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玉笙想，她要是敢這么對(duì)阿娘，阿娘肯定當(dāng)場(chǎng)就會(huì)擼了袖子揍人。

    樓玉笙問完就算，本沒指望男孩搭理她，誰知男孩竟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樓玉笙一愣。

    他臉上雖沒什么過分哀傷的表情，眼底卻有悲意，看著她的時(shí)候，讓她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揪起來。

    樓玉笙抿了抿唇，見他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都泛白了，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手指輕輕伸到他手上虎口處，探了探：“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婆婆她……約莫是到了天命之年，你……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男孩的身子一顫，虎口一松。

    樓玉笙的手指便自然而然地滑了進(jìn)去，輕輕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從衣角出拉開，然后用另一只手撫平了他那褶皺的衣角。

    男孩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他唇角一繃，就要把手收回來。

    樓玉笙連忙一用力，緊緊握住他的手：“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婆婆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地過下去呀……”

    男孩的眼圈驟然一紅，朝她吼道：“你閉嘴！關(guān)你什么事！我要你同情我？！”

    他使勁地甩著手臂，掙開了她，扭頭跑開。

    樓玉笙呆呆地看著他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

    她在原地駐留片刻，悶悶不樂地回家，正逢胡姬做完了晚飯，招呼她去吃。

    她坐到桌邊，拿著筷子久久不動(dòng)。

    胡姬夾了一塊蘿卜到她碗里：“寶兒，有心事？”

    樓玉笙咬著筷子尖說：“隔壁的老婆婆去世了，你知道嗎？”

    “知道?！焙дf，“你是不是和她關(guān)系特別好？現(xiàn)在難過？”

    “我……我其實(shí)還好，就一點(diǎn)點(diǎn)難過……”樓玉笙猶豫道，“但是，他很傷心……”

    “他？”胡姬挑了挑眉，“隔壁那小子？”她輕輕嗤了一聲，“你到現(xiàn)在也沒能把他名字問出來，你替他這么cao心，他又可領(lǐng)你的情？”

    樓玉笙郁郁低頭。

    胡姬搖頭嘆道：“寶兒，你這樣不行啊。追男人要追得有骨氣，實(shí)在追不上，就不追了嘛，不要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哦。”

    樓玉笙道：“阿娘，我不是在追男人??！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沒只是出個(gè)所以然來。

    起初她就是對(duì)他感興趣，所以才千方百計(jì)地在他面前混臉熟，后來這仿佛就成了一種習(xí)慣，她嘀嘀咕咕喋喋不休，他就冷臉在一邊，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jìn)去。

    她會(huì)忍不住替他cao心。盡管她自己也知道這cao心并沒有什么用，權(quán)當(dāng)她是閑的吧。

    胡姬用一種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她，揮了揮手：“算啦算啦，我才不多管你呢，有些事情自己不去做一做總歸不甘心的。”

    樓玉笙吃了幾口飯，忽然把碗一擱：“我要去找他！他肯定還沒吃晚飯呢！”

    胡姬瞪她一眼：“你自己不吃飯啦？”

    “我……我和他一起吃！”樓玉笙又拿來一個(gè)空碗，開始往里面添菜加飯，“我這就去找他！”

    “你要死啦！”胡姬瞪眼瞪得更圓，“你就知道他沒晚飯吃？就算沒有，餓這一頓有什么了不起？我警告你，你這是拿的你阿娘我燒的飯菜！有本事你自己買了米買了菜燒給他吃去！”

    “……”樓玉笙的動(dòng)作一頓。她訥訥低頭：“阿……阿娘，對(duì)不起。”

    胡姬哼了一聲：“知道錯(cuò)了吧。坐下來！給我好好吃飯！吃完了再去找他！”

    樓玉笙便乖乖坐了回去。

    吃完晚飯，樓玉笙揣著兩顆糖出了門。

    她回到老婆婆的墓旁，老爺爺仍在那里，只是不再流淚，就靜默地坐著，身影在夕陽下坐成了一座石像。

    樓玉笙沿著男孩離開的方向摸索前去，那是一條小路，越走她越慌。

    她停下腳步，四處望望，這里她從未來過，十分陌生。什么人也看不見，倒是太陽西沉已深，天邊只剩了一小輪光暈。

    樓玉笙有點(diǎn)害怕，又有點(diǎn)后悔，轉(zhuǎn)頭就往回跑。

    她越跑越快，一個(gè)不注意，腳下就被石頭絆了一跤。

    她摔在地上，疼得冒眼淚。爬起來一看，薄薄的褲子都掛破了一個(gè)洞，膝蓋上蹭掉了一大塊皮，此時(shí)正在緩慢地滲血。

    她撐著地，站起來，一邊抹眼淚，一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不要?jiǎng)??！?/br>
    身后傳來一個(gè)低沉的聲音。

    樓玉笙回頭，只見男孩站在路邊，靜靜地看著她，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她愣住。

    男孩走過來，低頭看了一眼她的膝蓋：“破了?！?/br>
    “……嗯?！睒怯耋辖K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吸了吸鼻子，從口袋里摸出兩顆糖，“……給你?！?/br>
    男孩沒有接，只是道：“你來過這里嗎？”

    樓玉笙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手里的糖果，不知道該不該收回去。

    ……不過，他從來沒和自己主動(dòng)說過話哎，還一說說這么多。

    “下次不要一個(gè)人來了?！彼f。

    樓玉笙弱弱道：“可是你不也是一個(gè)人來的嗎……我怕你一個(gè)人太難受，就想來看看你……這兩顆糖，你吃吧?！?/br>
    “你是專門過來找我？”

    樓玉笙點(diǎn)點(diǎn)頭。

    他背對(duì)著晚霞，臉上有淡淡的陰影，看不清表情，只聽到他沉默許久后說：“我不需要有人來陪。”

    “你需要?！睒怯耋系?，“你身邊只有爺爺和婆婆兩個(gè)人，現(xiàn)在婆婆沒了，爺爺又只守著婆婆……我覺得你一定很孤單……”

    他硬邦邦道：“我沒有?！?/br>
    樓玉笙便沒說下去，只把放著糖果的掌心往他面前又伸了伸：“你吃?！?/br>
    “你自己吃?！?/br>
    “我不能吃?！睒怯耋系溃拔议L蛀牙了，吃這個(gè)被阿娘發(fā)現(xiàn)她要打我的。”

    男孩撇開視線。

    他懶得拆穿她，明明昨天他還看到胡姬新給她買了一小把糖果。

    樓玉笙想了想：“那你一顆，我一顆，平分總可以了吧?！彼挥煞终f，拽過他的手，把一顆糖塞進(jìn)他手里。

    男孩看著手里的糖，沒再推還給她。

    他說：“把你的眼淚擦擦干凈?！?/br>
    樓玉笙連忙抬起袖子又擦了擦。

    男孩轉(zhuǎn)過身，微微屈膝：“上來。”

    “??？”樓玉笙茫然。

    男孩回頭，道：“上來?！?/br>
    “上……上哪？”她仍是茫然，睜著一雙翠綠色的眼，讓男孩想起南方貴婦懷里抱的西域貓。

    男孩擰眉：“你聽不懂人話？我叫你上來，我背你回去。你不是膝蓋摔破了么，怎么自己走回去?！?/br>
    樓玉笙嚇了一跳，瞪著他。

    男孩顯得有些不耐煩，冷冷道：“你到底上不上來？我數(shù)三下，你不上來就等天黑自己挪回家吧?！?/br>
    “上上上，我上來?！睒怯耋鲜軐櫲趔@地趴到他背上，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

    男孩雙手扶好她的腿，背著她往來路走去。

    樓玉笙小心地呼吸著，生怕吹重了氣惹他不高興。

    “喂?！?/br>
    樓玉笙抬起頭：“??？你叫我？”

    “你怎么不說話?！?/br>
    “我……我為什么要說話啊？”

    男孩輕哼一聲：“平時(shí)廢話那么多，現(xiàn)在一聲不吭，我還以為你傷得重得都暈過去了?！?/br>
    樓玉笙：“……”

    她道：“我不叫喂。我肯定告訴過你，我叫樓玉笙。你是漢人，不會(huì)連這個(gè)漢名都記不住吧，還是說你比較喜歡記胡名？”

    男孩沒有說話。

    她觀察片刻，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便膽子又大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你這次能不能告訴我？”

    男孩沉默半晌，道：“我叫溫絕?！?/br>
    “溫絕？還有姓溫的呀?！睒怯耋虾闷娴貑枺拔业臐h名是有典故的，你的名字也有典故嗎？”

    溫絕腳步微微一滯。

    “沒有?！彼涞卣f。

    “哦。”

    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已經(jīng)覺得很開心了。

    樓玉笙自黑夜中驟然睜眼。

    她望著頭頂?shù)募啂ぃL長地吐出一口氣。

    伸手往身旁一摸，空的，冷的，床褥還留著微微的皺痕，顯示著曾有人躺過。

    她坐起身來，披衣出門。

    夜風(fēng)還有著殘夏的余韻，但月華冷冷而下，卻似覆了一層冰霜于地，連腳底都涼起來。

    她緩步走向內(nèi)院門口，不經(jīng)意一個(gè)黑影迎面而來。

    “你怎么出來了？”公子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