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坡上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距離遙遠(yuǎn), 聽不真切在朝底下喊些什么。他們摔落的地方靜僻無人, 周圍只有夕陽、風(fēng)聲、以及漫無邊際的荒草。趙亦被柏鈞研壓在身下, 氣都喘不勻, 卻不敢隨便亂動, 只盼救援來得快一些。

    “柏鈞研?！彼p聲叫他。

    “嗯?！卑肷? 他回應(yīng)。

    “你不要動，盡量放松。”

    她感覺到他試圖撐起身體，隨后沉沉壓下，明顯力不從心。果然，又過了半晌，他才應(yīng)了一聲：“怕壓著你……”

    “我沒事，沒關(guān)系，我沒有受傷?！?/br>
    他笑了一聲：“不是，怕挨揍?！?/br>
    趙亦無語，卻漸漸放下心，還能開玩笑，應(yīng)該傷得不怎么重。她回想方才一幕：他伸手來撈她，沒有撈住，居然直接追著跳下來，沒有半點猶豫。

    “柏鈞研，”她側(cè)過臉，讓他的腦袋靠住她的肩，“剛才，你為什么跳下來？”

    “不知道……”他鼻息深重，似乎在忍痛，痛過一波，又恢復(fù)玩笑姿態(tài)，“好像答得不對……能不能重答……rose，you jump，i jump……”

    他的音色清冷低沉，緩緩響在耳邊，像用hifi耳機收聽完美的八聲道人聲。趙亦閉了閉眼，忽略后背乍起的雞皮疙瘩，繼續(xù)和他聊天：

    “你有英國口音?！?/br>
    “嗯……聽得出來？”

    “rose，那個o，很明顯?！?/br>
    “有段時間……我住在倫敦……上了兩年戲劇體驗……在西區(qū)……”

    趙亦有些吃驚，他說的應(yīng)該是成名之后。人氣明星，誰愿意從公眾視野消失這么久？在娛樂圈，保持人氣的唯一秘訣就是曝光度，很多韓流明星服完兵役就風(fēng)光不在，他竟然主動選擇消失兩年。

    “你們公司……居然同意？”

    “不同意……我簽了約，放棄之前全部留存收益……”

    “……不是有弟弟meimei還在讀書嗎？”她聽陳蘋蘋說過柏鈞研的事。

    “那時候已經(jīng)畢業(yè)……好開心……你終于對我路人轉(zhuǎn)粉了嗎？”

    “……”什么？路人轉(zhuǎn)粉？什么鬼。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只是偶爾聽別人說起過?！壁w亦羞赧莫名，**回了一句。

    他輕嘆一聲，在她耳邊低笑：“挑剔的小姑娘……什么時候才能被我傾倒？”

    趙亦用力閉了閉眼，感覺自己選擇這個姿勢是個極大的錯誤……我特么現(xiàn)在就被你傾倒在地了，還要怎么倒！

    但她必須努力維持和他的對話，在救援到來之前。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平心靜氣：“理智一點，柏先生，就算是格里高利·派克，也不可能傾倒全世界所有女性?！?/br>
    “不用全世界……我沒那么貪心?！?/br>
    柏鈞研說這句話時，微微抬起了臉，笑容收斂，似乎在說一句很認(rèn)真的對白。夕陽煦暖，照得趙亦耳根發(fā)燙，她能看到他額角的傷口，他被血污覆蓋的眉眼，心里“嘩啦”一響，又是活潑潑的一跳，又是那尾不安分的魚。

    ……

    那天到后來變成了工作人員和研飯之間的大混戰(zhàn)，每個人都想沖到最前，參與營救或者表達(dá)關(guān)懷，最終都被趙亦冷冷喝止：“如果他有脊椎骨折，隨意搬動很可能傷及脊髓，所有人退后，等救護(hù)車來?！?/br>
    趙亦氣場一旦全開，完全就是生人勿近的霸王龍狀態(tài)，何況她手上還倍兒專業(yè)地在給柏鈞研做靜脈遠(yuǎn)心端捆扎止血。工作人員都被她鎮(zhèn)住，研飯也退縮了，圍在一起小聲哭泣——柏鈞研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急性失血的癥狀，和趙亦的對話也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最后她不得不握住他的手，一直叫他的名字，想盡一切辦法維持他的神志清醒。

    趙亦最后是跟救護(hù)車一起去的醫(yī)院，因為柏鈞研不肯松開手。醫(yī)生對她豐富的急救知識大加贊揚，還很驚詫她從高處墜落居然毫發(fā)無傷，強押著她去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結(jié)論是，毫發(fā)無傷。

    是啊，傷都在另一個人身上。

    趙亦從醫(yī)院走回住處，一路上神思恍惚，這時接到了程小雅的來電。老母雞在那頭直撲騰翅膀，說看到了新聞圖片，《大漠孤煙》出了拍攝事故，照片上的人看著眼熟，那個穿白衣服的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從山下摔下來受了傷？

    趙亦呆了半天，問了一句程小雅絕沒想過會從她嘴里問出來的問題：

    “小雅，補血豬肝湯怎么做比較好喝？”

    趙亦之所以會被稱為小機器人，是因為但凡她會做的事，絕對可以做到精密準(zhǔn)確、完美無缺。但同樣地，但凡她不會做的事，那就跟缺乏應(yīng)有的驅(qū)動程序一般，打死她也學(xué)不會。

    做飯便屬于其中之一。

    趙亦對吃毫不講究，5美元一條的熱狗和5000塊一客的懷石料理在她看來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反正吃進(jìn)肚子都會變成碳水和脂肪。在她看來，健身房的代餐粉是最科學(xué)的進(jìn)食手段，簡潔、高效、一目了然，所有成分都標(biāo)注在配料表上。如果哪天她主動提出要吃什么，那基本屬于給予了對方最高級別的禮遇，現(xiàn)在她主動提出要做什么……

    “趙小毛，你被妖怪附身了嗎？”程小雅大喝一聲，“說！爾等究竟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xiàn)出原形！”

    ……

    趙亦在程小雅左一個“妖怪”右一個“孽障”的遠(yuǎn)程指導(dǎo)下，完成了生平第一次下廚活動，其過程可謂悲壯，結(jié)果可謂慘烈。骨折的那只手尚未完全康復(fù)，一只手做飯對她這種新手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唯一成果就是將她沒打石膏的那只手燙出了幾個水泡。

    趙亦把湯一倒，直接去餐館點了一客豬肝湯外賣，騎上單車去了醫(yī)院。

    醫(yī)院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有記者，更多是捧著鮮花和營養(yǎng)品的粉絲。無數(shù)花季少女淚光閃閃，千方百計哀求警衛(wèi)放她們進(jìn)去。趙亦被人推來擠去，半天沒能靠近門口，終于對柏鈞研的人氣有了全新的覺悟，難怪第一次見面她不知道他是誰，會讓他感到十分吃驚。

    趙亦想，這樣一個男人，到處都有人想要剖開胸膛給他獻(xiàn)出真心，估計也不缺她一碗聊表心意的湯，何況還是餐廳買的湯呢，罷了，回吧。

    她轉(zhuǎn)身便往外走，挨挨擠擠，忽然聽到汽車鳴笛，一輛紅色小跑分開人群緩緩靠近，像摩西分開紅海，將人浪推開，道路兩邊變得更為擁擠。到了門口，車門開啟，走下膚白貌美一位佳人，一頭標(biāo)志性的鴉青長發(fā)，被旁觀者一眼認(rèn)出身份：

    “哎，那是不是林倩迪？”

    “果然啊……”

    “果然個鬼啊，同劇組還不能來探??？”

    “什么同劇組啊，據(jù)說都已經(jīng)同居啦，狗仔放話，周三見，一定會有照片的！”

    “我不信我不信，柏哥哥是我噠！”

    趙亦倒也聽過這個傳聞，仔細(xì)想想，好像挺對，外形看來挺登對。又好像不對，靈魂似乎不匹配——這個念頭一出，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好像她很了解柏鈞研的靈魂。

    趙亦一邊想著事兒，一邊拎著保溫杯往外走，一不小心撞到一位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她低頭道了聲歉，發(fā)現(xiàn)那位醫(yī)生移動腳步，再次擋住了她的去路，匆忙抬頭，看到徐海恒笑咧的嘴，一只蒲扇大手拍上她的肩：

    “嘿呀，好久不見，弟妹。”

    ……

    趙亦被徐海恒連拖帶拽，從醫(yī)護(hù)人員通道請進(jìn)了住院部，心里直犯嘀咕，她什么時候和這位醫(yī)生也變得這么熟？還有，誰是他弟妹？

    趙亦想，今后真的不能再在外喝酒，這一晚上給她帶來多少解不開的千古之謎。

    徐海恒卻高興得很，趙亦醉酒那天他看了一場好戲，后來又逼柏鈞研原原本本講述了他的單相思。乍一聽天方夜譚，細(xì)一說順理成章，一個和所有同齡女孩子生活狀態(tài)截然不同的小姑娘，不追星，不虛榮，不知道柏鈞研姓甚名誰，知道了之后也毫無特別反應(yīng)……這不正是童話故事里的長發(fā)公主，活在與世隔絕的高塔之上，就算看見王子，也絕看不見他身上世俗的光環(huán)。

    不怪王子單相思。

    何況，看這態(tài)勢，未必就是單相思。

    “嘿呀，好賢惠的妹子，”徐海恒笑得眼瞇瞇，“還給病人燉了湯?！?/br>
    “不是我，”趙亦面無表情，“是對面餐館老板娘燉的?！?/br>
    第23章 清醒

    趙亦跟著徐海恒往病房走, 三步一哨, 五步一崗, 戒備森嚴(yán)堪比進(jìn)入她爸在警備司令部的辦公室。每一道門前都筆直地戳著兩個黑衣人，黑超, 耳麥, 肌rou緊繃得要撐破西裝布料，一看就訓(xùn)練有素，時薪不菲。

    “至于嗎？”被盤查到第三次，趙亦忍不住說, “又不是拜會總統(tǒng)?！?/br>
    總統(tǒng)她也拜會過, 王子的婚禮她都出席過, 也不過就一道安檢完事, 那還是在恐怖襲擊過后不久。

    “昨天夜里兩點, 有個心急如焚的粉絲, 從消防管道爬上三樓，挨個敲特需病房的窗戶。”

    “……”

    “這還不是最瘋狂的，你有沒有看過柏鈞研的演唱會？”

    趙亦搖頭。除了歌劇，她就沒聽過有歌詞的曲子，流行歌曲這種消磨意志的東西怎么可能被允許出現(xiàn)在她家。

    “粉絲就像割麥子一樣, 一排排地尖叫、昏倒、被保安抬出去, 后面的, 前仆后繼還往上擁?！?/br>
    “你把他描述得好像一個社會不安定因素?！?/br>
    “那可不是！把這禍水往街上一扔, 走到哪兒, 哪兒就是踩踏事故?！?/br>
    趙亦想起第一次見面, 柏鈞研把自己包裹的像一個恐怖分子，這種吸血鬼一樣不能曝光的生活……

    她由衷發(fā)出感嘆：“可悲。”

    大白天見吸血鬼果然不那么容易，等到了病房那一層，就算徐醫(yī)生也沒辦法繼續(xù)刷臉。黑衣保鏢強硬攔截，反反復(fù)復(fù)只一句話：柏先生不見客。

    徐海恒翻他一個大白眼：剛才明明看見林倩迪捧著鮮花走進(jìn)去。

    保鏢翻回來：你們也配和國民女神比？

    出人意料，一分鐘后，國民女神也摔門而出，高跟鞋踩得山響，包裝精美的鮮花嘩啦一下扔進(jìn)垃圾桶，嘴里居然還爆了一句粗口：“拽個屁！”

    安迪瑟縮著跟在她身后，像是怕被她身上無形的怒火燎到。走到保鏢面前，換上嚴(yán)厲的臉：

    “不都跟你們說了么，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見！”

    保鏢不解：林小姐說是自己是柏先生的女朋友呀，國民女神總不至于說謊吧……怎么，女朋友都不見？

    趙亦一拉徐海恒的白大褂：“走吧，進(jìn)不去?！?/br>
    徐海恒猶不死心，掏出手機直接呼叫柏鈞研，趙亦又拉他：“別打擾病人休息?！?/br>
    然而電話已通，柏鈞研聲線平靜，卻暗含火氣：“說?！?/br>
    “哎，我能不能帶個人進(jìn)來看你?！?/br>
    “不能?！?/br>
    說著電話就要掛，徐海恒立刻不賣關(guān)子：“等等等！是你遠(yuǎn)房侄女！”

    保鏢看看徐海恒，又看看安迪，再看看禁閉的病房門，不是很能理解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柏先生拒絕探病，就算女朋友也不行，但那個衣著樸素的小姑娘，說是什么遠(yuǎn)房親戚，就順利進(jìn)去了，非但進(jìn)去了，柏先生還親自出門迎接……

    都說他對家人關(guān)懷備至，果然傳言不虛。

    ……

    柏鈞研從早上起來就心氣不順，眼睛睜開之后只看到了安迪，拉著他的手沒完沒了上演劫后重逢的喜悅——明明他在昏迷之前是被可愛的小姑娘拉著手。

    小姑娘就這樣消失了，醫(yī)生說她安然無恙，于是就消失了，也是個沒良心的小姑娘。柏鈞研回想昨日他們落在荒草中，她一直陪著他說話，聲音軟軟的，人卻很果敢，醫(yī)生說，要不是她處理得當(dāng)，他恐怕得進(jìn)重癥監(jiān)護(hù)。

    沒有辦法，真的越來越喜歡。

    喜歡到突然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