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聽著身后的輕呼聲，云荍覺得自己果然高估了一些人的腦子。

    “皇上。”云荍輕輕叫道。

    “去看看?！笨滴躅^也不回的道，聲音嘶啞，仿佛扯裂的布帛。

    “是?！痹魄J慢騰騰的起身，不是她做樣子，實在那個腿啊，它快不了！

    殿內(nèi)人不多，是以云荍一轉(zhuǎn)身，就瞧見了正被新嬪扶著的大福晉。殿內(nèi)的人幾乎沒人動，只有惠妃，頗有些擔(dān)憂的往那邊瞧著。

    云荍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大福晉，看來是意外。

    悄無聲息的讓人將大福晉抬到偏殿，著人叫來太醫(yī)診脈。

    “娘娘，大福晉這是…喜脈，已經(jīng)兩個月了，就是…有點不穩(wěn)?！敝荡藭r機，太醫(yī)并不敢說出恭喜的話，只用最簡單的話敘述了一下事實。

    云荍頓了片刻才嘆道：“也是好事，本宮去回皇上，大人開方子抓藥吧?！?/br>
    吩咐福華守著，云荍又靜悄悄的回到靈前，在自己位置上跪下，才前傾著身體輕聲道：“皇上，胤禔福晉要給太皇太后添玄孫了。”她故意提到太皇太后，也是怕康熙遷怒于大福晉肚中的孩子，畢竟按時間算來，大福晉這身子怕是在太皇太后病重的時候懷上的。

    康熙沒有說話，仿佛并沒有聽到云荍說的一樣，周遭氣氛一點一點凝重起來，云荍都在思考如何勸說康熙不要喪心病狂的除掉這個孩子的時候，聽到了他的聲音。

    “讓她回去養(yǎng)著。”

    凝結(jié)的空氣瞬間流動起來。

    “是?！痹魄J欠身應(yīng)道，前傾的身子回歸本位，繼續(xù)哭靈。

    大福晉現(xiàn)在暈著，就算要回去，也得等醒來再說。

    惠妃內(nèi)心更是焦灼，她有直覺，胤禔福晉絕對是有了，跪了這些天，也不知道有沒有動胎氣。她不住的拿眼睛瞟云荍，可是云荍并不不回頭看她，眼見著云荍與康熙說了兩句話就不動了，她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

    即使再盛大的喪禮，也終有結(jié)束的時候，更何況康熙身為一國之主，大臣們根本不會允許他們的帝王長久的沉浸在悲痛之中。

    在大臣的連番折子轟炸之下，康熙終于妥協(xié)，以日易月，為孝莊服夠了二十七日的整孝，重上朝堂。

    孝莊的棺槨也被移到梓宮擺放，由上百名僧人日夜不停的念經(jīng)祈福。

    二月沒過完，就出了一件震動前朝后宮的事兒。

    御史郭琇參奏明珠、余國柱等結(jié)黨，明珠、余國柱免職，明珠之黨遭罷免。

    看看這個區(qū)區(qū)幾個字，云荍仿佛能從中嗅到腥風(fēng)血雨。雖然歷史告訴她，明珠還有再起來的時候，這次應(yīng)該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但，這也讓云荍明白，奪嫡之爭已初現(xiàn)端倪，歷史大勢不可覷，她們，終將被卷入其中。

    殺人的刀子總是來得無聲無息又漫天遍野，明珠被罷官的第二天，就有一絲流言在重重掩蓋之下喧囂而起。

    胤禔于太皇太后病重之時享樂，是為不孝；大福晉在靈前暈倒，是為不敬；其更在太皇太后孝期間面露喜意，此等不孝不敬無情無義無禮無節(jié)之人，真真乃千古罪人！

    真是難為他們能一下?lián)赋鲞@么多詞安到胤禔身上，你要說這謠言能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背后的人放出這條消息，也不是指望著它能將胤禔一擊擊倒。這，只不過是一顆投石問路的石頭，順便，裹著一層臟水的外衣潑到胤禔身上，臟水潑多了，總能留下一些印跡來。

    宮外云荍管不著，但宮內(nèi)她是不可能看著流言這么囂張的，可她剛剛派庫嬤嬤去徹查肅清，就被告知，康熙已經(jīng)將人全都丟進慎刑司了，并且什么都沒問直接杖斃。

    云荍默，事情發(fā)生的太快，她還沒摸著門道，人家一個回合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不管那些，你帶著內(nèi)務(wù)府，將人再理一遍，每次都有人出來多嘴，本宮這宮務(wù)管的也太差了！”云荍有些惱火，明明她知道后宮會有的那些手段，也針對性的做了很多工作，可每次出事都有人蹦出來，倒顯得她這個貴妃能力不足。而且那種手底下的人各懷鬼胎，就是不服你管的感覺糟透了，讓人恨不得把那些打小心思不聽話的人全部咔嚓。

    康熙再來到長春宮的時候，云荍就跟他說了這么一句話。

    “皇上，您真是太辛苦了！”語氣難受的不行。

    康熙挑眉，這又唱的哪出？

    “真的，妾現(xiàn)在真切的理解到了您的感受。那幫白眼兒狼，妾自問沒虧待過她們，給她們吃給她們喝還給她們錢，福利待遇不知道提高了多少，不好好干活也就算了，整天還凈想著搞出些事情來顯示她們的能耐?！痹魄J越說越激動，“妾現(xiàn)在恨不得把她們都抓起來狠狠的打一頓，再扔到外頭讓她們好好體驗一下什么是凄苦的人生！”

    康熙腦袋里轉(zhuǎn)一圈，大致就明白云荍再氣什么了，無奈道：“就這點事情就把你氣成這樣了？氣成這樣了還只想著打她們一頓？朕該說你心善呢還是該說你婦人之仁。”

    云荍噎住，婦人之仁好像不是什么好詞？

    “你啊，身為上位者就要有上位者的決斷，該下重手時就要下重手，你不殺雞，怎么儆猴？”康熙搖頭道，“你這些年做的朕也都看在眼里，給甜頭是給的挺好的，朕都學(xué)到許多的?？赡銢]有添加懲罰也就算了，還把以前的刑罰減輕了。這樣，她們怎么可能會有敬畏之心？只會讓她們胃口更大而已，這次看你也應(yīng)該意識到了，以后還得好好改才是?！?/br>
    云荍瞠目結(jié)舌，她沒想到這些年所做的在康熙眼里就是這個評價。她其實一直自我感覺良好的，穿過來這二十多年，前十幾年一直是馬佳氏管家，而且她們家人口簡單，所以仆人也都不錯。進了宮之后，頭十來年宮務(wù)壓根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而她身邊的人也沒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導(dǎo)致她在接收宮務(wù)之后，了解到那些底層宮女太監(jiān)的悲慘處境，很有人道主義精神的做了許多改變，至于懲罰，那些一看就是滿清十大酷刑類的都讓她給制止了，反而添加了許多諸如扣錢、罰加班、降等乃至驅(qū)逐這種東西。

    今天被康熙一批，云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不是人家員工不好，而是她這個管理者做的不對？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崩潰，或許，她多活的這二十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沒有一點長進。

    云荍沮喪的挎下肩，康熙看她那個樣子安慰道：“沒事，朕知道你從來沒學(xué)過，也沒人教過你，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好了，以后慢慢改就是，不是什么大事?！?/br>
    “是。”云荍懨懨的應(yīng)道。

    “朕來是跟你說，朕打算將慈寧宮東王殿的五間屋子拆了重建于昌瑞山下，稱“暫安奉殿”，用來停放皇瑪嬤的靈位，你親自去督看著?！笨滴醯馈?/br>
    說到正事，云荍便端正態(tài)度：“是，妾明白?！?/br>
    “等皇瑪嬤的靈柩奉安暫安奉殿后，就讓胤禔搬出宮?！笨滴跤值馈?/br>
    “那…大福晉？”云荍有些猶豫的問道。

    康熙擺手不想多談：“無妨?！?/br>
    見康熙如此態(tài)度，云荍也就作罷，轉(zhuǎn)而與他聊起別的，聊了兩句康熙就走了。

    在太皇太后的靈柩出宮以前，康熙是不可能在后宮歇的，雖然他的守孝時間實質(zhì)上已經(jīng)過了。

    第166章

    5月，康熙親率王公大臣，奉孝莊的棺槨至?xí)喊卜畹睢?/br>
    蘇麻送了孝莊最后一程，回宮后當即病倒，康熙親往探視，一番深談后打消了蘇麻的死志。并于翌日，下令將萬琉哈常在所出的十五阿哥胤祹交予蘇麻喇姑撫養(yǎng)。

    萬琉哈常在聽到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雖然宮中后妃皆尊稱蘇麻為姑姑，可她到底還是奴才身，現(xiàn)在自己的兒子被交給一個奴才撫養(yǎng)，未來還有什么前途可言？而且蘇麻遠在慈寧宮，她根本無法像現(xiàn)在一樣天天見到自己的兒子。

    惠妃卻是高興的，反正胤祹也不可能記到蘇麻的名下，還是她翊坤宮所出的阿哥，而且這樣一來，胤祹就等于失去了爭奪大位的資格，豈不是能更好的輔佐胤禔？想想都覺得妙極了，皇上真是英明神武。

    就是可惜，胤禔這就要搬出宮了。惠妃心里有些惱怒，她不是覺得胤禔不該搬，而是搬得時間不對，大福晉正懷著孕卻要搬家，再聯(lián)系月前的那一場流言風(fēng)波，就會讓人覺得好像胤禔夫婦是被康熙厭棄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趕出宮的。

    熱熱鬧鬧的搬出去和被趕出去可是兩回事。

    惠妃心里其實有點打鼓，她不知道康熙是不是真的因為大福晉懷孕一事對胤禔有了看法，又不敢去問，想來想去，只能自己好好表現(xiàn)給兒子拉分了。

    于是，康熙旨意下去沒有半天，惠妃就帶著人大包小包的將胤祹送到了蘇麻處，也不想想蘇麻還病著，最后還是云荍趕來讓惠妃把人帶了回去，不過東西什么的倒是留下了一部分。

    挑了個吉日，胤禔帶著福晉從阿哥所搬到了貝勒府，胤祉胤礿打頭，一眾阿哥前腳挨后腳的跟了去，賀喬遷之喜。

    而太子，卻只是派人送了賀禮過去，本人并沒有到場。

    一系列事情完畢，與沙俄議和的事情終于提上了日程，本該早有決斷的事，卻因為孝莊的喪事一直拖到了現(xiàn)在。好在，此時正值北邊回暖之際，因為天氣原因延遲也算說得過去。

    朝議過后，決定由索額圖、佟國綱帶隊，前往色楞格斯克與沙俄談判。

    出發(fā)前夕，幾個核心人物齊聚御書房，再次與康熙確定了此次議和的底線。

    索額圖言：“啟稟皇上，臣查今沙俄所據(jù)尼布楚，本是茂明安部游牧之地，雅克薩也是我朝故土。此次談判，若沙俄能歸還逃人，并承認尼布楚、雅克薩、黑龍江等地是我朝領(lǐng)土，就可與他們畫疆分界。否則，臣便啟程回朝，不與他們議和。”

    康熙深以為然：“愛卿所言甚是?！?/br>
    至此，君臣同心同德、達成一致，索額圖與佟國綱再拜，承諾不負皇命。

    身居屏風(fēng)后的胤礿此時異常激動，今天皇阿瑪召見他，他還以為皇阿瑪是要考校他的功課。哪知道來了后卻發(fā)現(xiàn)太子也在，更是沒說兩句話就被康熙打發(fā)到了屏風(fēng)后呆著，接著就是一竿大臣進來，與康熙談起了此次議和之事。

    胤礿從他們開始說話起心就蹦蹦亂跳，臉色也漲得通紅。

    太子含笑遞給他一杯茶，低聲道：“四弟熱了吧，喝杯涼茶消消火。”

    胤礿臉更紅了，這次卻是羞得，接過茶低頭吶吶道：“弟弟頭一次經(jīng)歷，讓太子殿下笑話了?！?/br>
    身為皇子，胤礿天生便有高人一等的本能，這使得他在面對大多事情的時候都能表現(xiàn)的很淡定，他并不覺得自己會比其他兄弟差多少，即使是太子，他也覺得不過是出身的差距罷了。

    可今天這一對比，胤礿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與太子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這些讓他熱血沸騰的事情，對太子來說，不過是從小就經(jīng)歷的日常罷了。這讓胤礿有些沮喪，卻并沒有因此讓他受到打擊而意志消沉，甚至，他覺得自己燃起了熊熊斗志，心里某個種子也蠢蠢欲動的想要發(fā)芽。

    他的腦海里回想的，是那年與薩布素共騎時，他問薩布素的問題。

    “比將軍更厲害的，是什么呢？”

    太子打斷了他的回憶。

    “哪里，四弟那篇沙俄論孤可是看過，內(nèi)容詳實、言之有物、邏輯清晰，不失為一片佳作?！碧宇D了一下，意味深長道，“皇阿瑪叫四弟過來，也是看你對沙俄頗有一番了解?！?/br>
    胤礿謙虛中帶著些隱隱的驕傲：“太子殿下謬贊了，弟弟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還是理潘院的大人們做得好?！?/br>
    太子點點頭：“理潘院的人確實做的不錯，皇阿瑪已經(jīng)嘉獎過他們了?！蓖返j笑笑，“就是與四弟你的賞賜前后腳的?！?/br>
    胤礿微抿嘴角，露出笑意：“弟弟曉得，皇阿瑪那是對我的鼓勵。”

    話題到此為止，兩人不再說話，靜靜聽者外頭的一言一語。

    ……

    出了乾清宮，胤礿漫無目的的游走，某個時刻，被溫安叫住。

    “爺，再過去就要到后宮了?！?/br>
    胤礿停下腳步，望著隔了一條巷道的對面。

    是了，他這個年紀，已經(jīng)不能隨意的出入后宮了，要去長春宮還要先派人給他額娘打個招呼，清道才行。年紀不算大的他還不太明白這條規(guī)矩是為什么，但并不妨礙他遵守它。

    胤礿一撩袍子，轉(zhuǎn)身道：“回吧?！?/br>
    五月二十日，索額圖、佟國綱啟程，太子奉康熙命令出面送行。

    不過半個月，索額圖一行人卻頗有些狼狽的回來了，并在以第一時間入宮求見康熙。

    “你說什么！”康熙怒氣勃發(fā)，卻還隱忍著。

    索額圖沉聲道：“回皇上，臣等是行至喀爾喀發(fā)現(xiàn)不對的，當?shù)乇驹摲拍良竟?jié)，卻不見牧民，甚至有打仗的痕跡。待找到人，問了才得知噶爾丹正在帶兵攻打喀爾喀蒙古。據(jù)說還有流言稱，噶爾丹揚言已從俄羅斯借兵，將包圍喀爾喀?！?/br>
    “好！好！好一個沙俄！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康熙氣急而笑。

    “皇上息怒，臣以為，此時應(yīng)盡快招眾人商議出兵之事。”佟國綱甕聲甕氣的道，“既然毛子想玩，咱就陪他們好好的玩，還怕他們不成?！?/br>
    “傳安親王、裕親往、簡親王、六部尚書、內(nèi)閣大臣進宮?！笨滴醢聪屡瓪?，臉色陰沉的坐著。

    經(jīng)過一番緊急討論，康熙首先下旨，命內(nèi)蒙古翁牛特、巴林、克什克騰、四子部落等共派兵駐守蘇尼特一帶防守，并允許喀爾喀蒙古部眾暫留蘇尼特等部牧地。

    再次派出信使前往黑龍江，通過那里的渠道送信給沙俄，言議和推遲一事。

    雖然基本已經(jīng)確定此次噶爾丹叛亂就是沙俄背后捅刀子，但此時還不宜和沙俄開戰(zhàn)，首先要解決的，是把噶爾丹這個亂臣賊子人道毀滅。

    等國內(nèi)安定了，才能好好的去給沙俄上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