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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掌丞天下在線閱讀 - 第52節(jié)

第52節(jié)

    軍帳中琵琶聲由輕柔轉(zhuǎn)激烈,且越發(fā)嘹亮激蕩,殺氣翻騰。剛剛溫柔調(diào)子里一直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的王家將軍在這金戈鐵馬的調(diào)子里反而心中安穩(wěn)了,他摸了摸腰間的刀,青州的刀,殺過無數(shù)人的刀,漸漸有了睡意。

    一片樂聲中,軍賬外城墻下,殺紅了眼的王家諸軍拎著頭顱仰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火光飛濺的宮城,笑得很是放肆猙獰,有人拿刀指向建康的方向,大聲喝了聲,“皇帝就在那兒!大晉的皇帝!他們瞧著咱們殺人呢!”

    這群東南六州將士的笑聲爽朗極了,他們不是普通的將士,在邊境與胡戎廝殺久了,他們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野勁。

    人總是會與他的敵人越來越像。

    王敦放手不管,任由手底下人燒殺搶掠,本來就火氣盛的賬下諸將更是肆無忌憚地殺人,他們殺城中守將,殺百姓,殺紅了眼連百姓家的活狗都砍兩刀,殺意大盛的豫州軍人在這座建康城的門戶城池里橫槍游蕩,所過之處幾乎有如胡人馬蹄踐踏過。他們仿佛忘記了殺的是同胞而不是胡戎。

    一個軍隊(duì)陷入瘋狂是件很可怖的事。

    管他是皇帝老兒還是誰,便只一個字,殺!

    王敦座下大將錢鳳與王家子弟王應(yīng)支著槍立在馬道上,昏暗夜色中,兩人一身猩紅血袍倒是不扎眼。

    錢鳳看了眼不悅皺眉的王含,討好般笑道:“打進(jìn)城起便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出何事了?”

    王應(yīng)搓著馬韁,望著哀鴻遍野的石頭城戰(zhàn)場,眼神頗為淡漠,“想殺周札,你覺著該如何?”

    “周札可不能殺!可不能殺!”錢鳳夸張笑道:“他替小將軍你開了城門,大將軍下令要留著他的!”

    王應(yīng)搓著手里頭的韁繩,冷冷笑了聲,“今夜算不算是揚(yáng)名立萬了?”

    “算!當(dāng)然算!”

    恰好有一婦人抱著襁褓從一旁巷子里赤腳沖出來,周圍將士一瞬間握緊了槍,“來者何人!”

    錢鳳尚未反應(yīng)過來,旁邊的王家這位小將軍已然拔出了刀,駕馬朝那尚未來得及求饒的婦女奔了過去,打馬而過的那一刻,他橫勾了手中的刀,一下子削下那婦人半個腦袋。

    尸身摔在地上,半顆頭顱滾到了一旁巷子中,襁褓中猛地爆發(fā)出一陣響亮哭聲。

    王應(yīng)架著馬走上去,馬抬腳便踩,那嬰兒哭聲猛地響起來,漸漸地又沒了動靜。王應(yīng)扭頭看了眼一旁愣住了的錢鳳,忽然笑道:“怎么了?嚇著了?虧你是個將軍!”他一陣大笑,毫不掩飾話中的嘲諷之意,“這人明顯是個刺客,上來便要?dú)⑽?,可惜我先下了手,怎么了?錢將軍,這就嚇著了?”

    錢鳳也算是見過沙場上殘肢亂飛場景的老將了,平生什么慘烈場景沒見過,可看著眼前發(fā)生在片刻間血腥的事兒,他愣是怔了會兒,直到面前這位長相漂亮的王家小將軍輕輕挑了下眉,他才忙開口笑著打圓場道:“小將軍這……殺刺客,這自然是可以的,自然是可以的。”他點(diǎn)了下頭,脊柱發(fā)涼。

    他不打算得罪這位氣頭上的王家小祖宗,王應(yīng)在瑯玡王家的地位相當(dāng)?shù)母?,他是王含之子,王含是王敦的兄長,由于王敦?zé)o子,便過繼了王含做他的兒子,這位如今是王敦面前炙手可熱的人物。

    王應(yīng)聽了錢鳳的話,低低笑了下,慢條斯理地在錢鳳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刀刃的寒意透過衣袍傳到錢鳳身上,這位王敦賬下素來以手段酷虐出名的將軍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卻仍是望著王應(yīng)不敢別開視線。

    王應(yīng)噗嗤笑了聲,拎了刀扭轉(zhuǎn)馬頭往城中走,“我割的人頭,算入戰(zhàn)功嗎?”

    錢鳳立刻點(diǎn)點(diǎn)頭,“算,當(dāng)然算!”

    “好!”王應(yīng)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往巷中走,走了片刻,他忽然又回過頭看向錢鳳,“對了,我世叔帳中那女人你用過沒?”

    錢鳳尚未作答,隨即瞧見那樣貌出眾的王家小將軍挑眉大笑道:“我用過,不怎么樣!”

    錢鳳臉色已經(jīng)有些蒼白了,卻仍是笑道:“小將軍說笑了?!?/br>
    “跟你說了你又不信?!蓖鯌?yīng)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勁!”他拎著刀轉(zhuǎn)身往巷內(nèi)走,整個人懶洋洋的。

    錢鳳這輩子走南闖北,見識真的算廣了,可瞧著不遠(yuǎn)處這位瑯玡王家的小將軍的背影,心中猛地一陣寒意上竄。他壓低聲音吩咐了一句,“跟著他,別教小將軍出事?!?/br>
    “是?!?/br>
    那將士一句“是”話音未落,王應(yīng)的刀已經(jīng)慢慢架在了一個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小孩身上,那衣衫殘破的小孩蒙著頭一直在那兒藏著,目睹了王應(yīng)殺人的全程,感覺到刀刃擦著他的背,他壓著哭腔,一邊哆嗦一邊低聲地喊著母親。

    王應(yīng)擺了擺位置,笑了下,一刀朝著那小孩的背攔腰砍了下去,于此同時,一聲嘹亮箭嘯。

    錢鳳猛地警鈴大作四處張望,道上馬蹄聲聲有如雷鳴,手中兵刃被箭振開的王應(yīng)與錢鳳一起回頭看去,二十多騎黑色烈馬踏月而來,其中一人持弓猛地拽緊了韁繩,馬雙蹄騰空,大風(fēng)中一聲馬嘶,披風(fēng)的兜帽被掀開,為首馬背上的年輕人一身朱衣,猩紅如火。

    錢鳳一句“來者何人”硬生生憋在了喉嚨里,他詫異地瞪大了眼。

    “世子?”

    王悅猛地勒馬而立,黑色胡馬揚(yáng)起前蹄一個驟停,他掃了眼不遠(yuǎn)處的王應(yīng),又看了眼滿城的夜火,眼神陰鷙。

    王應(yīng)好些年沒見著這位本家的兄長了,聽見錢鳳喊了聲世子,他猛地盯著那人看,夜色太暗,他打量了大半天,遲疑道:“王長豫?”

    第51章 打架

    王敦在帳中正睡得打呼, 軍妓揭開帳子走了進(jìn)來, 低低喚了聲,“大將軍?!?/br>
    王敦狹促的眼睛睜開了條縫,瞥了眼那軍妓, “何事?”

    “城中出事了, 世子不知為何到了石城, 與小將軍在東城門處打起來了?!?/br>
    王敦挑了下眉, “長豫?他和王應(yīng)打起來了?”

    “是,動靜鬧得有些大?!?/br>
    王敦卷了下袍子坐起來,“誰打贏了?”

    軍妓看著王敦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激動模樣, 微微一怔, 過了半晌才道:“世子……世子當(dāng)眾將小將軍扒光了, 還將他吊在了城門上?!?/br>
    王敦頓了兩下, 沒憋住笑,他立刻壓住了, 低咳了兩聲,“沒事,由他去吧?!?/br>
    “這……這時節(jié)夜里頭有些冷,吊在城樓上凍一晚上, 怕是要出事?!?/br>
    王敦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你找兩個人,把隨軍的大夫喊過去盯著。”

    那軍妓愣了下,“不、不用將小將軍放下來嗎?”

    “別招你家世子, 你若是現(xiàn)在把人放下來,回頭你家世子就把人拖去填河了!”深有體會的王敦點(diǎn)了下頭,“不過話又說回來,長豫他來石頭城做什么?”

    “我來勸你懸崖勒馬。”

    一道熟悉的清越聲音從賬外傳來,王敦與那軍妓同時抬頭看去。

    收拾完在他面前拽得二八萬五的王應(yīng),王悅望著石頭城中沖天的火光,沒什么文化的王家世子腦子里就一句話,擒賊先擒王,他直奔王敦的營帳而來,比殺紅了眼的東南將士還像個亡命之徒。

    王悅刷一下掀開了軍帳,一眼就瞧見了個貌美的女子套著身雪色小羅裳俏生生地立在猩紅的毯子上。他微微側(cè)了下頭,望著那盤腿大咧咧坐在榻上的大將軍,黑色的戰(zhàn)甲豎在一旁,男人套著件土得不行的泥色袍子,佝著腰背似乎有些冷,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有股奇怪的英俊,劍眉橫飛,不怒而威。

    王敦盯著掀開軍帳走進(jìn)來的王悅,冷著臉看了半天,嘴角忽然裂出股笑意,“嘿!王長豫!”

    王悅奔走了兩天,一身灰塵,頭發(fā)里摻著沙子,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也完全沒有親人團(tuán)聚的激動,把馬鞭往架子上一扔,對著王敦道:“你要造反?”

    王敦立刻矢口否認(rèn),“你聽哪個混賬說的?絕無此事!”

    “那外頭你的部下正在干什么?殺人放火搶劫強(qiáng)jian,這算什么?”王悅冷冷地望著他。

    王敦頓了片刻,手底下那群狼似乎野過頭了,強(qiáng)jian可不是他吩咐的。

    王悅見他不做聲,問道:“抄掠了幾天幾夜,你這是要血洗石頭城?”

    “絕無此事!”王敦立刻搖頭。

    “看你這樣子,你既然不想攔,那我去!”王悅轉(zhuǎn)身就去架子上把鞭子撈了過來,順手拿了把刀。

    “哎哎哎!回來回來!你要是出點(diǎn)什么事,你母親還不得宰了我?回來!”王敦眼見著那兔崽子拿著刀就跑,頓時急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便沖過去一把將人拽住了,“你急什么?眼睛怎么紅這樣了?這一路跑了多久啊?還要不要命了你?”

    王悅一副“請你讓我去死”的眼神望著王敦,“放開!”

    王敦瞧見王悅這副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他猛地奪過刀拍了下王悅的背,“行行行!聽你的!都聽你的!”他朝著賬外吼,“沒死的全給起來!傳令下去,燒殺劫掠者,軍法處置!”

    “還有強(qiáng)jian?!?/br>
    王敦猛地回頭吼道:“還有強(qiáng)jian!強(qiáng)jian的也軍法處置!”

    “殺人強(qiáng)jian的斬立決?!?/br>
    “聽見沒?傳令下去,殺人強(qiáng)jian的斬立決!全都斬立決!”眼見著王悅還欲說話,王敦忙一把將這小子給拖進(jìn)了軍帳,“行了行了!這幾條能收住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們做好事?”

    王悅這才沒了聲音,任由王敦將自己拽到了榻上。

    王敦一把王悅按榻上便壓著他的肩膀問:“你怎么來了?這里亂成一團(tuán)你跑過來做什么!路上遇著什么事了沒?”

    王悅本想說沒有,忽然又改了口,“東城門口遇著個叛軍在殺人,我讓他跪下,他說披甲不跪,我給他扒干凈曬城樓上去了。”

    王敦頓了會兒,似乎頗為不忍,“那可是你堂弟??!手足兄弟?!?/br>
    “你以為他為何還有命?還是你覺得我不想殺他?”

    王敦頓時沒了話,拍了下王悅身上的灰,“成吧?!彼蛄苛藘裳弁鯋偅鋈挥中Τ隽寺?,“王長豫,你現(xiàn)在有幾分世子的樣子了啊!不錯,很有長進(jìn)!”

    王悅記起從前在王敦鞭子底下討生活的日子,開口道:“你教的好?!?/br>
    王敦聞聲笑了起來,抬手用力地捏了下王悅的肩,“我聽說你前陣子遇刺受傷了?”

    “沒大事?!蓖鯋傚e開了這茬,問道:“你打算何時收兵?你這里也差不多了吧?再下去便是真的造反了?!?/br>
    王敦盯著王悅的臉冷不丁沒了聲,他擰了下眉。半晌,他偏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王悅,緩緩?fù)铝丝跉獾溃骸澳愀赣H教你來的?”

    ……

    王悅坐在城樓之上,望著遍地狼藉的石頭城,眼見著天亮了,他終于抬手揉了下太陽xue。

    王有容步上臺階,難得不像往常那般芳香四溢,灰頭土臉的,一副疲倦得快要倒地吐白沫的樣子。

    王悅抬頭看他,“情況怎么樣了?”

    “天亮才算是穩(wěn)住了?!?/br>
    “死傷如何?”

    “這兩日大將軍縱容賬下將士在城中大肆抄掠殺人,又連斬了幾位城中守將?!彼D了下,低聲道:“城中百姓死者十有五六?!?/br>
    王悅閉了一瞬眼,再睜開已經(jīng)壓住了情緒,“皇帝那邊有消息嗎?”

    “皇帝脫了戎裝與大將軍求和,大將軍沒見他?!?/br>
    王有容沒接著說下去,王悅卻能猜到個大概,求和?王敦肯定二話不說就拒絕了,晉元帝風(fēng)光時,王敦就沒怎么把這位皇帝放在眼里,如今晉元帝落魄了,王敦更是肆無忌憚了。王敦那暴烈性子,加上晉元帝又個是窩囊的人,平素恩恩怨怨一大筆賬算起來,皇家這回怕是真的顏面無存。

    王悅皺著眉抬頭望向不遠(yuǎn)處的宮城,在城中抄洗的兵馬聲音早已經(jīng)聽不見了,一夜過去,這城池?zé)貌畈欢啵缃褡谶@里,只聽見依稀幾道哭聲。

    終于,王悅開口道:“王敦今早命皇帝召文武百官來石頭城覲見,我沒攔得住,消息已經(jīng)傳回建康了,你即刻寫信給王導(dǎo),叫他做好準(zhǔn)備?!鳖D了片刻,他緩緩道:“看好皇帝,留意他的飲食起居,把我們帶過來的二十多人全撥過去?!?/br>
    王有容盯著王悅看了半天,問道:“這話誰的意思?”

    “我的意思,怎么了?本世子的話不算話?”王悅望了眼王有容,眼中有若有若無的寒意。

    王有容被王悅這一眼看得微微一頓,良久才道:“世子,這里太危險了,你身邊離不得人?!?/br>
    王悅望著這位幕僚,平靜道:“王有容,天塌下來也砸不著你頭上,我在這里頂著呢!王應(yīng)王含要我的命,他們有能耐就過來取,我坐這兒等著!你們這二十多人是我從王家?guī)С鰜淼?,既然都冠了個王家姓氏,便是我王家的人,我是如何將你們從王家?guī)С鰜淼?,過兩日便如何帶你們回去,但凡我若是能活著出這城門,你們一個也死不了,懂?”

    王有容望了王悅許久,終于輕點(diǎn)了下頭。

    “看好皇帝,別讓他到處走動,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br>
    “去吧?!蓖鯋傆行┢>氲赝_下瘡痍的城池,“我等你消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