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王有容噎了一下。 王悅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就跟瘋了似的,他拍著王有容僵硬的臉,笑得停不下來。 “世、世子?” 王悅大聲笑著,拍了拍王有容的肩,“等死吧!” 王有容腿一軟。 然后王悅一腳將他狠狠地踹出了馬車。 當(dāng)晚,王悅還是穿戴得人模人樣地坐在了夜宴上,自家的宴會,他隨便就挑了位置坐下了,也沒去管什么主次尊卑,反正沒人敢同他搶位置。剛一坐下,他抬頭掃了眼,忽然僵住了。 紫衣金綬的皇族太子坐在案前,旁邊坐著一臉恬淡的庾家公子,再一旁是拎著壺酒邊倒邊往兩人方向走的醉鬼溫嶠。 司馬紹抬頭看了眼王悅,王悅的手忽然就一抖,下一刻他猛地扭頭看向上座的王導(dǎo)。 王導(dǎo)的眼神很是平淡,貼著杯盞的手輕輕動了下,示意王悅起身換個(gè)位置避避風(fēng)頭。他哪里想得到王悅他個(gè)草包會跑到司馬紹對面去,人要是蠢起來連驢都不如!給他安排了好好的位置不坐,他非得跑! 王悅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司馬紹,又一想畢竟是平西將軍的送別酒宴,元帝來不了,讓太子到場也是慣例,只是為何沒人提前和他說一句?王悅坐在那兒望著朝他使了個(gè)簡單眼色的王導(dǎo),一時(shí)極為尷尬,僵在了原地。 王導(dǎo)看著王悅那副蠢樣,心都涼了,他怎么生出個(gè)這樣蠢的東西?就知道跟塊木頭似的傻愣著!王導(dǎo)看不下去了,正好瞧見門外幾位姍姍來遲的江東白發(fā)老臣,他起身去接人。 王悅正坐立不安,忽然聽見階下一片喧嘩,剛升官并且又娶了七八房小妾的祖約祖家小將軍到了,身后跟著噠噠踩著木屐閑庭信步的阮家公子。祖約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司馬紹對面的王悅,挑眉笑了下,他最近升官發(fā)財(cái)娶老婆風(fēng)頭無兩,對比王悅自從遇刺后就成了一天到晚吐血的肺癆鬼,此時(shí)不猖更待何時(shí)? 他特意走過去打算打個(gè)不咸不淡的招呼,順便問候一下王家世子的近況。 還沒開口,王悅忽然刷一下站起來,嚇了他一跳。 “許久不見啊,祖約大將軍?聽說你要去豫州上任,我特意趕來為你踐行!”王悅一把扯過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祖家窩囊廢就反手狠狠按席位上了,“坐!” 剛升官發(fā)財(cái)?shù)淖嫘④娪衅痰纳笛郏巴蹰L豫你……” “我敬你一杯,來!”王悅打斷了祖約的話頭,抬手就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手按著桌案就推了杯酒過去,“喝!都是自家兄弟,來這兒不要客氣,放開了喝!”他對著祖約使了個(gè)眼色,親親熱熱的。 被嚇到了的祖約憋了半天,“哈?”看著手里的杯子,他瞪大了眼,壓低聲音罵道:“王長豫你有病吧?老子和你很熟?你個(gè)肺癆鬼你以前干的那些缺德事你當(dāng)老子忘了?” 王悅攬著他的肩就像是攬著自家親兄弟似的,他斜斜瞥了眼祖約,笑道:“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么?” 祖約的臉有些扭曲,“那女刺客怎么沒一刀捅死你?” 王悅似乎什么都聽不見,把喝空了的杯子啪一聲按在了桌上,他朗聲勸道:“祖士少,喝不喝?不喝我不給我面子!你就是看不起我!我拿你當(dāng)兄弟,為你踐行,花真金白銀給你砸出如此大的場面,而你看不起我!”他說得非常熱烈激昂,抓著祖約的肩膀就跟找著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說,你看不看得起我?” 祖約瞪著王悅有些懵,一開始醞釀的情緒被王悅打亂了,他有些接不住話頭,“什么?” “你看不起我!” “啊?” 王悅拉著祖約的手?jǐn)堉妥铝?,那副親熱樣子嚇得祖約差點(diǎn)沒拔刀把王悅的手給剁了。 “你干什么?王長豫你瘋……”祖約猛地憋住了,扭頭看看四下望著他們這里的公卿大臣,最終回頭看向拉著他的手的王悅,壓低聲音道:“王長豫?你又想如何?有什么算計(jì)盡管來!” 王悅看著他,非常痛心,他端起酒杯,“來,這酒不喝,你就是看不起我!” 祖約心里簡直萬馬奔騰,我本來就看不起你!不服?。克芍鯋?,堅(jiān)決推辭,不喝! 王悅覺得自己有些失策,他盯著祖約的臉,一時(shí)之間竟是記不起祖約在歷史上干了些什么事,說不好得罪還是不得罪,他勸著酒,腦子迅速轉(zhuǎn)著,臉上卻仍是笑呵呵的。 祖約被他瞧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推了把王悅,“你松手!”他見王悅抓著他不放手,忽然想起這人前兩日死而復(fù)生的傳言,心里刷得一下就涼了,這副樣子不是鬼上身吧?他猛地去用力想把手拽出來,“松手!” 王悅忽然啪一下松開了手,看著祖約直接仰頭翻了出去,他看得眉毛一抽。 這咚一聲,摔得挺疼的吧? 既然摔都摔了,多踹一腳也沒事。 “祖大將軍?士少?沒事吧?”王悅問了一句,說著話他一腳把正要爬起來的祖約給狠狠踹了出去,忽然他大聲罵道:“都瞧見祖大將軍摔了沒!還不上去扶他一把!沒瞧見祖大將軍都腿軟得站不起來了?你們干什么吃的!” 所有人全都一齊看過來。 祖約爬到一半哐當(dāng)又一聲摔在了地上,王悅看得眉頭又是一抽。 祖約從地上爬起來,后知后覺地回頭吼了一聲,“王長豫!”他吼得脖子上青筋全綻,“你敢陰老子!” 王悅猛地拍案起身,“要打???來??!”他笑了下,還怕你不動手! 祖約簡直怒不可遏,朝著王悅就撲了過去。 “別別別!別!”祖約的朋友阮孚忙伸手去拽祖約,祖小將軍豁出去也是條漢子,把阮孚一把甩了出去,一拳就朝王悅砸了過去。 王悅側(cè)過了身體避開了祖約的拳頭,忽然一口血噴在了祖約的臉上,他坐在了地上,一副身受重傷不可置信地模樣震驚地看著祖約,“你……”他猛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全吐在了祖約的腳下,他忍不住彎下腰去。 祖約瞪大了眼,拳頭僵在了空中,看著扶著桌案嘩嘩吐血的王悅,整個(gè)人像是被雷劈中了,“王長豫!老子沒打中你?。 ?/br> 王悅蒼白著臉色,看著圍觀的眾人驚呼著沖上來,他伸手拂開了王有容扶著他的手,一手指著祖約的臉,哆哆嗦嗦的,忽然猛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一副飲恨卻又隱忍不發(fā)的模樣。 “世子!世子!”王有容猛地扶住了王悅,“大夫!去喊大夫!”他抬手就去擦王悅嘴角的血, 王悅抬眸看了他一眼,王有容愣了片刻后猛地心領(lǐng)神會,他扶著王悅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祖約,眼神飽含震驚與不平,活脫脫便是在指控祖約為何下此毒手。 祖約拎著個(gè)沒砸中的拳頭,震撼地?zé)o以復(fù)加,他跳了起來退后一步,“王長豫!我沒碰你!”他看著一旁同樣面露驚恐的阮孚,猛地揪住了他的領(lǐng)口,“我沒碰他!我還沒打著他呢!他自己吐的血!” 阮孚看看王悅,又看看祖約,看懵了。 王悅坐在地上,低頭捂著嘴,血從指縫里滲出來,隱約染紅了垂下來的頭發(fā),他臉色蒼白,聞聲仰頭看了眼祖約。 祖約嚇得快瘋了,“你看我做什么!你別看我!王長豫!又不是老子打的!我說了你別看我!” 王悅那臉色就跟閻王司爬出來的惡鬼朝他索命似的!臉上活生生寫了四個(gè)大字。 還我命來! 聞聲趕過來的司馬紹看著坐在地上低著頭大口吐著血的王悅,眼中頓時(shí)浮現(xiàn)出震驚,他忽然沖上前去,卻被一只手狠狠地拽住了。他用力地去掰那只手,卻聽見一個(gè)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殿下!” 司馬紹站在原地看著吐血不止的王悅,看了一會兒,他猛地甩開了那人的手,“放開!”他快走兩步走上前去,從王有容手中一把將王悅扯出來撈住了,“御醫(yī)!” 王悅正低頭暗自冷笑著擦去嘴角的血,祖約你跟我斗?老子玩不死你!他正得意,忽然聽見一道聲音,他渾身一僵,猛地抬頭看去,撞見一雙熟悉至極的眼睛。 整個(gè)宴會頓時(shí)混亂成了一團(tuán)。有人跑著去找府中的大夫,更多的人則是圍著王悅看,七嘴八舌地叫人給王悅止住吐血的勢頭。 祖約已經(jīng)徹底嚇懵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中王悅了,“王長豫!王長豫你沒事吧?”他見王悅好半天不說話,伸手便來探王悅的鼻息。 司馬紹猛地拍案,眼神掃了一圈,所有人倒退了兩步。 王悅抬頭看了眼抱著自己的司馬紹,心里咯噔一聲,覺得這次玩大了,他下意識看了眼王有容。 王有容瞧見王悅的眼神,猛地領(lǐng)會過來,忽然大吼了一聲,“太子殿下,我家世子快不行了!你快救救他!”他咚一聲跪著司馬紹對著他大吼起來,“殿下救救他!殿下你可要為我家世子主持公道??!” 王悅一口血差點(diǎn)沒又給噴出來。 他快給王有容活活氣死了! 司馬紹抱緊了王悅,忽然,他一把將人攔腰抱了起來,起身往外走。 王悅差點(diǎn)沒被話憋死,這我家!你要給我弄哪兒去???他抓著司馬紹的領(lǐng)子,“司馬紹,我沒事!我給我放下!我唬他的!”他吐干凈了嘴角的血,“隨便吐著玩的!” 司馬紹看著邊說話邊吐血的王悅,將人抱上了馬車,扯下袖子擦了把王悅嘴角的血,“別說話?!?/br> 王悅差點(diǎn)沒一口老血吐出來,“我真沒事……”他說著話,一抬頭卻瞧見司馬紹望著自己的眼神,他猛地愣住了。 司馬紹臉色比他還難看,抬手用袖子一下又一下地擦著他嘴角的血,手在不住地顫抖。 王悅忽然就怔住了,他從來沒瞧見司馬紹有過這種眼神,司馬紹是未來的帝王,他應(yīng)該喜怒不形于色,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司馬紹,狠得像是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隨行的御醫(yī)趕了過來,司馬紹揭開了簾子讓人進(jìn)來,卻瞧見了急匆匆趕出來的王導(dǎo),他與王導(dǎo)對視了一眼,刷一下把簾子放下了。 王悅感覺到那御醫(yī)給自己診脈,他沒說話,一雙眼有些疑惑地瞧著司馬紹。他覺得有些奇怪。 司馬紹擦著他身上的血,忽然低聲一字一句道:“我當(dāng)初不信,你如何會死?王長豫,我知道你沒死。” 王悅有些異樣地看著他,兩人之間早已發(fā)生了太多的事,似乎每一句話都變得飽含深意起來,他掩去了眼中的情緒,低聲淡漠道:“你如何知道我真沒死?難保我不是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br> 司馬紹沒再說話,問那御醫(yī)的王悅的身體狀況。 王悅舔了下沾了厚厚一層血的牙齒,從馬車上坐了起來,他看著那御醫(yī),“我死不了吧?行,告訴你們殿下!” 那御醫(yī)瞧著王悅的氣色,臉色嚇得有些白,他對著司馬紹道:“殿下,世子心肺受損,應(yīng)當(dāng)及時(shí)施針救治止血?!?/br> “說些什么呢?”王悅笑了下,“司馬紹,我有病我在王家治,你的人我信不過,行了,我沒大事!我反正人都給你弄上來了,正好和你把幾件事說清楚!”他吐了口血沫子,坐在了司馬紹的對面。 司馬紹似乎有些氣息不穩(wěn),過了片刻才說:“世子請說?!?/br> “上回那女刺客,你得還給我,無論活的死的?!蓖鯋偠⒅扳琢粮阏f了吧?我要她,聽清楚沒?” “不行。” 王悅聞聲笑了下,“你和庾文君連兒子都有了,沒必要再扣著個(gè)女人了吧?” “我說了,不行。” “我以前沒看出來你還是個(gè)情種?。 蓖鯋偪戳怂?,低聲道:“我向你保證,我不殺她?!边^了片刻,他笑了笑,“也不碰她。” 司馬紹望著王悅,眼神忽然冷了下來,“這件事不行,別的事你放開膽子開條件,我絕無二話?!?/br> 王悅吐血吐得有些頭暈,他盯著司馬紹,眼前有些重影,他看不清司馬紹說這話的神情,不過他相當(dāng)了解司馬紹的性子,這態(tài)度堅(jiān)決至此,說明已經(jīng)沒了轉(zhuǎn)圜的余地,他忽然開口道:“什么都行?那成,你把你兒子借我玩兩日。” “什么?” 王悅盯著他看了會兒,輕聲笑道:“我開玩笑的?!?/br> 司馬紹死死地盯著王悅,“王長豫,你別再鬧了!你知道你現(xiàn)在什么樣子嗎?你看著快死了!你非得把你自己折騰死?” 王悅知道自己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不討人喜歡,他這輩子都不怎么討人喜歡,他習(xí)慣了。 “司馬紹,那女刺客你既然非得留著,行,我賣你個(gè)面子,人我不要了,你把你東宮太子金印借我兩日?!蓖鯋偪粗?,似乎渾然不覺自己說得這話多離譜。 “也成?!彼抉R紹望著他,“你將王家世子的玉印與我交換,我便把金印借你?!?/br> 王悅看了會兒司馬紹,“是有些過分,那這樣,金印我不要了,你將你戴了二十年的那一對龍紋玉佩送我。這沒問題吧?身外之物換個(gè)如花似玉的女人,我夠慷慨了?!?/br> “那玉你拿了沒用?!?/br> “這你別管!”王悅對著司馬紹笑了下,臉上的氣血更淡了,“東西給我,淳于家那女人的事我便不追究了?!?/br> 司馬紹盯著他看,似乎要從他臉上瞧出些什么東西來,終于,他解開腰上的佩玉,勾著那玄黑色長繩輕輕松開手。 玉佩懸在王悅的視野中,王悅笑了下,伸手一把撈過玉,掀開簾子便要下馬車。 “長豫?!?/br> 王悅動作頓了下,“我急著去治病,你還有事?”他回頭瞟了眼。 “和我回太子府,我?guī)阋妭€(gè)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