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縈點點頭，微微抬頭的時候露出了那雙一直遮掩在亂發(fā)下的小鹿眼。讓原本準(zhǔn)備起身的少女見了，微愣了一下才沖她勾了勾嘴角，離開。

    只是悄悄往回走的時候眼里帶了點其他神色。

    ——那雙眼睛，……可真像她的小meimei啊……

    走至車廂另一側(cè)的角落，席地而坐。側(cè)身頭靠在車廂壁假寐時，旁邊熱烘烘的令人感到生理性反感的氣息靠了過來，在距離她很近的位置停住，曖昧得很。

    “大侄女兒，問到些什么沒了？”三角眼壓著聲音，湊在少女的耳邊問。嘴唇再近一點點，就要含上去了。

    少女閉著眼，強忍著從耳背冒出的雞皮疙瘩，和渾身惡心引起的反胃感，深緩的呼吸后，頭也不回的閉眼淡淡開口，“沒有。她挺謹(jǐn)慎的?！鳖D了頓后才又像是閑話家常般的開口，“你別忘了你還要把我賣個好價錢的。”

    聽了這句話后，正揉捏著少女渾圓臀部的手，才頗為遺憾不舍的移開。拿開之前還不忘捏了捏，帶著某種強烈的暗示意味。

    直到確定身后的三角眼今天不會再動手動腳后，少女才又繼續(xù)開口，“不過她說她那個確實不是花柳病。”

    三角眼聽了，壓著聲音嘎嘎笑，“那感情好，前面就是連云港，又能賺個外快了?！鳖D了頓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開口，自言自語，“到時候我得看看她身上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才行?！?/br>
    少女聽了，只閉著眼假裝已經(jīng)睡著，等身后的惡心熱源消失后才又過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粗嵉脑律珟е鴺溆安粩嗟膹奈搓P(guān)的車廂門內(nèi)一閃而過。

    過了很久，才在火車的響動中重新閉上了眼。

    ——這一切都是各自的命。

    ……天意。人禍。只希望……明天到連云港后遇到的走私船別太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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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

    凄厲刺耳的尖叫聲從深夜中穿來，比夜宵的叫聲還要可怖幾分。但守在白家的宋家下人只是不耐煩的翻個身，閉著眼摸索到枕巾后，直接捏了枕巾邊角塞進(jìn)耳朵里，呼口濁氣后繼續(xù)睡。

    這一系列動作做得異常熟練，實在是因為這幾天這位現(xiàn)在已經(jīng)唯一活著的白家人，幾乎每天都要這樣不分晝夜的吊嗓子。剛開始他們還會因為她的各種尋死覓活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怕出了什么事導(dǎo)致沒法向大少、三少交代。

    誰知道三少在知道后卻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別管她”后就真的不再在意。甚至這幾天還時不時的朝關(guān)著白伊槿的臥室里丟那么幾個人，就像是在“鼓勵”她發(fā)出更加凄厲恐怖的尖叫一樣。

    比如剛才又丟了個除了會喘氣外，已經(jīng)完全廢掉的廢人進(jìn)去。

    那手段……嘖嘖嘖……

    宋家下人在完全陷入睡意中時，抱著被子微微打了個冷戰(zhàn)。

    ——為三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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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伊槿連滾帶爬的從床上下來，中途的時候還被床單絆到腳，直接摔到地毯上，手掌、手臂和手肘頓時一片火辣辣的疼，但現(xiàn)在她哪兒顧得上這些，手腳并用的打開衣柜爬進(jìn)去后，從里面把門關(guān)上，圈在里面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試圖平復(fù)劇烈的呼吸。

    周遭黑暗一片，但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還有外面悉悉索索的攀爬聲和不似人的嘶啞哀嚎。

    光聽聲音，就像被斬斷了四肢只能靠著蠕動才能行動的怪物在五感盡失的世界里，試圖找到活的東西，然后不管不顧的依附！融入！像吸血蟲一樣從你的表皮鉆進(jìn)去，吞食你的血rou，和你共生。

    ——那是宋意短短這幾天內(nèi)丟進(jìn)她房間的第五個被做成人棍的打手了。

    她努力平復(fù)著呼吸，但帶著恐懼的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下來，她才生產(chǎn)完根本就得不到好的休息。孩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抱走，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她也不知道。

    剛開始通過用死來威脅還有些效果，但后面就突然完全沒了，甚至開始不斷的丟外面的那些東西進(jìn)來。

    有些人熬不住哀嚎著死掉了，她就只好躲在角落里強迫自己不聽不看不想，直到宋家的下人進(jìn)來送三餐的時候順便把尸體拖出去，她才連滾帶爬的靠近吃的狼吞虎咽，再也不敢像剛開始的時候那樣將吃的砸掉了。

    因為白伊槿很清楚。現(xiàn)在的宋意已經(jīng)瘋了，他巴不得把自己給這樣折磨瘋，或者弄死。

    但是不可以！

    她的未來是“從此以后和阿琸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她怎么可以在這種時候讓宋意得償所愿？

    對。她要堅持……堅持！堅持到阿琸醒了，就可以了。

    白伊槿用手抓著飯菜，一把把的往嘴里塞，蓬頭垢面不說，身上還殘留著生產(chǎn)后未完惡露的腥臭味道。這樣的情況下房間里的氣味怎么會好聞？就連按時送三餐的宋家下人踏進(jìn)來時都忍不住憑著呼吸。

    但白伊槿卻雙眼直勾勾的不斷往嘴里塞著飯菜。如果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她的瞳孔一直在小頻率的左右晃動。

    距離崩潰，也只有一步之遙。

    醫(yī)院方面關(guān)于宋琸的治療問題已經(jīng)大致上解決，宋意硬生生從原本已經(jīng)談得差不多，就差最后定錘的港都方面把德國醫(yī)院的分點，從港都變成了北平。再過兩天，德國的主要隊伍和醫(yī)用器材也將抵達(dá)，剛好趕上給宋琸進(jìn)行治療。

    而沈敬亭和蘇爹方面也病情穩(wěn)定，比起沈敬亭，蘇爹則還得臥床休息。

    但好在宋意終于從沈敬亭口中得知了他和蘇予然約定的地點和方式，連忙加派了人手趕赴上海，避免中間出什么紕漏，但暫時瞞下了蘇夢縈掉江水里的消息，實在是以現(xiàn)在蘇爹的身體狀況，經(jīng)不起任何打擊。

    希望……

    宋意緩緩閉眼，只等另一鞋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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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云港，也被稱為港城。與朝鮮、日本隔海向望，北平城外的江水最后就是從這里進(jìn)入渤海。同樣的，北平想吃各種海味也是從這里運入。

    蘇夢縈第一次到連云港最大的碼頭，是被裝進(jìn)箱子里的形式出現(xiàn)的。

    昏昏沉沉，連點力氣都沒有，只能被那幾個少女裝進(jìn)箱子里，由三角眼帶著，等了一會兒后以兩元錢的價格賣給了另一個人。

    偏偏這個過程中，那些精壯的漢子，和中年大媽都看在眼里，卻沒一個人站出來幫她說一句話。

    蘇夢縈被迫蜷縮在箱子里，渾身都沒力氣，但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下來。

    ……她覺得自己像個畜生。

    蘇夢縈努力的睜大眼，試圖開口大喊“我有錢！我給你們錢！我買我自己！”，但最終也只是蠕了蠕嘴，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來。而站在她面前，顯得高高在上正圍繞著她討價還價的兩人，也在她的視線里變得像萬花筒一般。忽大忽小，變形扭曲。

    努力的想聽清他倆的談話，但大部分傳進(jìn)耳朵里都是朦朧的響動。勉強聽見“賣”、“上?！薄ⅰ跋憬钡染渥?。其他的就實在聽不清了。

    “行吧。一元五就一元五！”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后三角眼咬牙答應(yīng)，但對方準(zhǔn)備“提貨”走人時卻被三角眼笑嘻嘻的攔下，沖對方說了句“等等，我?guī)湍銠z查檢查貨?！焙?，朝之前一直和蘇夢縈套近乎的少女使了個眼色。

    對方就木著一張臉走過來，朝箱子里的蘇夢縈俯下身，手伸進(jìn)她的衣服里一陣摸索，知道摸到一小塊長方形的玉石物體后，又在手即將離開時，摸到了蘇夢縈放在外面一層夾層里的一元零錢。

    看著那張明明沒了神采已經(jīng)迷糊卻始終不肯閉上，試圖張嘴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只能哀求的看著她的小鹿眼。沉默了一下后，只拿了那塊長方形的玉物體，從蘇夢縈衣服下抽出手時以極快的速度藏到自己的衣袖里。重新站直身后面無表情的搖搖頭，“沒有。”

    “怎么可能?！比茄鄄恍牛瑒偵锨耙徊剑瑴?zhǔn)備自己搜。手還沒碰到蘇夢縈，錢已經(jīng)砸到他臉上了。

    站他面前的買家皺著眉一臉不耐，“老子哪兒有那么多時間跟你磨蹭？要么現(xiàn)在拿著錢滾，要么老子不買了?！?/br>
    三角眼聽了，手馬上縮回來，點頭哈腰的將地上的錢撿起來后離開。

    少女跟在三角眼身后，最后看了那口被買家叫了手下來封箱，就搬上船的箱子后，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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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的那輛運貨火車已經(jīng)走了，所以三角眼帶著幾個少女重新又扒了一輛，上去后往旁邊一坐后一面扇著風(fēng)一面啐了口唾沫，“媽的，居然忘了自己搜一遍?！闭f完抬頭看向少女，“你真沒從她身上搜出東西來？”

    少女搖搖頭。

    三角眼見了，繼續(xù)一遍扇風(fēng)一遍罵罵咧咧了。少女從未騙過他，所以他這次也就信了。

    火車不斷前行，少女靠在一邊心情莫名的郁郁，時不時眼前就會晃過蘇夢縈那雙眼，但想一想自己又能怎么辦呢？

    在這個世道，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等到了上?！?/br>
    少女、三角眼，以及其他幾個在路上說說笑笑暢想去上海的大街上掃大街的小姑娘們。生命就靜止在了這一刻。

    軌道變道太慢，導(dǎo)致另一輛只有火車頭的火車撞向這節(jié)車廂時，少女最后想的，卻是臨死都沒看一眼從蘇夢縈身上搜出來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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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夢縈站在碼頭，茫然四顧。周圍是扛著大包小包，對未知的未來充滿了期望的眼神。

    他們相信只要在香江，自己肯吃苦，就一定能憑借著一雙手掙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來。

    這也讓蘇夢縈的孤苦無依，不知所措，在其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剛才她在船上，用她自己的錢給自己贖身的事，不少人都看著，所以現(xiàn)在下了船，看著她這幅模樣，就有大媽打扮的人物暫時停下了腳步看向她，嘆氣，“走吧妮子，這艘到香江的船就這一條啦。榮家最近斗得厲害，聽說港督也摻和了進(jìn)來。聽人說啊……這幾年沒消停之前，是要鎖?？﹡”

    蘇夢縈腦子一翁。她終于知道違和感在哪里了。

    一把拉著大媽，直勾勾的看著她顫抖著聲音問，“大娘……這里是哪兒？”

    “香江??？”大媽一臉莫名，“就是港都啊?！?/br>
    港都。香港。

    蘇夢縈終于忍不住，腳一軟，跪坐在地，看著大海嚎啕大哭。

    第98章 聽聽聽

    連云港火車站發(fā)生的事故原本并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年頭, 因為一些事故死幾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至于從貨運火車上發(fā)現(xiàn)的已經(jīng)燒得已經(jīng)全部炭化掉的尸體？

    不過是幾個沒錢的窮鬼想要扒火車去沿海謀條生路而已, 現(xiàn)在死在路上，也只能說句運氣不好。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的。無論你對未來有各種暢想和規(guī)劃, 也抵擋不住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突如其來的天意和人禍。

    遇見了沒法兒避開的, 也只得認(rèn)命。

    負(fù)責(zé)收拾現(xiàn)場的警察廳巡佐站在一邊瞇著原本就不大的眼睛, 看著亂七八糟的現(xiàn)場, 嘆了口氣后又最后嘬了口煙，這才扔掉轉(zhuǎn)身準(zhǔn)備給手下的人打個招呼，就先去找個地方睡覺。

    反正也沒啥事兒, 說穿了也不過是維持一下現(xiàn)場避免有人鬧事什么的。但別說鬧事了，就連當(dāng)?shù)氐膱笊缑襟w都只是想當(dāng)隨意的拍了兩張照片，然后就收拾了東西走人，這架勢一看就知道這件事最多也就在明天報紙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有這么一張照片, 再配個“貨運火車變道不及時導(dǎo)致相撞”這樣的字眼而已。

    所以他一點都不覺得會有什么不得了的意外。

    ——直到下屬在他睡到一半的時候把他叫醒。

    “頭兒？頭兒?！?/br>
    “怎么了？”迷迷糊糊的聲音從帽子下傳出來, 他一面伸手拿開擋臉的帽子, 一面睡眼朦朧的瞇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附身叫他的下屬，“收工了？那回吧……”

    “不是頭兒, 收拾現(xiàn)場的人找到了這個?！毕聦賹⒂檬峙翂|著的玉石遞給他, “我哥在民國銀行上班, 我見過這個，是在銀行里有上千元存款的人才能得到的，由銀行篆刻給客人的取、匯印章?！?/br>
    上千元？！

    被叫頭兒的巡佐頓時坐了起來, 隔著手帕從下屬的手里接過來，瞇著眼仔細(xì)看了這枚已經(jīng)只剩半截，上面充滿了龜裂紋路的印章，只是印花已顯得模糊，一時難以讓人辨認(rèn)。

    “這是從……不知道那具斷肢的衣袖內(nèi)袋里找到的。”屬下說。

    寬袖的民國服飾都會在兩只袖口處上方縫制個小內(nèi)袋，方便裝些小東西?；疖囶^撞向貨車廂時，同時引起了鍋爐的爆炸，所以原本在車廂里的人不僅僅是燒得沒了人樣，就連尸體都是殘缺的。

    “趕緊送回去找人驗，看看是誰的。”巡佐將印章連著帕子重新遞給屬下，自己也跟著站起來，“我在這兒守著，讓處理現(xiàn)場的人小心點，你回警察局去找局長把這事給說了?！?/br>
    “是?！毕聦俅饝?yīng)后，拿著印章有些好奇的看著自家頭兒，“這印章許是那群人偷的，老大你這……”后面的話他并未說完。

    這種印章的玉石材質(zhì)中上，磨平了印花拿到典當(dāng)行去也值幾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