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綜]我的夫君名字多、說書天后請閉嘴[古穿今]、我家后院有靈泉、重生名門:老婆乖一點、重生之揀寶筆記、王爺,將軍又來提親啦、你只能喜歡我、你不喜歡我這樣的?、重生在七零年代的心機女、重生之報恩
卻說這一日,春纖方才將一個抹額上繡的紅梅花描好,自己拿著在日光下面瞧了又瞧,只覺得有些單調(diào),正是尋思再添點兒什么,忽而聽到一陣腳步聲,轉(zhuǎn)過頭看去,卻是晴雯正撩起簾子跨進屋子里來。她便將自己手上的針線放下,起身笑著道:“你怎么來了?” 晴雯抿著唇一笑。她生得極好,雖是年歲尚小,卻也不曾辜負了日后風(fēng)流靈巧四個字,此時微微一笑,眉眼之間自有一番秀美:“怎么,竟是我來得不巧,耽擱了你做活不成?”說話間,她走到了春纖的面前,拿起那抹額瞧了一回,便擲在案上,皺眉道:“分明前日我聽著是吩咐了珍珠做的,怎么又落到你手里了?難道滿屋子里只你一個能做活兒的?偏她自個卻不能了!” “我也是閑著無事,便做一點子又如何。只怕做得不精細,老太太使著不慣呢。只是珍珠jiejie也是說了的,這不過是備著的,倒也未必用得著,我方答應(yīng)下來?!贝豪w面上含笑,只到一邊兒的風(fēng)爐上面取了熱水,倒了一盞茶與晴雯吃,又請她瞧瞧什么地方須得改一下。 她與晴雯便是因著針線上面兒漸次熟悉的。說來也是奇怪,晴雯雖是不大愛做針線,于這上面卻極有天賦,一樣的花樣兒,偏她做得分外鮮亮,設(shè)若添個幾筆,便能更添情致。她做得又快又好,且言談伶俐,模樣兒又是一等的,于賈母房中不過一年的功夫,便越發(fā)得入了賈母的眼,稱贊了好幾回。 “這花樣兒也是好的,只是顏色須得更細些,若是能添一點兒水波許是能更好些?!鼻琏┞牭么豪w這話,雖是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到底相處了一年多,也是明白春纖的性情,說了幾句話,便與她出了主意。她們商討一回,又吃了一盞茶,總定下花樣子來,晴雯方回轉(zhuǎn)來,嗔道:“每每與你說話,總忘了正經(jīng)事。我與你說,鴛鴦琥珀她們被老太太挑了上去,做了一等的。便是鸚哥她們也是挑上去做了二等。等過兩日那些jiejie配了小廝,大約還有幾個能挑上去的。” 話雖是這么說,但晴雯話中卻也沒什么嫉妒羨慕,反倒透著些煩悶,眉頭亦是緊緊皺著。春纖心下一想,也是明白過來:晴雯本性要強,心比天高,卻偏生是個丫鬟的命,此時大約也是因為那些個大丫鬟出去后便配了小廝,進而想到自己身上,偏生這又是好事兒,她也就只能悶悶著。 這等性情,也難怪日后會那樣一個結(jié)果。春纖有心勸兩句,只是想著這話茬不好提,便略斟酌了半晌,正待說話,忽而又聽得腳步聲響起。當(dāng)即她抬頭看去,只見簾子一動,卻是一個青緞襖兒,秋香綠棉裙的女孩兒低頭踏進屋子里,口中笑著道:“你們倒是好,卻在一處說話?!?/br> 春纖見著她來了,忙含笑起身,與晴雯一道兒拉著她坐下,又倒了一盞茶遞過去,口中先是道了喜,恭賀一番后,方又道:“我們不過偷個空兒罷了。不曾想鸚哥jiejie也是來了,可是有什么吩咐不曾?” “不過咱們年下的衣衫料子發(fā)了些下來,我想著你們都是針線兒好的,大約是要自個兒做一點子,便讓她們一半兒送了成衣,一半取了料子。眼下正是分發(fā)的時候呢,你們也去瞧一瞧,總要挑一點子自個喜歡的?!丙W哥說得入情入理,極是體貼。春纖倒是不在意這些,只含笑謝過,依舊安坐如故。晴雯最是個活絡(luò)爽利不過的,雖也不甚在意這些衣衫,但女孩兒的性情,哪里能不喜歡挑揀這些的,當(dāng)即便謝過了鸚哥,又拉著春纖笑道:“想來她們那里正是鬧著呢,我們也瞧瞧去?!?/br> 見著鸚哥坐在這里吃茶,想著若是擱下了她獨自一個,也是不好,春纖不免略有些猶豫。鸚哥卻是伸手推了她一把,笑著道:“去吧。我忙了半日,坐在這里偷空歇一會兒也好。你們挑了料子再過來,我們正好說話兒?!?/br> 如此,春纖方才起身,笑著應(yīng)了兩句,便與晴雯一道往東面走去。不想,走在半道上卻聽得有人喊她們的名字,當(dāng)下兩人轉(zhuǎn)過頭看去,只見寶玉正站在不遠處,滿臉都是笑,口中道:“你們哪兒去?” 春纖低頭一禮,正待說話,邊上的晴雯已然是上前去利索地說了由來。寶玉原就喜歡女孩兒的釵環(huán)脂粉一類,此時正覺閑著無事,聽得是挑揀衣衫料子等物,也是起了興致,當(dāng)即忙道:“我與你們一道過去?!彼砗蟮难诀呙娜瞬幻膺策暌恍?,眉眼彎彎,聲音便似三月的春風(fēng),說不出來的溫柔親和:“二爺這話是從何說來,她們女孩兒家的東西,你倒是趕著過去挑揀了?!?/br> 春纖面上含笑,口中不語,心中也是點頭的。在看紅樓夢的時候,想著那樣一個時代,寶玉能體貼女孩兒至此,雖是怯懦無能了些,到底天生重情,也是極難得了??烧?zhèn)€入了紅樓夢,身處其中,自不能那般想法。不管俗世的法則如何虛偽,如何的殘酷,想著能過好日子,便必得那么做。 寶玉卻是不聽這個的,執(zhí)意要去。 媚人勸說了兩句,見著拗不過去,方與春纖晴雯道:“竟是煩擾你們了?!贝豪w只說不敢,十分溫順。晴雯卻是面上帶笑,眉眼微微挑高,口中道:“這一點子小事,值當(dāng)什么。原也不必這般嚼舌的。”如此說著,她便轉(zhuǎn)過身引路。 在她之后,可人微微抿了抿唇,眉眼間笑意一絲不變,只彎著身子扶著寶玉上了回廊,方與寶玉并春纖笑著說些閑話,言談和氣,極為溫柔可親。 春纖瞧著如此,目光微微一閃,心中卻不免嘆息一聲:晴雯如此,著實有些不合時宜。 第四章 聽八卦初知林家事 只是,她心下雖有這等思量,卻也不曾深勸。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非自己決意改變,旁個勸再多也是無用。兼之她與晴雯情分漸好是真,相識卻不過一年有余,彼此性情又是不同,說的勸的話多了,反倒不好,竟還是日后得了機會,再說吧。由此,春纖竟將此事在心中按下不提,只與媚人晴雯說話,至于寶玉,她言談行動間也是恭謹周到,卻不著意親近。 媚人將這些瞧在眼底,看著春纖的目光也和緩了幾分。只是轉(zhuǎn)過頭見著晴雯與寶玉笑鬧,彼此之間挨得極近,兼著年歲相仿,竟有幾分青梅竹馬的意思,她的由不得腳下一頓,心中暗暗著惱。可等著片刻后,她回過神來,卻將惱意按下,反倒暗暗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自己比之寶玉,原是大了十一歲,那些個想頭卻是看不著的,竟還是放下吧。 只這一二年,若是自己能照料寶玉得當(dāng),想來老太太、太太那里也能多看重幾分,日后求了恩典脫籍出去,尋個好人家,也未必差了。這府中雖好,偏生前些時日爹娘尋摸了一回,總也沒個年歲相當(dāng)又有才干的妥當(dāng)人,那么,自己卻也不必寶玉十分記得自己,能留有二三分的情面,再與府中的丫鬟婆子交好,也就使得了。 想著這些,媚人倒是將對晴雯的不喜去了五分,索性將目光轉(zhuǎn)開,且與春纖細細說談了一回。雖她依舊時時在意寶玉,左右不離了跟前,竟也寬松了幾分。春纖不知她心中思量,因瞧著晴雯如此,反倒著意周全,暗暗揣摩著媚人的喜好,擇了一二樣?xùn)|西討教,不消多時,便讓媚人生出些得意來,著實說了不少話。 然則,這一段路也不長,雖因著寶玉年歲尚小,走的緩慢,一盞茶的時間也就到了地方。媚人見狀,與春纖微微一笑,道:“日后若是得空,不妨過來和我說說話?!彼悴徽f旁話,只快走兩步,且上前來拉住寶玉,先是拍了拍他衣衫上沾的一點子雪,再攏了攏他的衣衫,方笑著道:“屋子里暖和,外頭又冷,這一冷一熱的,仔細著涼。” 晴雯瞧著如此,眨了眨眼,便偏過臉去,只拉著春纖往內(nèi)里走。寶玉原就與晴雯熟識,又極喜歡她嬌俏,見著原與她說的好,一時卻不等自己就往內(nèi)里去,不免伸出手拉住了晴雯,笑道:“好晴雯,且等一等?!?/br> 見著如此,晴雯停下步子,目光往寶玉身上一轉(zhuǎn),見著他滿臉是笑,一時也撐不住,當(dāng)即笑了,又道:“已是到了地方,還有什么好等的,趕緊進去是緊要,外頭也冷著呢?!彼谥羞@么說著,腳下卻是不動,及等寶玉幾步上來,方抬步打起簾子。 一陣歡聲笑語登時隨著暖融融的熱意撲面而來。 寶玉極為歡喜,忙是跨了進去,而后晴雯、媚人、春纖三個也是依此而入。屋子里的人見著他們來了,晴雯春纖猶可,現(xiàn)下不過小丫鬟罷了,只寶玉是賈母最寶貝的孫子,媚人原也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不必旁個。她們只怕沒十分奉承,自不會怠慢分毫,口中笑著迎了兩句,立時有個湊趣道:“可是寶二爺孝順,這么個天,也不忘到老太太身邊盡孝。想來老太太這會兒正是午睡,沒能起身,寶二爺才貴足踏賤地,竟是到我們這邊來?!?/br> 這話說的花團錦簇,寶玉雖是聰慧,到底年歲尚小,于此并不掛心,只隨意應(yīng)付兩句,一雙眼睛卻是落在正中的大案之上,見著那些綢緞在燈火之下光華流轉(zhuǎn),色調(diào)也是鮮亮,不免往前走了兩步,隨手取了一塊海棠紅的瞧了瞧,只覺得鮮亮柔滑,比之往年的更上乘些,便是一笑,道:“今歲的綢緞倒是好的,比往年似是更細密柔滑?!笨谥姓f著,他便將那料子往晴雯身上比,一面點頭道好。 “這原是姑太太家送的年禮,自是不同往年。”媚人原只那眼睛往那案上一瞧,便是看了出來,又見寶玉如此,便抿著嘴一笑,口中緩緩道:“說來也是我們的福氣到了。今年老太太得了揚州姑太太家送的年禮,又是看了信箋,說著表少爺已是大好了,兼著姑太太的病癥也漸次痊愈,心里歡喜,又見內(nèi)里多了好些綾羅綢緞,想著也散了眾,權(quán)當(dāng)湊個福氣,便與滿府的丫鬟每人兩三塊?!?/br> 寶玉思量一回,也是想了起來,笑著道:“怪道老太太今日十分喜悅,連著飯食也用的比往日里多了些,還特特多說了些姑母家的事。想姑母家還有一位meimei,姑母并表弟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煎熬呢。眼下色色大安了,她竟也快慰些。” 春纖在側(cè),聽到這些話,神色微變,看向?qū)氂竦哪抗鈪s有些感慨:也難怪林黛玉會鐘情寶玉,父母俱亡,寄人籬下的時候能有那么一個人體貼自己,原是極為難得的。只是今番寶玉所說卻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時的景象罷了?,F(xiàn)今寶玉已是七歲,黛玉只比他小一歲,論說起來,大約明年,頂多后年,林黛玉便要喪母失弟入賈府來了。而自己,說不得也要更仔細籌劃日后,該學(xué)的東西,更要上心方好。 春纖心中思量著于自己極為緊要的事情,不免一時失了神,待得被晴雯一拉,回過神來,卻見著她取了一塊桃紅的料子,只往她的身上搭,口中猶自笑著道:“你生得白膩,這桃紅的配上去,越發(fā)得顯出來。偏你素日就愛那些淺淡的。今番可得聽我的,必是要這一塊桃紅的料子才好?!?/br> 媚人瞧著也是抿嘴一笑,目光往邊上一轉(zhuǎn),便笑著道:“我瞧著也是呢。老太太喜歡這些鮮亮的,春纖生得也喜人,若不穿戴起來,倒是可惜了?!?/br> “我……”春纖卻是不愿在這些上面掐尖兒的,當(dāng)下正要推辭,寶玉卻打量了兩眼,隨手抓了一塊柳綠、一塊嫩黃,只與青凌笑著道:“桃紅配柳綠,方才嬌艷。這色調(diào)就極合適。還有這塊嫩黃,顏色也好,我瞧著你竟也合適的?!?/br> 春纖聽得這話,眉頭一皺,卻又知道這等情況下,晴雯那等性情,寶玉又是那樣的身份,斷不能全然推了,立時便道:“原是每個都只兩樣的,我又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竟是多一塊?我瞧著,柳綠并桃紅便極好?!?/br> “我給你挑的,自然是當(dāng)?shù)闷鸬??!睂氂駞s不在意這些,他原喜歡晴雯,見晴雯與春纖彼此情分好,春纖生得也是玉雪可人,便有意照料一二。兼著那料子是他挑的,正是興頭上,竟是不容推辭。晴雯見了,也是笑著勸了兩句。瞧著屋子里的丫鬟都是停下來只瞧著自己,連著案上也比先前多了幾樣,竟是先前不曾見著的,春纖心知再要推辭,竟是矯情了,只得收下。 而寶玉見著如此,也是歡喜,忙又與晴雯挑揀起來,不多時便又擇了一塊銀紅,一塊玉紅,并先前那一塊海棠紅,也是三塊。春纖見著他們?nèi)绱?,又瞧著媚人只在一?cè)笑著,心內(nèi)略有些無力,只也說不得什么,心內(nèi)卻是盤算:雖是得了這三塊料子,自己最好還是做一身便罷了,剩下的并那嫩黃的料子,便留著日后做些荷包等小件兒,也省的日后旁人見著了,又想起今日來。至于那些空有嫉恨,卻無思量的,卻也不必理會了。 到底,在這丫鬟堆里想著出挑,總也要惹來嫉恨的。只消不平白得罪了旁個人,其余的春纖卻并非十分在意的。 這等思量說來長,卻也不過片刻之內(nèi),待得春纖回過神來,照舊在側(cè)站著,也說兩句話,卻并不掐尖兒。寶玉雖是喜歡女孩兒,但這里丫鬟甚多,兼著又有嬌俏如晴雯,柔媚如媚人在旁,時時說話笑鬧,自將對春纖的些許殷勤更放一邊兒去了。 春纖瞧著如此,也不多說,只等了半日,方與晴雯笑著道:“既是已是得了料子,我們便帶過去與鸚哥jiejie瞧瞧吧。說來我還有那一樣針線要做,且要請你再瞧瞧?!贝藭r晴雯年歲尚小,又極爽利伶俐,對寶玉不過是笑鬧的玩伴一般的心思,聽得這話,也沒什么不舍,立時應(yīng)了下來。 寶玉聽得這話,想起鸚哥來,正待也過去瞧一瞧,媚人已是拉著他笑道:“寶玉,想來老太太這會兒也該起身了,便與她們一道兒走吧。” 聽得這話,寶玉想了想,應(yīng)下后與晴雯春纖走了半路,便一個往西,一個往南,徑自分開了。春纖拉著晴雯又走了小半段路,眼見著做針線活的屋子到了,方與晴雯道:“你怎么與媚人jiejie爭持起來?好不好,她也就那么兩年便要出去了。便此時看著寶玉緊了些,也不過是想著日后能有幾分情分罷了?!?/br> 若春纖說晴雯言談失了尊卑,不是做丫鬟該說該做的,說不得晴雯便要惱了,但聽得這話,她卻不免有些慚愧,當(dāng)下微微紅了臉,低聲道:“卻是我沒想到這些,竟是混忘了。日后我與她賠個不是?!?/br> 第五章 風(fēng)云交際紅樓初開 “若眼下你過去,媚人jiejie又是極有心思的,若想到了這一處,不免傷心,也是不好。只日后見著她,盡讓一些也就好了。”春纖本只是以此為借口,勸說她一二的,自忙攔了晴雯,口中便婉轉(zhuǎn)地多勸了兩句:“此番也罷了,日后若是再見著媚人jiejie這般的,也想一想這一回,略讓一讓又如何?這些上面,你本就無甚心思的,總不理會也是使得的,她們卻是不然,原就是以籠絡(luò)照料四個字做安生立命的根基。俗語道,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你說破了這些,自是極得罪人??v你不管這個,也想想她們的難處?!?/br> 晴雯雖是個嘴里伶俐尖快的,卻是心存了厚道,又是極念情分的,聽得春纖這么一番話,倒是漸漸聽得入了神,半晌后才是道:“既如此,我日后總想一想便是了?!?/br> 說話間,她們便回到了先前做針線的屋子外頭,想著內(nèi)里還有一個鸚哥,便收了這番話,拉著手快步走到內(nèi)里,且笑著道:“jiejie在這里等久了吧?!?/br> 鸚哥卻正是拿了春纖先前的繡活兒做著呢,瞧著她們回來了,便抬頭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針線,道:“不過這一會兒的功夫,算得什么。倒是你這手針線活兒,倒是比先前瞧著更好了些,越發(fā)得上進了。”說完這話,她又是瞧了晴雯一眼,再添了一句:“若你有春纖這一半的心力,只怕這活計更要上一層樓呢?!?/br> 晴雯只是抿著嘴笑,卻不理會這些話,只取了料子過來與鸚哥瞧。春纖則在一側(cè)說了緣故,鸚哥聽著緣由,也是眉頭一皺,只她與晴雯交情更淺薄些,又是事涉寶玉的,便也不好說什么,只瞧了幾眼,又摸了摸,方笑著道:“這料子比往年的好,且顏色也鮮亮,只怕日后難得呢。且不要都立時做了衣衫,存著點日后用,也是好的。” 這等好意,春纖自是含笑應(yīng)下,連著晴雯聽了也是點了點頭。鸚哥方又拉著她們坐下來閑談,不外乎府里內(nèi)外的大小事兒。春纖聽了一回,趁著她稍稍提及林家,含笑道:“聽說姑太太家,竟是書香門第?,F(xiàn)今的林大人原是襲爵的人家,后頭讀書上進得了探花,果真是文采翰墨,風(fēng)流富貴?!?/br> 鸚哥聽得這話,倒是抿著唇一笑,道:“偏你說得一鱗半爪的,可是哪里聽來的?哦,想來是今日這料子的緣故?” “不過聽了幾句話,拼湊來的。不過我心里羨慕那等讀書的人家,也不知道那林姑娘是怎么的一個人,想來也是極好的。”春纖笑著回了一句話,又瞧著鸚哥,雙目有些發(fā)亮,道:“若jiejie知道,便與我說兩句,我心里著實喜歡呢?!?/br> 鸚哥聽得這么一個理由,雖覺得好笑,倒也沒放在心上,只將自己所知說了一些,又道:“就是子嗣上面單薄了些,說是三四代一脈單傳呢。姑太太現(xiàn)今能有一兒一女,便極難得了。偏前番又是病了,老太太擔(dān)憂不已。好在如今都是大安了的,想來日后也就越發(fā)得好了?!?/br> 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春纖抿了抿唇角,于心中為那林黛玉一嘆。又思及寶玉年歲,想起那甄英蓮大約已是落入拍花子之手,自此而后,家鄉(xiāng)親眷俱是了無記憶,著實可憐可悲,口中卻還是與鸚哥道:“想來必定能如此的?!丙W哥見著她面上含笑,一雙眸子似含著一脈春水,竟是透著光亮,心下由不得一怔,倒是有些信了她所說的話,心中略略一想:大約也是這生來的性情,瞧著她這些年色色與旁個不同,若說愛慕讀書識字這一樁事,也是有例的。 有了這等思量,鸚哥不免在心中記了一點子。春纖則想著黛玉入府,竟是近在眼前的,又知這鸚哥原是賈母頭一個撥給黛玉的,極得其心,便有意在她面前多有提及林家。一來二去,鸚哥竟也在不知不覺間對林家的種種多有留心,常與春纖提及。 春纖見著如此,也是樂意,依著她素日所見,雖說這府中的姑娘,都是兩個貼身的大丫鬟,紅樓夢書中所寫亦是如此,卻總有個有名兒的小丫鬟添入其中。比如黛玉的春纖,探春的蟬兒,迎春的蓮花兒等等,雖不過偶爾露出個頭,倒也有些痕跡在。再有,鳳姐的陪嫁丫鬟亦是有四個的,想來黛玉她們也是不差的,必定是從中尋出出挑的來。便這些都不說,寶玉為何能有那么些大丫鬟伺候?還不是賈母吩咐下去的,若是自己籌劃得當(dāng),未必不能于黛玉處得個大丫鬟的位子。 有了這等心思,她越發(fā)得留心在意,又于一干事物上面著實用心,不知不覺,竟就是小半年的光陰過去。 卻說這一日,春纖于賈母處的小廚房一面兒幫襯,一面學(xué)些手藝,正與廚下的婆子隨意說笑的時候,鸚哥卻是尋了過來,瞧著她如此,便走到內(nèi)里來,嘆道:“真真是閑不住的性情。瞧瞧旁個,都是玩鬧嬉笑著呢,偏你還來這里尋事兒做?!?/br> 春纖抿著唇一笑,忙便取了水來梳洗一番,又與那些個婆子略說了兩句話,方拉著鸚哥告辭而去。待得走了小半段路,眼見著周遭再無遮掩,竟是一片水塘,才與鸚哥含笑道:“jiejie尋我,可是有什么事兒不曾?” “卻是你素來留意的姑太太家的事兒?!丙W哥瞧著她這般,倒是在心中一嘆,繼而拉著她說道:“說來也是可悲可嘆,姑太太并那位林家的小爺,竟是沒能熬過命去,已是將將兩個月的光景了。老太太今日見了信,差點兒闕過去,眼下正是抹淚慟哭呢。偏你前些日得了吩咐,須得與老太太做那帳子上掛著的香囊,昨兒才說今日便呈上的。我度量著,老太太素日愛那鮮亮的,只怕你也做了那等的,方忙過來與你說一聲。” 固然,這女兒過世,自來沒有做母親的守孝,可這會要是送那等鮮亮活計上去,只怕會刺了賈母的眼,平白受遷怒。 春纖自是會意,忙謝過鸚哥,道:“若非你留意這些個,只怕我眼下便要觸怒老太太呢。”說完這話,她瞧著鸚哥神色間略有些感傷,便又添了一句話:“真想不到,姑太太并那小爺竟就這么去了。林大人好似也將近半百,一個林姑娘也是弱著呢,有無人照料的,這日后可怎么好?” “老太太也是想到這個,緊著與林家送信,說著是要讓林姑娘入咱們府中照料教導(dǎo)?!闭f到這里,鸚哥面上略有些哀傷,雙眸之中竟有幾分水光,連著聲音也漸次輕緩了起來。春纖瞧著她如此,抿了抿唇角,也由不得在心底嘆息一聲:這鸚哥原是家生子,父親是采買上的管事,母親原是老太太身邊的陪嫁大丫鬟,這在賈府之中自也是一等的。偏生前幾年母親過世,父親又是娶了繼室,業(yè)下已是懷孕了,倒是讓她有些不尷不尬起來。想來,她也是因林黛玉喪母一事,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方才如此。 有了這等思量,春纖便不愿再說林家之事,讓鸚哥傷懷,正思量著尋一樁事與她說。偏就在此時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繼而幾個女孩兒笑鬧著跑了進來。 見狀,鸚哥與春纖立時止住話頭,只笑著往一邊讓了兩步,一面打量,原不過是賈母屋子里的一干小丫頭。她們正是童心未眠的年歲,又入了賈府這等地方,在賈母的名下,時日長久了,一股愛玩愛鬧的天性便發(fā)了出來。此番天色也好,事兒也輕省,就呼朋喚友地在這一處院子里玩耍。 此時見著了鸚哥并春纖,她們不免止住了腳步,且笑且看,道一聲鸚哥jiejie好,方又添上一句:“鸚哥jiejie與春纖真是投緣呢,總也見著你們在一處。” “正是呢,想來也是一段緣法?!丙W哥自是不會將這一點子酸話放在眼底,眉眼盈盈,笑語嫣然間自有幾分慧黠:“難得我喜歡,她也喜歡,真真是投合了。” 那幾個小丫鬟便略有幾分訕訕,當(dāng)即再說了兩句話,便是匆匆尋了個話題離去。鸚哥瞧著她們走了,便拉著春纖往另外一邊兒走,一面收斂了面上的幾分笑意,一面低聲道:“莫要理會這些話,若你真?zhèn)€為著這些憨玩憨睡了去,日后又該如何?瞧瞧現(xiàn)今,你既是會做些針線,又識了些字能算賬,還學(xué)了些廚下的手藝。再在這里呆個五六年,便是色色都能看了。那時候出去了,竟也能過活了。她們現(xiàn)下不管這些個事,及等出去了,怕也就只能哭去了?!?/br> 說到這里,鸚哥又是一嘆,道:“我原先雖也不似她們一般,倒也有幾分懶怠,瞧著你每日里學(xué)這學(xué)那,不免也似你一般,總也做一些學(xué)一點兒的。為著這個,前些時日老太太還夸贊了我一番,說我勤勉仔細,又是有心上進的,極好。這話得了臉面不說,也是日后的本事,誰個能奪了去?你這般就好,萬不要怠慢了?!?/br> 春纖聽得這話說得十分懇切,心中亦是生出感動來:雖是前番結(jié)交鸚哥,著實是有幾分算計在內(nèi)里的,可這么些時日過來,那些許算計也就淡了。兼著她待自己一片真心實意,也委實觸動心腸。由此,她思量一回,便拉著鸚哥到了處僻靜的角落。 第六章 明珠草芥黛玉入府 鸚哥度量春纖之意,自是會意,也是悄沒生息地隨她到了僻靜所在,見著左右無人,方笑著道:“你又這么個模樣,難道我還有什么事兒不能與旁人聽見了不成?” “我卻是為jiejie發(fā)愁呢?!贝豪w對于鸚哥,也是早有一番真心話的,便與她低聲道:“jiejie瞧著,太太素來的性情為人如何?” “太太自是慈悲人,且我是老太太身邊的,越發(fā)得牽扯不上,又有什么可擔(dān)憂的?”鸚哥聽得這話,卻是一怔,再想不得春纖說的卻是王夫人。只她素來細致,心下不免思量素日所為,竟也無處搜尋出得罪了太太的地方,越發(fā)生了疑惑。 春纖卻是早有所想所備,正欲在鸚哥心中埋下一顆釘子的,也是拉攏她站在一處反對寶黛戀情,已存下一段話來,見著她詫異,便悄聲道:“jiejie且聽我?guī)拙浜?。老太太素來是愛伶俐的美人兒,瞧著晴雯便知道了。太太卻喜歡那等瞧著賢惠不甚出挑的人,只瞧著她身邊的大小丫鬟,哪個容貌能說得上出挑的?現(xiàn)今,珠大爺過世,太太又待小蘭大爺?shù)?,竟只將寶二爺看做心頭rou。似我們這等的,見著寶二爺竟只還離著遠遠的,方是正經(jīng)。偏生寶二爺卻極愛在我們這里廝混的,我瞧著前些時日,他磨著jiejie要了胭脂,那會兒偏又有太太過來回老太太的話,若是瞧見了……” 說到這里,春纖話音一頓,鸚哥的面色便有些發(fā)白。她本是性情聰明的,又是家生子,饒是年歲尚小,卻也知道這里面的厲害。想著素日所知的種種,她目光一閃,方與春纖鄭重道:“卻是我糊涂,素日都是如此,竟就混忘了上下之分,男女之別,只說是從小兒就如此的?!闭f到這里,鸚哥的聲音略有幾分低沉下來。 春纖見狀也是在心底一嘆,露出幾分猶疑來,半晌才在鸚哥的目光下又低聲道:“jiejie不知道,我原在那養(yǎng)父母的村子里見識過的,素來女人最是嘴上厲害的,一點子小事都能傳的沸沸揚揚,前一年甚至有個好好兒的女孩兒被逼著上吊——她也沒做什么,不過是與她表哥略親近了些罷了。原拿著當(dāng)哥哥瞧著的,便親密了些,誰想著這落到旁人眼底,竟就是罪過了!這等世道,我們不過是使喚的丫頭,自比那女孩兒還艱難,哪里能不仔細!” “你說的很是?!丙W哥自也明白這里面的事情,且在這府中,內(nèi)宅里頭的種種總也見過聽過的,當(dāng)即便嘆道:“也是我們私底下說一說,與那等爺們扯上干系能得什么好?瞧瞧璉二爺前頭的兩個通房,現(xiàn)下哪里去了?我原因著沒那等心思,寶二爺又還小,便也沒從這上面想,現(xiàn)在說來,竟是素日里糊涂了?!?/br> “可不是。jiejie細想,老太太最疼寶二爺,他屋子里連著媚人好些都是老太太調(diào)教好了,送過去與他使的。jiejie素來色色都是好的,若也是這么著。”春纖頓了頓,方才又道:“這也不是不好,可若是沒那等心思,何必過去與那些個有心思的掐尖要強去?” 鸚哥自是點頭,又瞧著春纖細細道來,十分入情入理,心內(nèi)一轉(zhuǎn),不免笑著道:“倒是你這等仔細能干,又生得好,卻不曉得日后誰有福氣,竟得了去。若我有個兄弟,必定要討了你去!” “jiejie又是渾說?!贝豪w卻不似現(xiàn)下的女孩兒,原內(nèi)蕊不同,自不會因著這一句打趣的話而害臊的,反倒一笑,且回了一句話,色色大方。 鸚哥便拉著她的手,目光柔和,笑著道:“你不知道,我卻是盼著你我之間的情誼能長長久久,再也斷不開的呢?!贝豪w聽得這話,心內(nèi)也有幾分柔軟,少不得與鸚哥又是說了一番衷心話。 而后,她們之間竟是越發(fā)覺得親近,瞧著也與旁個不同。 那些個丫頭瞧著如此,也還罷了,獨一個晴雯瞧著略略生了幾分不忿,卻被春纖岔開,且笑著道:“原是我們處得久些,便慣熟了罷了。你若是也與我們安安生生地坐在屋子里,不消一兩個月,必定也是一樣兒的?!鼻琏┞牭眠@話,方才罷手——她卻是慣常愛玩鬧的,做針線都有些懶怠,旁的更不必說。 這般一長一短的事兒過去,賈母已然吩咐了賈璉下江南去,將黛玉接來,隨去的自有一封書信與林如?!煌夂趿秩绾R咽前氚?,黛玉尚小,又生得單弱多病,既無親母教養(yǎng),又無兄弟姊妹相互扶持,越發(fā)得孤單,以此勸說。而后賈母又有諸多囑咐,暫且不提。只春纖瞧著寶玉等依舊是一身大紅,竟不曾為賈敏著大功的服色:按著道理,賈敏為姑母,休說寶玉賈璉鳳姐探春等,便是尚小的賈蘭,亦是要服緦麻的。然則,他們卻都是照常穿紅著綠,只在頭一二個月略取了些素淡衣裳,過后竟全無禮數(shù)。 由此,春纖不免感慨:賈母哪怕疼愛女兒賈敏,只瞧在這一件事上,便能明白,這等疼愛休說沒過賈府,便是寶玉等,也是比不得的。想來也是賈敏自出嫁后,鮮少歸來,哪怕母女情分極好,也漸漸在歲月里磨去了大半。剩下的情分,比得過三春,卻比不得寶玉,比不得賈府并元春等,更比不得她自個兒。 這等感慨,在春纖心中思量一回,只存在心底,卻不敢與旁個提及,只與鸚哥略提了一句,也不往深里說去。倒是時光如流水,春來秋去的,轉(zhuǎn)眼便入了冬。且說這一日,瞧著天色昏黑,俄而漸漸有些雪子洋洋灑灑落了一地,便有丫鬟急忙打起來簾子,且與坐在上首的賈母道:“老太太,林姑娘已是下了船,正坐車來了?!?/br> 賈母聞言,原含笑端著茶盞也是擱下了,坐在那里出了一會神,便是抹了淚,道:“可憐我那小外孫女,聽說生得便單弱,舟車勞頓,還不知道現(xiàn)今如何?!闭f罷這話,又是想起賈敏的種種,越發(fā)傷感。春纖站在一側(cè)垂頭不語,只瞧著鴛鴦上前來一通勸說安慰,賈母方漸漸好了些。王夫人見著如此,亦是與賈母勸慰兩句,又開口問了底下丫頭幾句話,見著她有的仔細回了,有的卻不知道。王夫人還不如何,只賈母瞧著到底心中悵悵的,竟沒說話。瞧著如此,王夫人也漸漸沒了聲兒,只靜靜坐在那里,倒有幾分穩(wěn)重,只透著些木訥。 鴛鴦卻是個心思細致又有體面的,只與那丫鬟使了個眼色,令她下去,自己則屈膝攙扶著賈母半晌,送她靠在椅袱上,方含笑柔聲道:“林姑娘卻還得指著老太太教導(dǎo)呢。她生得單弱,想來也心思細的,若見著老太太如此,只怕心中不安呢?!?/br> 聽得這話賈母面色略略振作了三分,且道:“敏兒去得早,我自是得為外孫女兒周全。只盼著她日后好好兒的長大成人,富貴雙全?!毙戏蛉吮愣嗾f一句話來:“正是這個理,我們竟不如老太太想得遠?!?/br> 如此說話間,外頭便又有回話,林黛玉已是入了府,正是往這里而來。不多時,外頭就有丫鬟打起簾子,且與里面道:“老太太,林姑娘到了。” 賈母聞言,一則酸楚悲痛,想著女兒賈敏舊日種種,現(xiàn)今卻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自是難過;一則卻想著外孫女頭一回見著,又有幾分企盼。但等著她抬頭一看,旁的思量心念俱是化為烏有,徑自淚落不止——黛玉卻生得與女兒賈敏有八分肖似,卻又更單弱了幾分,自能觸動慈母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