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樊成咳了一聲，裝作沒看見他，撩了珠簾走出去，踱到王廚面前。

    “你既然知道蜂蜜是壞的，又怎敢往食物里放？”

    王廚一直在后廚工作，雖然不認(rèn)得沈樊成，但這會兒也安安分分地答：“因為小姐想吃綠豆糕，糖有些不夠了，我想著還有蜂蜜，少加一點應(yīng)該沒事，就……”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愈垂愈低。

    “哦，僥幸心理啊——”沈樊成拉長了調(diào)子，“那殷家是拖欠了你工錢還是給的食材費不夠啊，讓你連新鮮蜂蜜都買不起?！?/br>
    昌平聽他這話，覺得殷府的臉面都丟盡了，暫時顧不上追究沈樊成忽然出現(xiàn)在殷佑微房間里這事，快步走到王廚面前，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貪殷家的錢！”

    “小姐恕罪?。　蓖鯊N噗通一聲跪下，朝屋子里哐哐磕了兩個頭，“小的是貪了錢，可是小的有苦衷?。⌒〉牡睦夏锏昧瞬?，藥錢一日比一日貴，光靠工錢實在是撐不住……”

    殷佑微冷笑一聲：“怎么，你還有理？我二哥不擅后宅之事，被你鉆了空子害到我頭上來，我還要原諒你么？”

    “小的真的是要養(yǎng)不起老娘了?。⌒〗悴恍趴梢詥柸?，方才那幾個闖到我老娘家里頭，看見了我老娘是如何一副模樣啊！”

    按著他的伙計點頭：“他這倒是沒騙人，他娘確實病得很重。他溜回家正是要拖個板車把他娘拉離此地。我們把他帶走時，他娘連喊都沒力氣喊。”

    殷佑微剛喝了藥，身上由發(fā)涼逐漸變得溫?zé)?。她覺得有些悶，便松了松被子道：“你有苦處大可以講出來，我二哥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何時虧待過下頭的人了？你卻偷偷摸摸貪錢，犯了事還不思悔改?！?/br>
    “小的雖然認(rèn)得小姐的時間不長，但也曉得殷少爺是很寵小姐的，若是被殷少爺知道了此事，小的哪里賠得起?。〕俗ゾo時間離開，小的別無選擇……”王廚抹淚道。

    沈樊成呵呵兩聲：“我見過的你這樣的人多了，無非是仗著可憐之處行不義之事，被逮到了就賣慘，如果沒有被逮到，那就是最好不過了?！?/br>
    王廚：“小的……”

    殷佑微揉了揉眉心，說：“我不想再看見你。你今日可以為了錢放變質(zhì)的蜂蜜，明日還不知會為了錢放些什么?！?/br>
    “小的不敢啊！小的再也不會了！”

    殷佑微道：“你不必再說?！鳖D了頓，“看在你家有老娘的份上，我不多為難你。”

    “謝——”

    “但是！”她語氣陡然一轉(zhuǎn)，“我聽說二哥都是月末結(jié)工錢，不巧前些日子要去淮州，便提前給你們結(jié)了工錢。”

    王廚明白了過來，雖然rou痛，卻只好咬著牙顫聲道：“小的……小的明白了?！彼吨謴膽牙锾统鲆粋€錢袋子，說，“這是里面是上個月的工錢，小的還沒來得及花?！?/br>
    婢女從旁邊接過，倒出來數(shù)了數(shù)：“是對的?！?/br>
    “滾。”

    王廚慌忙又磕了個頭，連滾帶爬地跑了。

    殷佑微吩咐道：“昌平，帶著人去看看宅子里有沒有什么他的東西遺漏，統(tǒng)統(tǒng)丟出去扔掉。”

    昌平看了一眼沈樊成，一臉糾結(jié)：“小姐！”

    “出去吧?！?/br>
    沈樊成看昌平不甘心地離開房間，嘆道：“我覺得他好像很想打我。”

    殷佑微幽幽接話：“我覺得你被我二哥發(fā)現(xiàn)在這里，更容易被打?！?/br>
    沈樊成嘴角一抽，走到殷佑微身邊岔開話題：“你就這么放了那廚子？”

    “不然能怎樣。打一頓？我可沒那個興致?？哿怂墓ゅX，想必比打他一頓更難受。” 她說，“若不是他還有個老娘要養(yǎng)……”說到這里，她忽而一聲嘆息，“并不是我鐵石心腸，只是……”

    “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釋給我聽。”沈樊成說，“你現(xiàn)在感覺好點了嗎？”

    “嗯，好些了?！备糁鴰ず?，她看不分明他的表情，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抓緊了被子，輕輕咽了咽口水，轉(zhuǎn)移了話題：“真可惜呀，我們宅子里就這么一個廚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24766809的地雷和 的營養(yǎng)液（依舊是這位沒有名字的讀者= =）

    不要想多，沒人下毒，單純的衛(wèi)生不過關(guān)。

    作者像是走這種套路的人嗎╭(╯^╰)╮

    ☆、樸素的面疙瘩湯

    沈樊成說：“那還不簡單，再雇一個就是了?！彼戳丝慈疹^，“哎，都這個時辰了，你們還沒吃飯吶。”

    “我現(xiàn)在沒胃口?！?/br>
    “那你們家的下人不吃午飯么？”沈樊成道，“我也還沒吃呢。如果你不介意……”

    殷佑微眉頭跳了跳：“介意什么？”

    “介意用一下你們家的廚房?！鄙蚍纱炅舜晔?，“我方才看見很多菜都洗好了，只是沒來得及燒。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在你們家廚房燒頓午飯好了。”

    “??？”殷佑微愕然，“連著那些下人們的份么？”

    “對啊，都這個時候了，總不能叫飯館做十幾人的份送上門來吧，有那時間，還不如在宅子里就做了?！?/br>
    殷佑微輕輕皺眉：“這樣……不太好吧。你是我們家的客人，可是……”

    沈樊成擺了擺手道：“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也就你二哥整天講究這個。我和你多熟了呀，怎么還談主客之分。反正用的也是你家的廚房，吃的也是你家的食材，我也不虧對不對?！?/br>
    殷佑微還在絞著被子糾結(jié)：“但是……”

    “好啦好啦，你反正不介意我用廚房，那我去了?！彼α诵?，“你好好歇著，我就不再到你房間里來了，免得被你二哥撞上?！?/br>
    殷佑微怔怔地看著他拿走空了的藥碗，吹著小曲走了出去，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昌平正在讓人檢查王廚有沒有留東西在宅子里，一個伙計就跑到他身邊報告沈樊成進了廚房，說是小姐特許他暫代王廚之職給大家燒頓午飯。

    昌平眉毛抖了抖。

    這是什么情況？

    他拔腿就往廚房走。

    沈樊成摸著下巴在廚房里轉(zhuǎn)悠了一圈，從面粉罐子里倒了一大碗面粉出來，又往里面加了些清水。他端著個大碗，一邊攪面糊一邊踱到門口，看見迎面走來的昌平，挑了挑眉：“咦，你怎么來了？”

    昌平：“聽說你在做午飯……”他的目光在他手里的面碗上頓了頓，“這怎么好意思呢，你畢竟是……”

    “你吃午飯了嗎？”

    昌平愣了愣：“還沒有?！?/br>
    “那留下來吃唄，我就是順手一做，沒什么的?！鄙蚍蓱岩伤矔退撬徇筮蟮闹髯右粯余┼┎恍?，便把面碗往他手里一擱，“兄弟，幫個忙，把這碗面糊攪和勻了。”

    昌平低頭一看，那碗比他的臉都大。

    昌平也不是不愿意做，只是他的心態(tài)一時半會沒法扭轉(zhuǎn)過來：“若是我家少爺知道他的貴客在廚房里給下人們做大鍋飯……”

    砧板前的沈樊成拎起一把菜刀在手里轉(zhuǎn)了兩圈，“咚”的一聲剁了下去：“大兄弟，你家小姐都同意了?！彼麑⑶谐蓛砂氲暮}卜并了并，又是“咚”的一刀下去，“你就不必多言了。”

    ——快給老子閉嘴吧！

    昌平盯著他手里那把舞得虎虎生風(fēng)的菜刀，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沉默地低頭攪拌面糊去了。

    沈樊成切完蘿卜切青菜，切完青菜切rou丁，切得昌平眼皮子直跳。

    誰能告訴他，為什么切個菜，那菜刀還帶殘影的??！

    昌平心驚rou跳地把面糊遞過去：“好了?！?/br>
    沈樊成把菜刀洗干凈往架上一放，瞥了一眼：“這么多面夠你們家的下人吃嗎？”

    “……好像有點不夠?！?/br>
    “那就再來一碗吧。”

    昌平：“……”

    沈樊成哼著小調(diào)，從雞蛋籃里摸了一個雞蛋出來，往桌沿一磕。

    “……這雞蛋壞了。嘖，那廚子恐怕平時好壞混著來，一時半會也吃不出什么問題，要不是今日缺糖用的蜂蜜，怕是還發(fā)現(xiàn)不了?！彼洁炝艘痪洌褖碾u蛋扔掉，又仔細(xì)端詳了一番籃子里的雞蛋，挑了幾個還可以的出來。

    看著他把蛋清蛋黃都打進了碗里，昌平忍不住插嘴：“沈少俠，這都是給下人們吃的嗎？”

    “啊，不然呢？我也吃的?！?/br>
    昌平聽他說他也吃，便默默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他總不好接著說下人們其實并不用那些rou丁和雞蛋的吧。

    沈樊成把蛋液攪勻后，就點了灶臺，鍋中倒油，把蛋液煸成了雞蛋碎。

    昌平攪著面糊，聽著那嗶嗶啵啵的油聲，吸了吸鼻子。

    啊……有點香。

    沈樊成把雞蛋碎鏟出來，又將rou丁炒熟，再將大鍋洗了洗，重新燒了鍋水。

    待到水沸，他拿起剛才攪拌好的面糊，慢慢傾斜，用筷身把面糊刮到碗邊，分成月牙狀，一個個推進鍋中，沉了底。眼看一碗將盡，昌平趕忙遞上自己剛弄好的又一碗面糊。

    趁著刮面糊的工夫，昌平問他：“少俠你怎么還會做飯呀？”

    “唔，就是會做呀，問那么多做什么?！鄙蚍扇匀豢粗胙?，耐心著劃拉著面糊，“今天趕時間，做的挺家常的，你們不要介意啊?！?/br>
    “哪里哪里，少俠人真是太好了?！?/br>
    ——還給下人吃雞蛋和rou丁。

    等到面糊煮得差不多了，沈樊成就把剛才的rou丁、雞蛋碎、胡蘿卜絲、青菜葉放入其中，又加了一點佐料，熬成了一鍋半稠不稠的面疙瘩湯。

    昌平嗅了嗅鼻子，忍不住夸道：“真香?！?/br>
    沈樊成笑：“這有什么香的，又沒有什么味道重的配料。”

    “就是一股飯香，特別踏實的那種?！辈饺硗?，“少俠快去歇著吧，我來分這面湯?！?/br>
    沈樊成點了點頭：“也好，那我去叫他們來吃飯?！?/br>
    “好嘞?！?/br>
    看沈樊成出了廚房，昌平忍不住偷偷先嘗了一點。

    他也是跟著殷俊吃過不少好東西的人，也沒覺得這面疙瘩湯算得上是什么珍饈佳肴，然而就是這么一碗樸素而實誠的面疙瘩湯，讓他回憶起了久違的母親的味道。他心道，沈少俠雖然行走江湖，但內(nèi)心也一定是個柔軟的人吧，那些刀光劍影也沒能磨滅他這份赤忱的手藝……

    昌平又吃了一口面疙瘩，再次發(fā)出一聲長嘆。

    雖然很好吃，但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對方進入殷小姐的閨房！這件事還是要上報少爺?shù)模?/br>
    走在路上的沈樊成突然背后莫名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