定?！?/br>
    “等等，我再打斷一下，一個口腔里的手術(shù)需要全麻？全麻對一個小朋友難道沒有后遺癥？”

    接連被打斷，余時安不惱，始終耐心的等她問完再繼續(xù)解釋，“局部麻醉病人意識清醒，一個成年人看到自己眼前懸著一把手術(shù)刀都會恐慌，別說是個還在上小學的小朋友。一旦手術(shù)過程中他害怕掙扎，技術(shù)再好的醫(yī)生都有可能下錯刀?！?/br>
    秦縈明白了：“所以，全麻是最穩(wěn)妥的?！?/br>
    “是，有利有弊，全看家屬衡量?！?/br>
    余時安的聲音很好聽，她忽的有些心疼，“余時安，時刻承擔著別人的誤解，以德報怨的在誤解之后還要盡全力對待你的病人及家屬，你后悔過選擇這個職業(yè)嗎？”

    “不后悔?！彼鸬酶纱?，毫不猶豫的，“秦縈，我沒有你想象的高尚。救死扶傷、以德報怨、或是所謂的成就感都不是我成為醫(yī)生的原因?！?/br>
    似在思考措辭，余時安過了會兒才解釋：“這個世界相當公平，得到多少就必須付出多少。我盡全力救助我能救的，同樣也希望有一天，我的親人朋友面臨相同境地的時候，也能平安無虞?！?/br>
    秦縈動了動唇，發(fā)現(xiàn)自己竟說不出話來。

    她又想起自己闌尾炎時，坐在醫(yī)院大廳與他說起為什么會做一個醫(yī)生，他那會兒被她吐槽迷信的一幕。

    余時安大概是想象到了她此時的神色和想法，聲音更加柔和，“還有最后一個理由，我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對你、對我的職業(yè)都是這樣?！?/br>
    秦縈一秒出戲。

    故作淡定的：“換個話題?！?/br>
    “可以?！焙闷獾膽?yīng)和。

    不知道說了多久，門外已經(jīng)傳來午休結(jié)束的音樂，秦縈驚訝的挪動鼠標，鎖定的屏幕驟亮，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讓她呆愣幾秒。

    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跟他一動不動說了將近一小時的電話。

    簡直是不可思議。

    她快速結(jié)束通話，又怔住。

    大概她就是愛干傅瑾璇口中無聊的事情吧，她這么想。

    然后，秦縈兀自在辦公室笑了起來。

    開始上班，正在忙的時候，她收到沈煜的微信。

    【沈煜：今晚有空嗎？很久沒見，請你吃個飯聊聊?！?/br>
    她掐指一算，確實有段時間沒見過他，答應(yīng)了。

    剛放下手機，微信提示音再次響了，隔了幾秒，又一下。

    秦縈拿起來，只看了一眼，頓時不知滋味。

    已經(jīng)沉寂了很多年的大學寢室群，群里只有三個人，她、康敏和郭曉染。

    時隔多年，與她們漸行漸遠的郭曉染成了打破沉寂的那個人。

    【郭曉染：下個月我訂婚?！?/br>
    很快，康敏回：恭喜。

    秦縈捏著手機沉默半晌，最后也回了一句“恭喜”。

    三個人的群，繼續(xù)無聲無息的好似不存在一樣。

    她盯著屏幕看，不禁想起沈煜前腳才發(fā)來的微信。

    因為知道郭曉染訂婚了，他才郁悶的想要找人聊聊？

    秦縈嘆氣。

    作者有話要說：

    余醫(yī)生：雖然今天沒出現(xiàn)在我家姑娘面前，但我依然怒刷存在感了！

    沫子：行行行，你牛你牛你最牛！

    第二十三章

    郭曉染走出餐廳大門, 迎面遇上的男人令她笑容有瞬間的凝滯。

    她停下腳步：“這么巧？又遇上了?！?/br>
    沈煜看了眼她身后的泰國餐廳：“是挺巧的?！辈粍勇暽拇蛄恳环?/br>
    “這個點不是飯點, 難不成大忙人忙到現(xiàn)在才吃飯？”郭曉染故作淡定的笑著打趣, 不忘回頭去看自己剛出來的餐廳。

    可她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這是秦縈喜歡的泰國餐廳, 后來，也成了她喜歡來的地方。

    沈煜眸子閃了閃，神色冰冷，“不是?！?/br>
    郭曉染看著臉色漸漸沉下去的男人，忽的笑了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沈總, 聽說你這幾年跟秦縈的關(guān)系依然沒有什么進展？”

    沈煜的臉徹底黑了。

    “其實挺有趣的，當年我追在你后面跑得精疲力竭, 可到頭來我沒能得到我想要的，而你也沒有?！?/br>
    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對這一男一女站在門口對峙的姿態(tài)好奇的頻頻回頭, 隨即, 門口傳來服務(wù)生禮貌的問候聲。

    餐廳對面是個大型商場，led的大屏幕里循環(huán)播放的是郭曉染最喜歡的dior的廣告。她的視線越過沈煜的肩膀，落在不斷旋轉(zhuǎn)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