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而言，意味著什么?！卑自窗咽种缚墼诎鈾C上，“但是沒關系，生而無知、死而無謂，這就是人類。”

    李敏行盯著扳機上那根彎曲的食指，瞬息的動作在他眼中猶如痛苦的瀕死期一樣漫長。他在心底狂亂而強烈地祈禱：別開槍！開不了槍……槍壞了……對，槍炸膛了！

    白源猝然感覺到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從充斥天地的所有物質中，無孔不入地向他壓了過來，仿佛海嘯席卷微渺的船只。他立刻調動起全部的精神力加以抵擋，腳下仍不由自主地踉蹌后退了幾步，槍柄在手中發(fā)熱，越來越熱，他能感應到里面的燃料正在產生超劇烈的核反應，難以負荷的脈沖能源箱很快就要自爆解體！

    ——“絕對領域”的規(guī)則力量！因這個世界的主人的強烈精神波動而悍然降臨！

    破妄師們受過嚴格的精神訓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抗這種規(guī)則壓制，然而人因求生欲望而爆發(fā)出的力量是如此強大，此時此刻穩(wěn)穩(wěn)地占了上風。

    白源當機立斷，將槍支使勁扔了出去，同時具現(xiàn)化出一支小型噴射器貼在槍柄上，將它倏地推送出幾百米距離，在落地前就炸成了一團巨大的烈焰。

    李敏行震驚且后怕不已：這槍竟真的炸膛了！看這自爆的威力，要是對方沒把它遠遠扔出去，絕對是玉石俱焚，連帶自己也要搭上一條性命！萬幸啊……

    白源微微皺眉：“絕對領域”的規(guī)則果然麻煩，在主人無知無覺時就具有這么強的控制力，要是對方發(fā)現(xiàn)了其中奧秘，就更難應付了。

    李敏行回過神，轉身正要乘機逃跑，從身后傳來一個沉靜如水的聲音：“舉起手，白源！慢慢后退，退到距離他十米以外，否則我就開槍打爛你的后腦勺?！?/br>
    ……是衛(wèi)霖！衛(wèi)霖回來了！李敏行停下腳步回過頭，激動地尋找保護者的身影，心中又有些疑惑：他既然要伏擊白源，為什么不直接開槍擊斃對方，不是一了百了嗎？但轉念一想：或許白源身上還有什么危險武器，微型炸彈什么的，衛(wèi)霖一定是怕對方在臨死前引爆，累及我的生命安全——他果然是把保護我放在了首位！

    白源非但沒有舉手后退，反而把手伸向肋下風衣中，在李敏行的心提到嗓子眼之前，衛(wèi)霖果決地開了槍。

    一聲槍響。

    白源的身體猛地一震，面朝下?lián)涞乖诘亍?/br>
    李敏行連連向后跳去，驚慌地看著地上紋絲不動的白源——暗紅色的血從他后腦勺汩汩流出，很快被松軟的草叢與土壤吸收。一槍擊中要害，他肯定死了。但奇怪的是，流出的血量很少，且很快就停止了，就連李敏行這種毫無醫(yī)學常識的外行人看了，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衛(wèi)霖沖過來，握住他的手腕：“走吧，在他的同伙找到尸體前，我們離得越遠越好?！?/br>
    李敏行暈乎乎地被他牽了一路，直到走出樹林，看見白源之前停在路邊的越野車，才有種恍如夢醒的感覺：“他死了……你殺了人？”

    衛(wèi)霖停下腳步，側過頭一臉認真：“沒錯，為了保護你，我會殺人。”

    李敏行仿佛抽了口氣，在他的注視下覺得眼眶發(fā)燙。

    好在衛(wèi)霖沒有讓他尷尬太久，直接摸上了白源的車，“他臨走時把鑰匙拔了，混蛋。我們的車撞壞了，這地方又偏僻得很，沒有車很不方便。”

    “怎么辦？”李敏行問。

    衛(wèi)霖朝樹林抬了抬下巴：“回去他的尸體上找車鑰匙?！?/br>
    “??？”李敏行露出為難的表情。

    “你不想過去也沒事，就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來?！?/br>
    衛(wèi)霖走了幾步，李敏行追上來，說：“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br>
    第7章 死去活來的白源

    兩人又重新回到樹林中，撥開茂密的枝葉，看見方才槍戰(zhàn)的那片空地——原本俯臥在地面的白源的尸體，正一板一眼地站起身來，動作規(guī)范而機械，猶如提線木偶。李敏行臉色刷白，猛地揪住了衛(wèi)霖的胳膊，目光中滿是恐懼。

    衛(wèi)霖也蹙起眉，但神情仍然鎮(zhèn)定，從后腰拔出手槍瞄準死而復生的白源，接連開了六槍，每一槍都打中頭顱、胸腹等要害部位。

    白源被子彈沖擊得身軀連連震顫，再次栽倒在地，寂然不動了。

    “……怎、怎么回事？難道剛才他沒死？不可能啊，我明明看你打中了腦袋，他后腦勺上全是血……”李敏行語無倫次地說，“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普通人。但我之前跟他交手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么詭異的情況?！毙l(wèi)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舉步走過去，翻看白源的尸體。

    彈孔累累、血流滿身，顯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衛(wèi)霖從白源口袋里掏出車鑰匙，又從頭到腳仔細搜查了一遍。李敏行看沒有異狀，也大著膽子跟過去，誰知剛挨近一米內，便發(fā)現(xiàn)白源尸體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

    “啊——”他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后退。

    衛(wèi)霖面沉如水，槍口頂住尸體的后頸又開了一槍，隨后把手指伸進血rou模糊的傷口內，一陣摳挖，拔出了個長約三厘米、比小指頭略細的圓柱體，在衣服上擦去血跡。

    看起來像是某種金屬零件，李敏行本身就是從事電子行業(yè)的，迅速辨認出來：“‘云柱’神經芯片？據(jù)說擁有數(shù)千萬‘神經元’內核、幾十億個‘突觸’內核，能完美模擬人類大腦，并具備超級計算、應用程序等電腦功能！這可是邁向人工智能的關鍵性一步！我以為這種芯片還只存在于實驗室的理論中……天哪，白源不是人！”他像被扎了一刀似的跳起來，“難怪開了這么多槍也死不了，他是機器人？不，應該說是改造人，將生物肌體與機械、電子元件融為一體……

    “難怪他之前說了那樣的話——‘生而無知、死而無謂，這就是人類’。因為在他的自我認知中，已經置身于人類的范疇之外?！崩蠲粜邢裢崎_了某扇通往更高維度空間的大門，震撼而沉迷地喃喃，“具備自主學習能力的神經芯片……與之相比，我們公司參與的電子信息技術與產品的研究，簡直落后了五十年！這太不可思議了……”

    衛(wèi)霖把那枚“云柱”往他的掌心里一塞：“技術宅的世界我不懂，但我知道，有一個——或者不止一個——怎么也死不了的家伙想要你的命。如果你對這些高科技感興趣，最好能活到把它們研究出來的那一天?！?/br>
    李敏行打了個寒噤，握緊了手中的芯片。

    “走吧，雖然我拔出了芯片，但也不能確保他不會死灰復燃，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毙l(wèi)霖起身說。

    李敏行立刻亦步亦趨地跟上，走出這片埋葬了詭異與奧秘的樹林。直到重又開車上路，他還在琢磨白源的真實身份與其背后透露出的更加令人驚悚的信息：不論藏在暗處的指使者是誰、目的為何，都代表著他在自己未察覺的某些方面，擁有被追殺與滅口的價值與必要性。

    如今再回想起白源之前說的話，句句都隱含深意：

    “你一死，這個世界就完了?！?/br>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而言，意味著什么?！?/br>
    莫非，我對這個世界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我對自己的認知？我真的能影響世界的生存與毀滅嗎？莫非……我就是那個被人們隨意調侃、被影視胡亂演繹、但又著著實實存在著的——救世主？!

    他被自己的念頭震驚了，不禁轉頭望向正在開車的衛(wèi)霖。

    衛(wèi)霖的側臉英俊得像一幅精心打造的電影海報。

    “我……”他覺得有點心虛，但又生出更多的心喜，試探地問道，“你覺得，我是不是……與眾不同？”

    “毫無疑問，至少在我看來?！毙l(wèi)霖不假思索地回答，心道：能把妄想世界搭建得像一部高成本科幻動作商業(yè)大片，像你這樣的妄想癥患者可不多見。

    李敏行緩緩扯動唇角，露出他們相遇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衛(wèi)霖把著方向盤，快而穩(wěn)地開著車，訊環(huán)在左手中指上微不可察地震動起來。因為他之前關閉了提示光，眼下又不方便開啟全息投影系統(tǒng)，所以來電轉化為向佩戴者的神經系統(tǒng)發(fā)射特定的腦電波信號，幾乎等于通話的對象直接在他腦中說話一般。

    他選擇了接通腦電波。于是白源的聲音出現(xiàn)在他大腦中，言辭間微帶著點得意：“怎么樣，李敏行是不是嚇得夠嗆？”

    衛(wèi)霖無聲地回答：“放心，他的心理素質還有繼續(xù)提高的空間。說起來，你是怎么辦到的，具現(xiàn)化出整個改造人？我之前猜，你只能具現(xiàn)化出無生命的物體，難道猜錯了？”

    白源此刻似乎心情不錯，難得好聲氣地說：“你沒猜錯。但誰告訴你，那個‘白源’是有生命的？”

    “簡單的說，就是你用個會動的假人耍了本世界的‘造物主’一通，小心遭天譴。”衛(wèi)霖吐槽。

    白源冷然笑了一聲：“這下你錯了，不是我，是‘我們’，所以遭天譴的話也有你的份。”

    “好吧，那么為了討上帝的歡心，我決定見你一次干一次。下次你露面時，小心我不打招呼直接上?！毙l(wèi)霖說著，忽然發(fā)現(xiàn)好好的話出了自己口中，總帶有那么些含義不純的變味，會不會被對方誤會成言語上的性sao擾？

    他花了兩秒鐘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三觀，覺得端正得無可挑剔，于是把這一點點自省拋諸腦后，轉了話鋒問：“對了，你在那枚芯片里存放了什么信息，引誘李敏行繼續(xù)調查？”

    另一頭沉默了片刻，就在衛(wèi)霖懷疑對方又莫名其妙生了氣的時候，白源開口道：“你慢慢猜?！彪S即掛斷了通話。

    ……小氣鬼！衛(wèi)霖悻悻然想。

    李敏行望著車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問：“我們這是要直接開去基地，還是先找個旅館住一晚上？”

          

    衛(wèi)霖決定帶著李敏行去旅館住一個晚上，順道聯(lián)系白源，商討下一步計劃。

    他們來到市郊附近的一家沒掛星的小旅館，訂了兩間單人房——其實李敏行心下是想訂雙標間的，認為床邊有個保護者，晚上能睡得瓷實些。但衛(wèi)霖用“我睡覺打鼾怕會影響你”的借口推辭了，于是選擇了相鄰的兩間客房。

    進入房間后，衛(wèi)霖反鎖房門，打開浴室水龍頭，撩著水花隨意洗了把臉。鏡子里映出一張眉目俊朗的青年的臉，眼角微彎嘴角微翹，顯得親切討喜。在衛(wèi)霖的家鄉(xiāng)，人們管這種未語先含笑的氣質叫“好疼款”，這個“疼”不是疼痛，而是招人疼。所以他走到哪兒都有好人緣，女孩子們覺得他暖萌且很會撩，男人們則覺得他開朗健談好相處。

    唯獨一個白源，不知是看他哪里不順，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衛(wèi)霖認為白源是那種天生脾性歪的類型，而這個“歪”倒還沒到“乖戾孤僻”的地步，說白了就是自視甚高，對除自身以外的人善意不足、疏離有余。因而覺得兩人處不來的問題全部出在對方身上，自己如今被迫與他搭檔，為了工作也只能盡量遷就，對方要是實在太討厭……就找機會收拾他一頓。

    衛(wèi)霖正摸著下巴盤算怎么收拾死對頭，對方就跟心電感應似的在此刻呼叫通話。他隨手按上鏡面，極短的光影波動后，白源的半身清晰地出現(xiàn)在鏡中。

    看到他的第一眼，白源似乎怔了一下，可又似乎只是他的錯覺——明明仍是那副冷漠倨傲的神色。

    “猜到了嗎？”白源劈頭蓋臉問。

    “什么？”衛(wèi)霖立刻反應過來，“哦，芯片里的信息，我還沒來得及看?！?/br>
    白源習慣性地偏了頭，露出微嘲神情：“低效。無能？”說著也不等他回答，徑直掛斷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衛(wèi)霖朝鏡子翻了個白眼：這個通話到底目的何在，就為了專門來嘲笑他一句？還是說，白源很為芯片里的設計自得，以這種別扭悶sao的方式來……求表揚？

    衛(wèi)霖瞪圓了眼睛，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要是真的，那可有意思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水珠從濕發(fā)抖到了臉頰脖頸上?，F(xiàn)在他倒是生出了幾分迫切，想要盡快解開芯片里的秘密信息，看白源究竟在玩什么口是心非的把戲。

    他看了看表，晚8點，時間還早，于是連臉都忘了擦，走出房間去敲隔壁的房門。

    李敏行疑神疑鬼地檢查完房間里并不存在的微型探頭和監(jiān)聽器，剛洗完澡，就聽到了敲門聲。

    “——誰？”他緊張地提高了音量，并隨時打算朝隔著一堵墻的衛(wèi)霖大聲呼救。

    “是我，衛(wèi)霖?！?/br>
    李敏行這才松了口氣，走過去開門。

    看清對方的樣子后，他有點詫異——之前衛(wèi)霖在他眼中，一直是堅毅沉著的形象，無論是說話、開車還是打斗，都帶著股訓練有素與雷厲風行的戰(zhàn)士氣息，雖然感覺極為可靠，卻不是特別容易親近。而如今面前的衛(wèi)霖較之前又有了微妙的不同。這不同并非來自于長相，而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況味，類似于蒼勁的虬枝上倏然萌發(fā)了新綠與嬈紅。

    尤其是原本利落服帖的劉海散亂在額間，黏膩而濕漉漉地往下滴著水，水跡在耳鬢頸側蜿蜒，越發(fā)凸顯出門口的青年五官帥氣、皮膚潔凈、脖頸修長。t恤領口邊緣打濕了一小塊，布料變成深色，隱約的鎖骨也就被襯得異常白皙雋刻……

    李敏行僵硬地盯著那些水跡，忽覺血壓飆升般的眩暈。他微一甩頭，揮去那股不適感，向后讓出路：“進、進來說。”

    衛(wèi)霖走進來，往他床沿一坐，“我估摸你還沒休息，就想過來談點事?！?/br>
    “哦?！崩蠲粜杏悬c不自在地撓了撓鼻子，“什么事，你說?！?/br>
    “從‘白源’體內取出的芯片，你打算怎么處理？”衛(wèi)霖問。

    李敏行從口袋里掏出圓柱狀芯片，在手上擺弄，“說真的，我對這個蠻感興趣，要是時間允許，我想拿到機房里研究一下……但目前這種情況肯定不行，而且我也沒有專門的設備可以接入解讀?！?/br>
    “普通電腦不行嗎？”

    “不行，必須是光腦的運行速度，才能支撐得起‘云柱’?！?/br>
    衛(wèi)霖想了想，說：“光腦的話，也不是很少見，一些大型機構或者政府部門都有?！?/br>
    “我們公司也有一臺，”李敏行補充，“在技術總監(jiān)的機房里，級別低的程序員接觸不到?！?/br>
    “你的級別呢？”衛(wèi)霖問。

    李敏行得意地笑了笑：“不高不低，剛好夠用?！?/br>
    他把“云柱”往被面上一拍，“你這下提醒了我，只要解讀出芯片里的應用程序與載入信息，是不是就能弄明白指使者的身份，以及背后究竟有什么陰謀？”

    衛(wèi)霖直視李敏行好幾秒，才開口說：“你確定想要弄明白？這么做會增加危險程度，我建議還是按原計劃，送你去‘天極’基地，在那里你能得到完善的保護，只要不出去，沒有人能傷害到你。”

    李敏行被他看得后背出汗，移開眼神望向旁邊柜子上漆黑的電視屏幕，那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我知道我沒什么能力，既沒有像你那么強悍的身手，也沒有頂尖的智商。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程序員，長相一般、收入一般，整天為生活勞碌，為找不到女朋友發(fā)愁。但這不代表著，我對整件事背后的詭異與陰謀只會避之不及，沒有一點探究的意愿。尤其是它現(xiàn)在關乎我的身家性命，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一輩子只能托賴別人的庇護，縮在保護殼里不敢冒頭。沒錯，我挺膽小的——但其實也沒那么膽小。

    “你相信嗎？”他自嘲地輕笑一聲，“你不信也正常，畢竟我之前表現(xiàn)得那么糟糕。”

    “我相信?！毙l(wèi)霖正色道，“當你明明有機會駕車逃離，卻又調轉車頭，冒著被擊中的風險沖進我和白源的戰(zhàn)場，我就知道其實你并不是個膽小懦弱的人。有些潛質，平時看不出它的存在，只有在關鍵時刻才會被激發(fā)——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到那個‘關鍵時刻’，于是它就像化石被平庸的土壤埋沒。而你遇到了，激發(fā)了，就是這樣?！?/br>
    李敏行轉頭看他，有些激動，又有些赧然：“我怎么覺得，你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還多？”

    因為我背了你的相關資料，包括成長經歷與心理分析，整整兩萬字，謝謝。衛(wèi)霖在肚子里吐槽，臉上朝他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