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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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著呢?!摈煊裥χ鴮⒛巧茸訆Z了過來,反與春纖扇了扇,抿著嘴笑道:“我瞧著,倒是你合該這么扇一扇呢?!边@卻說的不假,黛玉生來體弱,這些年仔細將養(yǎng)著,也略有不足,不免身姿纖弱,冬日雖覺酷寒,夏日里卻從來不覺十分暑熱,體自清涼無汗。倒是春纖面色緋紅,額上已是蒙上一層淺淺的細汗。 “姑娘又是排揎我。”春纖也不惱,自是去額間細汗,又與黛玉說笑兩回,不覺便是到了楊府,自角門而入,又坐青綢小轎到了后院兒,早有嚴氏領(lǐng)著楊歡相迎。 黛玉伸手握住嚴氏的手,笑著道:“嫂子降階相迎,我又如何受得?自來都是親戚,又有長幼之分,何必如此?”嚴氏聞言笑道:“雖說你我本是同輩,到底相差十余歲,你又極好,我心里倒似將你當(dāng)做女兒一般,很有些親近之意。如今不過略走兩步,又有什么?” 兩人說得客氣里透著親密,楊歡在旁聽著不由一笑,道:“自那日后,母親總念著表姑,連著我也不似前頭看著好了。我還納悶?zāi)?,原來竟是這么一個緣故。唉,說是旁個人,我再不服的,偏是表姑,便是嘴里不服,心里也得服氣?!?/br> 嚴氏便伸手點了楊歡額頭一下,嗔道:“越發(fā)什么都敢說出來?!?/br> 這般說笑一陣,眾人便俱是回到屋子坐下。 黛玉雖有幾分嬌慣的性情,學(xué)識靈竅卻是一時之選,又生得姣花軟玉一般,由不得嚴氏母女越看越愛,不過一二個時辰,竟越加親近憐愛。嚴氏心中不免嘆息,暗想:卻是自家無福,這么一個姑娘,論說起來樣樣都是拔尖兒的,偏隔著輩分兒,竟不能娶來做兒媳婦。 想到這里,嚴氏不由微微一嘆,轉(zhuǎn)頭卻見著春纖正立在一側(cè),眉眼如畫,與黛玉一站一坐,一明媚一超逸,真真是相映成輝。她心內(nèi)不由一動,那邊黛玉已是為著那一聲嘆息,轉(zhuǎn)頭望向她:“嫂子可有什么事須得辦去?” “可不是,忽而想到一樁事,卻得緊著辦去?!眹朗匣亓艘痪洌煊褡允切χf無妨:“原是自家親戚,又何必這般客氣,聽阿歡說府中有好花木,我心里正想去看一看呢。只不好張口,倒是得了嫂子這一句,正得了緣法。” 嚴氏見她說得情致婉轉(zhuǎn),心里越加喜歡,略說了兩句話,便令楊歡好生領(lǐng)著黛玉去園子里頑一回:“也不過是尋?;荆迷谌缃裾?dāng)時候,倒還可一觀?!摈煊駰顨g俱是含笑應(yīng)下,且先送嚴氏離去,才是雙手交握,一道兒往花園子里去。 黛玉一面與楊歡說笑,一面回頭對春纖道:“我這里橫豎無事,你只管去那邊兒的亭子里坐一坐——這兩日你身子也有些不好,竟還是歇一歇得好?!贝豪w心里納悶,暗想:好好兒的,這話又是從何說來? 好在兩人相處日久,目光一對,春纖雖然疑惑,卻還是點頭應(yīng)了一聲,自轉(zhuǎn)身往先前瞧見的亭子走去。黛玉目送她而去,恰瞧見那邊兒花樹間隱隱約約有人影閃動,不過片刻,便遠遠見著個清俊少年沿著石階漫步而上——不是旁人,正是顧茂。 因離著不甚遠,黛玉看得分明,不由往后兩步,正要轉(zhuǎn)頭避開了去,不想那邊顧茂已是轉(zhuǎn)首望了過來。登時四目相對,一時俱是一怔。黛玉面上微微一紅,半晌后便頷首為禮,轉(zhuǎn)身離去,心里卻暗暗生出幾分別樣思量:與這顧家郎君前番有數(shù)面之緣,只是彼時不同今日,總不曾細看。如今細看來,倒是與春纖真有五分肖似,且春纖生性聰慧,自有一番靈竅,他于此處亦是不俗。想來真?zhèn)€是至親兄妹無疑。既如此,自己日后少不得多勸一勸她,使其骨rou團圓,也是一樁好事兒。 她這般想著,卻不知那邊顧茂身形微僵,半晌后才是重頭拾級而上,眼角猶自往黛玉之處望去,暗想:雖是閨閣女兒,卻得數(shù)面之緣,又有春纖之事,難道這也是緣分使然? 第一百零三章 情更切春纖心動搖 自來心中掠過這般念頭,黛玉面上不覺飛紅一片,又羞又怕,兩只眼恰便是含了一汪三月里的綿綿春水,說不出來的纏綿。休說楊歡這女孩兒瞧著骨頭發(fā)酥,就是道旁樹上兩只鳥兒也忽而刺啦啦飛了起來,倒驚得黛玉往后退了一步,抬頭望了一眼,才道:“這鳥兒也稀罕,忽得就飛了?!?/br> 她這里說著,那邊兒春纖已是登了那石階,心中正有些不自在,只往黛玉處看去,卻見著這般情景,心里不覺閃過書中所言:顰兒才貌世應(yīng)稀,獨抱幽芳出繡閨。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也不知道怎么的,見著這情景,她反倒?jié)u次穩(wěn)下心來,一步步邁入亭臺之中——顧茂正自站在內(nèi)里,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見他這般形容,春纖不知怎么的,竟就想到了遠在現(xiàn)代,自己心中真正的父母。她心里一酸,復(fù)又一軟,且生出幾分溫軟來:想來他滿心期盼的心,與自己念著父親的心,也是一樣的吧。雖然,她并不認為自己是他的meimei,但原主究竟是不是,誰又能說清楚?誰知道緣分兩字究竟怎么寫呢?要是他還是這般滿腔熱誠,要是他家中長輩也是認準(zhǔn)了的,雖說滴血驗親未必作準(zhǔn),可、可真要是成了,到時候自己也就認了吧。也算,也算讓自己和他,都有個家,有個親人…… 想到了這里,春纖言語間不免軟和了三分。顧茂見她這般,心里越發(fā)熱切起來,絮絮叨叨,不覺說了半日話,卻猶自不足。春纖看在眼底,又覺好笑,又覺嘆惋,越發(fā)生出不忍來,嘆道:“你這般用心,我瞧著反倒辛酸起來。” 顧茂知道她的心思,卻不說破,只道:“這原是我滿心期盼的事,又有何辛酸。”說罷,他瞧著時辰不早,便轉(zhuǎn)了話頭,且將春纖送了下去。春纖見他這般,心里越加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來,便是回到賈府□□館里,猶自有些怔忪出神。 黛玉見她這般模樣,心里一想,兩頰且微微泛出霞色。 她們一前一后各有一番情致,卻與往日不同,紫鵑瞧著稀罕,笑道:“這出去一趟,竟倒是瞧著什么稀罕事物不成?一個個都不言語了。”黛玉回過神來,才咳嗽了一聲,外頭便有個小丫鬟報信,笑道:“云姑娘來了?!?/br> 說話間,湘云恰便是一陣風(fēng),笑著卷了進來:“林jiejie?!?/br> “云meimei來了?!摈煊衿鹕砺杂藘刹?,便令倒茶,又往外頭瞧了兩眼,笑道:“我才回來,你便來了,可真是湊到一處去了的?!毕嬖票阈χ溃骸翱刹皇蔷壏??!闭f著又嘰嘰咕咕將襲人提了銀錢一事說道出來:“原是我從太太房里聽到的,大約園子里也是頭一份兒的呢。我想著,二哥哥待我們素日也好,襲人也是極好的人。如今有這樣的喜事兒,不如我們一道兒去恭賀一句,也是湊個趣兒?!?/br> 黛玉知她與襲人本就有些舊日情誼,并不詫異,但她卻并不愿應(yīng)允:“雖是好事兒,到底是表哥屋子里的人。若遇上了說一聲兒也就是了?!彼行倪h著寶玉,與襲人也是尋常,自然不想這么巴巴地過去。 湘云卻執(zhí)意不肯,磨了半日,黛玉也是無法,只得道:“這信兒還沒透出去,忽而過去道賀,反倒使人詫異,不若緩兩日再說吧?!?/br> “這又何妨?我們透個信兒,她自家也有個明白,豈不是更好?”湘云再三言語,黛玉只得應(yīng)允,道:“罷了,耐不過你這個磨人精?!毙睦飬s是詫異,素日里湘云明快,再沒得說這般磨牙的。心里這么想著,她面上卻不露痕跡,只令取來妝臺抿了抿頭發(fā),便是起身。 此時正值夏日,雖則這一日多云,到底有些暑熱。黛玉走了一陣,額間便隱隱有些細汗,步履微緩,及等到了地方,湘云便要去尋襲人,她便笑道:“你先過去,我且緩一緩吧?!毕嬖票阕匀繉ひu人去,黛玉正要自去一處坐一坐,不想春纖卻忽而從窗子往屋中望了一眼,噗嗤輕笑了一聲。 黛玉一怔,也是轉(zhuǎn)頭看去,只見窗紗如霧,分明能見著寶玉正自睡在床上,屋子里只有一個寶釵,還坐在他身邊兒做針線,她一時不由看愣住。及等她回過神來,湘云已是走到她身邊兒,一面順著黛玉的目光往里頭看,一面又問道:“林姐……”這兩個字才出了口,她已是瞧得真切,不由要笑,又忽然記起寶釵素日待她的厚道來,忙掩住口,反倒拉了黛玉:“走吧。我想起來了,前頭襲人來說晌午要去洗衣裳,必是去那池子那兒了,我們?nèi)フ宜?。?/br> 黛玉心下明白,也不欲多理會里頭的事,索性便與她一道走了。誰知她們這邊兒離去,那邊兒寶玉忽而夢中喊罵,且嚷出一句:“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緣’?我偏說‘木石姻緣’!”寶釵在旁恰聽得這話,面色一怔,手指也是一頓,捻著一根針再也扎不下去。就在此時,襲人忽而進來,方打斷了她的念頭,兩人不免又說了王夫人提拔之意,眉眼一對,倒是越加有幾分情誼來。 此時又有鳳姐打發(fā)人來叫襲人,寶釵打趣一句,回頭自個兒卻有些沉郁,獨坐在蘅蕪苑窗下,支起手撐著額頭,徑自想了半日,方長長嘆了一口氣。邊上的香菱見著了,便笑著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好好兒的出去,回來卻有些心事似的?!睂氣O回眸與她一笑,道:“許是暑熱的緣故,總覺得不舒展?!?/br> 她雖這么說著,卻雙眉不展,香菱見狀,忙另尋了一個話頭。略說兩句話,她們便將這事掩下不提。只是寶釵心中卻存了一段念想,不免時時在意,處處留心。她本就覺察出三五分來的,這十來日過去,越發(fā)心中明白。然則,諸事未曾說破,她又是極有心胸城府的,面上卻是一絲不亂,倒不曾使人瞧出不對來。 此時先有湘云告辭歸家,后頭賈政因著勤慎端方,風(fēng)聲清肅,又是書香門第的出身,被圣上點了學(xué)差一職,于八月二十日起身出差。寶玉便越加縱性游蕩,常在園中廝混,自然也總有往黛玉之處走動。黛玉見著他這般情景,口中不言,心里卻頗有幾分嘆惋:他本性聰敏,從旁學(xué)雜收上頭瞧著也頗有見解,然則外祖母他們溺愛無度,只一味寵著,竟不能使他成家立業(yè)。雖則一顆心是好的,一片赤子心腸常人再也難及,許是千萬人也也未必有的,然則為人處事,他不過依仗家里并長輩。這三五日也就罷了,等著十年八載還是如此,又如何立足于世? 只是黛玉心性清高,這般話也就心中偶爾一想,又知寶玉心性,并不曾吐露分毫。然則她心有所想,又素與紫鵑春纖親近,言語之中不免露出些許痕跡來,紫鵑聽在耳中,倒把素日的一點思量擱下,春纖卻只有歡喜的份,每每拐彎抹角地贊同。時日久了,黛玉瞧出內(nèi)里根底來,不免笑道:“你既是知道這個道理,怎么自家卻沒個思量?那邊兒殷切備至,我瞧著都眼熱,你倒是總推托著。便是江南那里事務(wù)頗多,一時抽不得空來,想來三五個月后必定會使人過來。到時候,你又要怎么說來?” 春纖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真?zhèn)€如此,也只得試一試。若果真是的,我又有什么好推托的。只是舍不得姑娘罷了?!摈煊衤犓哉Z之中大有和緩,不免微笑點頭。她們正自說著,忽而外頭報信,說是侍書來了,便止住話頭。 卻見詩書進來,手里拿著一幅花箋。 黛玉便笑道:“你怎么來了?三meimei可好些了?昨兒我過去,她正睡著,倒也不好打攪,正說著等會子過去呢?!笔虝蜃靸阂恍?,手中將那花箋遞了過去:“姑娘瞧瞧這個,便就知道了?!?/br> 黛玉方接了那花箋,低頭細細一看,不覺點頭贊道:“果真是三meimei,旁人再沒這樣的心思籌劃。”說罷,她抬頭與侍書道:“這般雅事,我必是要去的。你回與三meimei,就說我須得熏衣以待,方不辜負她。且請她略等一等罷?!北娙酥谴蛉海皇且恍?,并不當(dāng)真。侍書也笑著,應(yīng)了一聲離去。黛玉換了一身衣裳,便去了秋爽齋——早有迎春、惜春候著了。 姐妹們略說了兩句話,一時寶釵、寶玉也到了,彼此說笑幾聲,越加熱鬧。又有李紈前來,方漸次說準(zhǔn),一時吟詩作賦,做得幾首白海棠詩,越加自在。春纖冷眼瞧著,見迎春連著韻腳也都是隨意為之,不免心里感慨,暗想:迎春這般性情,雖是情勢天性所成,卻著實怪不得人糟踐。 黛玉回頭見春纖正瞧著迎春,心里也不免想到迎春的婚事上頭,暗暗嘆了一口氣,口中卻道:“說來我也想要再邀上一社呢。雖說繁密了些,但想著二jiejie的大事兒,這時候能多聚一聚也是好的?!?/br> 第一百零四章 吟詩文各人各逞性 黛玉雖說得如同閑談一般,但眾人想著迎春這一段婚事,也不由一靜。不特探春、惜春、寶玉心中發(fā)酸,就是寶釵與李紈兩個也是在心底嘆了一聲。不想這般靜默之中,迎春反倒勾起一絲笑來,道:“相見的日子盡有的,何必在意?!?/br> 她本就是這么一個軟和性子,并不多思多想,一味隨份從緣,只想著總不至于太過,由此,這會兒雖笑容不多,卻也是真心。黛玉聽她這話,再見她這般形容,心里且嘆且憐,又不由生出幾分企盼:想二jiejie雖軟弱,卻真?zhèn)€是省心好性兒的,總不至于沒個后福的。說不得她嫁入霍家之后,那霍二爺病愈好轉(zhuǎn),也是有的。 黛玉這么想來,旁人也只有這樣思量的,總是盼迎春日后福氣的,便也都露出笑容來。寶釵更笑盈盈著道:“二jiejie說的是,只消有心,自然常有見面的時候。倒是林meimei該打嘴,沒得讓我們提前兒生出幾分離愁來?!?/br> “正是,正是。”李紈也是點頭稱是。 黛玉順勢接過話頭,笑著道:“是我的錯,吃這一杯酒,權(quán)當(dāng)賠罪了?!闭f著,她便令倒酒來。不想寶玉卻道:“你從來單弱的,現(xiàn)下又是入了秋,雖瞧不大出來,到底秋風(fēng)漸冷,如何吃得酒來?以茶代酒也就罷了?!彼黄笄校湓趯氣O眼底,又有先前評詩,寶玉一味推崇黛玉之事,她不由稍稍斂了笑容,面上卻還是笑盈盈的,只道:“這卻不好說,須得二jiejie做主呢?!?/br> 迎春自來是個心存厚道的,又與黛玉親善,聞言忙令倒一盞茶來與黛玉:“一件小事兒罷了,偏你們磨牙,林meimei只當(dāng)潤唇吧?!比绱艘徽f,便將這事掩去。然則,迎春的婚事既說到了,眾人不免留意一二,內(nèi)里有個探春更是有心的,順帶問了問嫁妝之事。 偏迎春是個最省事不過的人,竟是一味無知無覺,渾不在意這些個事項。聽得探春問話,她倒似渾不與自己干系,竟是一問三不知。 若是旁的人家,眾人自不會多提,到底迎春還是個閨閣女孩兒,縱然是自個兒的婚事,知與不知也是在兩可之間的。偏賈赦夫婦從來做事尷尬,待迎春不聞不問的,雖有賈母并賈政夫婦,到底隔了一層的。又有霍家那頭的不足,他們不免為迎春十分擔(dān)憂,方問出這些話來。 此時迎春這般模樣,不特探春心里煎熬,就是旁人也暗暗嘆氣,又生出幾分計較來,明里暗中勸了迎春兩句,又接著添妝一事,半遮半掩說了些自己所知的嫁妝事兒。 內(nèi)里寶釵知曉甚多,便一樣樣細細說來,后頭才道:“這也是我隨常聽媽說的閑話,各家都有不同,想來這大類卻是一樣的。二jiejie也問一問,總有個單子,自個兒日后取用也省心遂意。”探春心中點頭,見迎春猶自不在意,便決心后頭總要多去她那兒幾回,將這事兒辦妥才好,此時卻不好多說,便笑著道:“寶jiejie當(dāng)真博聞強識,我們再也不如的?!?/br> 寶釵一笑,目光在周遭打了個轉(zhuǎn),見黛玉只抿嘴兒笑,寶玉又正瞧著她,心里不覺淡淡起來,面上卻絲毫不變,只笑道:“我們家的事,你們也是盡知的,媽平日里事兒也多,我少不得幫襯些,閑了坐在那里便聽了一耳朵。不過俗務(wù)罷了,你要再贊我,我日后多聽兩句,說不得竟也成了個俗物了?!?/br> 說到此處,眾人皆是莞爾一笑,再說些旁樣事體,定了個海棠社的名兒,一時便散了去。誰想寶玉回去,先瞧了一回海棠,又獨個兒坐了一陣,將此事說與襲人。襲人正有打發(fā)宋mama與史湘云送東西一件告訴他,后頭又有宋mama回說湘云著急作詩的事,惹得寶玉立時起身往賈母處,逼著叫人接去。 雖因著天色晚了不得成,明日寶玉再去賈母處催逼,午后湘云便是來了。 眾人見她來了,說笑兩句,又與她看了昨日做的詩文,又道了韻腳等。湘云一心興頭兒,一面說著話,一面心里早已有了,又取來紙筆錄出,笑道:“我依韻和了兩首,卻不知道好歹,不過應(yīng)命從眾罷了?!闭f著遞給眾人,眾人一面說必定要重了等話,一面細看。不想湘云文辭不俗,情致婉轉(zhuǎn),倒讓他們看一句,驚訝一句,反道:“不枉做了海棠詩,真?zhèn)€是該起個海棠社的?!?/br> 湘云趁勢便要邀上一社,眾人只說妙,又說了些昨日的詩文,彼此評論一回,方各自散去。 及等晚間,寶釵便邀湘云去蘅蕪苑安歇。 黛玉從旁聽著,原待說話,見湘云含笑點頭,便就垂頭吃茶,回頭說與紫鵑、春纖兩個:“她平日里雖穿戴未曾不足,我瞧著針線上頭卻有一半兒是自個兒的手筆,想來在家里也是不得自在的。如今邀上一社,本不過幾樣瓜果點心,隨性罷了。偏住在那蘅蕪苑,我瞧著,明日里只怕還有的磨牙?!?/br> 春纖聽她這般說來,心里一喜,笑著道:“姑娘何必擔(dān)心這個,薛姑娘縱然有千般不好,卻是一樣好處,最是個識大體想著臉面的。說不得史姑娘有些錯漏,她還得貼補呢。史姑娘求個里子,薛姑娘求個面子,豈不是天造地和,四角俱全的好事兒?明兒必定周全的?!?/br> 聽得這話,黛玉一時沉默下來,她素日不喜寶釵,只覺是個心里藏jian,矯揉造作的,然則背后論人長短,且說這些個事兒,她也覺得無趣,便只得嘆一聲,道:“罷了,也是各人緣法,說不得什么的?!闭f罷,她便丟開手去。 及等翌日,湘云便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笑應(yīng)了,午間便一道進了園子來。宴擺在藕香榭,它身居池中上空,四面有窗,左右曲廊婉轉(zhuǎn)跨水接岸,后面且還有曲折竹橋暗接,且不遠處山坡下兩顆桂花開得極好,河里水也碧清,闊朗清亮。外頭好,內(nèi)里布置也極妥當(dāng),兩張竹案,一者設(shè)茶具,一者設(shè)筷箸酒具,邊上一處煽風(fēng)爐燙酒,一處煽風(fēng)爐煮茶,干凈利落,十分周全。 賈母扶著鳳姐的手進來,一看便喜道:“這茶想的周到,東西也都干凈?!毕嬖茀s笑著道:“這是寶jiejie幫我預(yù)備的?!辟Z母聽了,就道:“我說這孩子仔細,凡事想得妥當(dāng)?shù)??!毖鄣讌s少了幾分喜色。黛玉從旁見著,便望了寶釵一眼,見她含笑微微垂下臉來,便偏過頭去,且與迎春道:“不覺已是入了秋,這風(fēng)一吹,倒越發(fā)有些冷了?!?/br> 迎春笑道:“你本就單弱,衣裳上頭合該更仔細些?!碧酱郝牭靡彩屈c頭,回頭略說了兩句話,那邊賈母就說及舊日掌故,一時眾人湊趣且不提。及等坐下,黛玉便自然而然坐在三春之中,省得再對著寶釵。賈母卻招手道:“玉兒過來?!鄙焓謱⑺龜堊∧﹃换?,又令坐在下首,親近之意比旁個更是不同。又有寶玉笑語相對,一時便橫生幾分旁樣意趣來。 后頭一番享用笑鬧且不細說,賈母王夫人等吃了螃蟹,又吩咐兩句,就自回去,湘云寶釵便令收了殘席另擺一桌,又取了詩題,用針綰在墻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又怕做不出來。湘云便將這不限韻的緣故說了一回,寶玉頭一個歡喜:“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的?!?/br> 彼此細說兩句,便隨意散去,或釣魚,或玩花枝,或出神,或說笑,獨一個寶玉最忙,一回瞧黛玉垂釣,一回與寶釵說笑,一回又與襲人廝磨,卻真?zhèn)€歡喜不盡。 然則做的詩來,他雖是與眾人一般,都是看一首贊一首的,內(nèi)里卻尤其盛贊黛玉,李紈公評一番,推黛玉居首,他更喜得拍手叫極是極公道。黛玉見他如此,心里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口中卻推辭:“我那首也不好,到底傷于纖巧了些。”由此大家又評了一回各人詩文,復(fù)又要了熱蟹,在大圓桌子上吃了一回。 寶玉心中歡悅,笑吟了一首詠蟹詩,又生出豪情來,竟放言誰還敢做。黛玉心里微微一動,生出幾分不服來,回頭一想,卻只得一笑,并不曾接話。倒是寶釵不知怎么得,半晌后便笑道:“寶兄弟吟得有趣兒,我也勉強了一首,未必好,寫出來取笑兒罷?!闭f著也寫了出來。 大家細看,才是兩句,便不禁叫絕。寶玉更看得目不能移,連聲道:“寫得痛快!我的詩該燒了。”及等看完,眾人都說這才是食蟹的絕唱,以小喻大,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寶釵本自謙遜,此時卻不謙遜,面上含笑,雙眼往眾人處掃了一眼,又在寶玉處略略一頓,才收了目光。 黛玉看在眼底,眉頭一皺,欲要說些什么,不想這時候平兒忽而來了。 第一百零五章 訴細故難言不平心 眾人便問緣故,知道是她為了熱蟹,忙尋了十個極大的與她。彼此又說笑兩句,平兒坐下吃了兩盞酒,又要吃螃蟹,李紈在旁瞧著,心里想到她的品格兒,又比著自己并鳳姐兒兩處,心里生出幾分憐愛,便攬著她打趣兩句。不覺眾人便論起各個屋子里的大丫鬟們,李紈聽著,一時想到過去,不覺心里微酸,且將當(dāng)初賈珠的配房不中用等話說了一回,竟傷心落下淚來。 眾人勸說兩句,便都散了去。 黛玉本是個心思纏綿的人,聽得心里悶悶的,及等回去,便與紫鵑說道:“珠大嫂子平日里好好兒的,也瞧不出什么錯漏來??扇敉罾镎f去,竟也是個可憐人。雖有個蘭小子,她自個兒卻是活得呆木,竟無處尋自個兒的心?!弊嚣N聽得糊涂,道:“姑娘這話又是從何說來?我瞧著珠大奶奶平日雖少往外頭走動,卻也是有說有笑的,并不見十分頹唐?!?/br> 春纖正端茶過來,聽了這兩句,心里打了個轉(zhuǎn),便道:“姑娘說得很是,珠大奶奶雖面上不顯,心里卻只一頭系著小蘭大爺,一頭系著去了的珠大爺,哪里想著自個兒的日子?雖是在綺羅叢中,卻是槁木死灰一般了。便有旁樣的心,抬了腳還沒走到門口,一時又轉(zhuǎn)了回來,竟不是為了自個兒活著?!?/br> “你又說昏話?誰能自個兒半個人不靠,半個人不牽掛,竟自過活不成?早被外人扒皮抽筋吃了去!”紫鵑伸出手指頂了春纖額頭一下,嗔道:“你要有這樣的心,也還罷了,只我們與你過一輩子。姑娘卻必得個好去處的,若也被你帶累得偏了心思,豈不是罪過!” 這樣的話春纖雖覺得聽得不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道,黛玉這么一個千金貴女,那樣的歸宿才是好的。她所想的那一些,原與幾百年后的思想,放到這里來說,便是個瘋子的荒謬念頭了。由此,她沉默片刻,也只得點頭道:“是我想岔了??傁胫话阋彩侨耍瑧{什么從生下來就分個弄璋弄瓦來?便不愿一生喜樂由人做主了去。一日兩日的,倒似真?zhèn)€念著自個兒的喜樂,倒忘了什么是和光同塵了?!?/br> 黛玉原便生就一顆玲瓏心,聽春纖話里意思,不覺也生出一番念頭來,暗想:雖說與世情不合,這話卻說得頗得我心,從事對人,自然也是憑著自個兒的心的。若事事都想著人情世故兩字,竟不是個人,倒是個庸碌了。由此,又見春纖頗有泱泱之色,她便道:“你原也想的不錯。為人做事,總要對得住自個兒的心。然則,這也是世間至難的事。誰不想著遂心如意?又有誰能做了去?不過分個親疏遠近,盡心罷了。紫鵑你也不用多說她的,要不是在我們跟前,她也再不說這樣的話?!?/br> 三人正自說著,忽而賈母使人喚黛玉過去說話,便止住話頭。黛玉且收拾一回,便是往賈母處去。 賈母正自歪在一個大迎枕上,見著黛玉來了,便令靠著自個兒坐下,又屏退旁人,吃了兩口茶,才嘆道:“云丫頭往日里可說了甚么話不曾?我瞧著她卻不似往日爽利了。今兒的事,便很有些不同?!?/br> 黛玉聽得這話,心中一想,方慢慢著道:“您說這個,可是瞧出什么來了?”說到這里,她微微一頓,見著賈母神色不動,方又道:“往日里并不曾聽她說什么,想來縱使有些事兒,她也不合多說的,風(fēng)里來風(fēng)里去的,若旁人傳出去,她也不好說話兒。只是聽得您這么說,我倒有些想起來了,她自過來便不曾動針線,只是瞧著穿戴上頭,卻很有些自個兒的手筆。想來在家里,倒是多做些針線活兒的?!?/br> 旁的話,黛玉便不再多說。她心里明白,外祖母這么一番話,還是為著今日湘云設(shè)宴,卻顯出寶釵的緣故。 論說起來,賈母也非小肚雞腸,原不會與小輩計較什么。只是,她自來不甚喜歡寶釵。一則寶釵雖然生得筋骨瑩潤,容貌豐美,顯示的性情也算得展樣大方。但這些種種,是王夫人心中所好,并非賈母所喜的伶俐爽利。二則,金玉之說連著她都聽見了的,更不必提旁個人,寶玉原是賈母心頭rou,自不愿與他配個自己不喜歡的媳婦兒。三來,薛家是個日漸頹唐的官商,又有薛蟠這么個獨子,色色算起來,真?zhèn)€說準(zhǔn)了寶釵,竟是能寶玉幫襯薛家,薛家卻無處幫襯寶玉的。由此,這說頭越大,賈母不喜之心便越甚。 誰知,今日借著史湘云設(shè)宴這一回,寶釵又顯出來,賈母心中生出些不自在來,也是有的。 她這般想著,那邊兒王夫人卻正自得意,唇邊帶笑,口中說與薛姨媽:“我瞧著寶丫頭極好,色色事情都能布置周全。今日云丫頭設(shè)宴,若非得了她的安置,再不能這般妥當(dāng)。這事兒雖小,難得這一番心思?!?/br> 薛姨媽便一陣笑,繼而又一陣嘆:“jiejie面前,我再說甚違心的話。依著我看來,她自是個好的。也是我們家委屈了她,這么些年,家里哪一處她沒經(jīng)心的?若是旁人家里嬌養(yǎng)的女孩兒,再沒得這樣cao心,偏她父親去得早,蟠兒又不長進……我心里想著,如今委屈了她,日后再不能委屈了她半點的!就是蟠兒,他也是這樣想的?!?/br> “她是個好孩子,日后必定有福的,你只管放心便是。便不信旁人,難不成還信不過我?”王夫人一面說,一面伸出三四根手指,輕輕拍了拍薛姨媽的手背。 兩人四目一對,唇角不由都露出一絲笑來。 說了這一陣,便也是到了用晚飯的時候,薛姨媽自回去,王夫人便往賈母處去。那兒早有鳳姐兒在了,見著她來,忙笑著起身,又說道一件新鮮事兒來,卻是那劉姥姥之事。賈母猶自笑著點頭道:“我也老了,這些個老人家再沒多見,今兒既有這樣的緣分,便也將她請來說說話。日久天長的,也是湊個趣兒。” 于這些小事上頭,王夫人自不會違逆了賈母,且那劉姥姥說道起來,卻是與他們王家有親,并非賈家,原也是有她一份臉面在的,因此她便笑著道:“這原是她的好意思,老太太既有心,只管請來說話?!?/br> 正自說著,三春并黛玉、寶玉、寶釵、湘云等一一來了,聽得有這么一樁事,倒也稀罕,私底下略說了幾句話,便又奉承賈母,湊到一處,便不說話,那花枝招展的,也有七八分熱鬧。劉姥姥一進來,各人打量一回,黛玉便收回目光,春纖見她這般形容,心中略略一想,便湊到她耳邊道:“姑娘,我瞧著這劉姥姥,倒是與收養(yǎng)我的祖母有些肖似呢。大約真?zhèn)€是莊家里的人?!?/br> 聽得春纖這話,黛玉方又細看了劉姥姥兩眼,見她與賈母說話,雖有奉承的意思,卻十分周全,倒像是有些見識的,便將心頭三分不以為意擱下,因與春纖笑著道:“人有肖似,原是常有的事。你既覺得眼熟,竟也算一點子緣分,若得了空隙,能盡一點力也便盡一盡,只隨自己的心罷了?!?/br> 春纖聽這話說得自若,并不見半點刻薄,心里反倒一怔,暗想:黛玉原是刻薄劉姥姥母蝗蟲的,如今倒似全不理會?若說她如今變了些模樣,那是有的,可若說全然變了摸樣,再也不能的。正自想著,春纖卻見著寶玉回頭與黛玉說話,心里一轉(zhuǎn),便漸次明白過來:黛玉刻薄小性兒,若論說起來,哪一樣是對著旁人,竟都是對著寶玉使的。 原來書中的她,便寶玉肺腑之中有她,身處情愛局內(nèi),她猶自醋著寶釵金玉兩字,酸著湘云麒麟一事。劉姥姥偏說甚標(biāo)致的小姑娘,雪里抽柴,引得寶玉心中牽掛,她豈有不惱的?如今卻是不同,原是男女之情,現(xiàn)對黛玉而言已是兄妹之意,這劉姥姥自然也就無關(guān)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