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彧不悅了，絲毫不以為然：“若是讓人看到了不該看的，我便剜了他們的眼睛。”漂亮勾人的眸子一沉，便是寒氣。

    我行我素，膽大妄為，世子爺目中無人慣了。

    菁華斟酌：“若是讓國師大人看到了？”

    一說到國師大人，世子爺?shù)讱饩筒蛔懔?，無端小心謹(jǐn)慎起來，問菁華：“你說阿嬈會(huì)不會(huì)嫌棄我？”他抿了抿嘴，“我不是人類?！?/br>
    語氣，著實(shí)萎靡不振，這是來自一只妖王的殫精竭慮??！妖王大人真真空有盛世美顏，沒有半點(diǎn)自信與安全感。

    菁華著重語氣強(qiáng)調(diào)：“世子爺多慮了，您豈是一般的小妖小獸，您可是最尊貴最美貌最純種的白靈貓族?！彪m然，沒了內(nèi)丹有點(diǎn)體弱。

    楚彧聽了，心情大好，嘴角一揚(yáng)：“那是自然?！?/br>
    菁華無聲嘆息，這只傲嬌又矛盾的貓！

    日上三竿，已快晌午了。這秋日將逝，陽光不甚熾烈，倒是暖洋洋的，星月殿里，古樹橫亙，藤韌盤繞，遮住了陽，露出點(diǎn)點(diǎn)斑駁，在女子臉上跳躍，她閉目，撐著身子側(cè)躺在樹下的軟榻上，身旁，一把案臺(tái)，放了幾碟杏花糕，還有一壺清茶。

    紫湘輕喚了一聲：“主子?！?/br>
    蕭景姒睜開眼，眼底清明，并無睡意。

    紫湘便道：“早朝后，常山世子去覲見面圣了?！?/br>
    她起身，理了理垂落在地的裙裾：“所為何事？”

    “拒婚?！?/br>
    蕭景姒動(dòng)作一頓：“理由呢？”

    “世子稱他已有婚配，只待世子妃過府?！?/br>
    這話，便也只有常山世子敢說，帝君的圣意，如此明目張膽的忤逆。

    蕭景姒眸光微微有些沉浮，似有幾分擔(dān)憂，也有幾分好奇：“皇上可問了是何人？”

    這無端出來個(gè)世子妃，這套說辭，帝君自然不信。

    紫湘又道：“自然是問了，世子爺對皇帝只說了一言，”紫湘不由得失笑，“他說，干卿底事?！?/br>
    蕭景姒輕笑，眉眼寫意，溫柔似水。

    楚彧啊楚彧，當(dāng)真隨著性子來。

    紫湘心有顧及：“常山世子當(dāng)眾拂了圣意，絲毫不給皇帝半分顏面，如此藐視皇威，目無王法，皇帝怎會(huì)忍得下這口氣，而且欽南王府手握重兵，功高蓋主，嶸靖大軍對楚家又極其衷心，欽南王楚牧治軍有道，手下的兵馬各個(gè)以一敵百，早便威脅到了鳳家的江山，皇帝日后尋到了契機(jī)定會(huì)對欽南王府動(dòng)手，這削番收兵只怕是早晚的事。”

    鳳家的江山，自然容不得一個(gè)翻手便能令大涼改朝換代的楚家，紫湘所言，句句切中時(shí)弊。

    蕭景姒抬手，擋住從樹枝縫隙中漏出來的光影，微微瞇了瞇眸子：“恭恭敬敬唯唯諾諾又如何，即便楚家再與世無爭唯命是從，欽南王府這根刺，鳳旭是如何都會(huì)拔的。”

    紫湘點(diǎn)頭，也是，楚家既然有桀驁張揚(yáng)的資本，何須拘著，常山世子那般人物，生來便注定要縱意恣狂。

    “喵。”

    哦，是杏花尋來了，難得，白日里能瞧見這成日不知?dú)w處的小家伙。

    “杏花，你又跑去哪了。”蕭景姒對它招招手，“過來?！?/br>
    它歡歡喜喜地朝蕭景姒跑過去，也不知它是在哪翻墻趴院去了，爪子上沾染了塵土，將蕭景姒白色的裙擺蹭上了一層灰。

    紫湘無奈：“主子，我來抱吧，莫讓杏花臟了你的衣衫?！?/br>
    杏花回頭，對紫湘叫喚了一聲，那炸毛的小模樣，討喜得緊，惹得蕭景姒輕笑出聲。

    “無礙，紫湘你去備些熱水過來，我給它洗洗?！狈愿懒T，蕭景姒將杏花抱起來，放在軟榻上，戳了戳它白嫩嫩的肚子，“杏花，要不要和我一起沐?。俊?/br>
    杏花抬眼，愣住，隨即身子一軟——咣當(dāng)！摔到地上去了，滾了三圈。

    鴛鴦戲水……

    杏花的耳朵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軟了，耳根紅了，加緊尾巴，留出一小截，晃蕩著。

    這羞澀的小模樣，簡直能萌化了人。

    蕭景姒言笑晏晏，眼底星子灼灼，甚是清亮：“我家杏花害羞了?！?/br>
    杏花低下頭，軟綿綿地叫：“喵～”

    紫湘轉(zhuǎn)身，去備水，暗自搖頭，她覺得自家主子越發(fā)寵這小東西了，許是愛屋及烏。

    然而，天不從人愿，國師大人沒有與杏花一同沐浴，為此，杏花懨懨了許久，一副好失落好遺憾的樣子。

    事情是這樣的，傍晚時(shí)分，國公府差人來請國師大人回府，來人只道是江姨娘落了胎，國公爺請國師大人回府一趟。

    酉時(shí)一刻，星月殿的馬車停在了文國公府外，隔著老遠(yuǎn)便能聽見堂屋里頭的哭鬧聲。

    “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是柳月洳的聲音，小聲地嚶嚶啼哭。

    “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绷落补蛟诘厣希ブ挿顖虻囊陆?，言辭憤恨至極，“我沒有害她的孩子，我沒有害她落胎，都是江惜情玩的把戲，是那個(gè)賤人害我?！?/br>
    江姨娘只是依著文國公，不停地抹淚抽泣，哭地幾欲昏厥，臉上毫無血色，甚是楚楚可憐。

    蕭奉堯一想到他那還未出世的孩子，便怒火攻心，一腳踢向柳月洳：“滾開！”

    柳月洳被重力踢開，蜷縮抽噎著。

    蕭奉堯還不解氣，疾言厲色地辱罵道：“你這個(gè)惡毒婦人，如今證據(jù)確鑿，你還想抵賴，你害死了我的孩兒，我這便打死你這個(gè)賤婦?！焙鹊?，“來人，給我把這個(gè)女人捆起來！”

    幾個(gè)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圍上去，柳月洳嚇得臉色慘白，僵硬地坐在地上，蕭寧玉撲上去，死死抱住她，哭著喊著：“你們住手，都滾開，滾開！”

    護(hù)院一時(shí)也不敢上前。

    蕭寧玉跪在地上，哭得好生肝腸寸斷：“爹，爹，你信我娘一回，不是她害的，那靈芝是母親送去江姨娘院里的，可是里面沒有下落胎的藥，江姨娘一定是搞錯(cuò)了，母親怎會(huì)這般糊涂地害您的孩子，定是有什么隱情，女兒求求你了，看在娘多年照看您多年的份上，您聽完她的解釋，爹，求您了。”

    蕭寧玉一邊哭，一邊磕頭，嗓子都喊啞了，只是蕭奉堯一句都聽不進(jìn)去，他本就子嗣單薄，蕭明碩流放之后，膝下無子承歡，江惜情腹中孩子，是他盼了許久的子嗣，如今孩子胎死腹中，蕭奉堯哪里還有理智，半點(diǎn)惻隱之心也沒有，恨不得將柳月洳五馬分尸才解氣，吼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這個(gè)女人拖出去?！?/br>
    正是哭天搶地時(shí)，管家來報(bào)：“國公爺，七小姐回來了?！?/br>
    屋里頓時(shí)靜滯了片刻。

    蕭景姒方走進(jìn)外間，蕭寧玉便撲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擺，仰著一張哭紅了的臉：“七meimei，你救救我娘，我娘沒有害江姨娘，你讓爹饒了我了娘一回好不好？”

    蕭景姒皺皺眉頭。

    蕭寧玉哭成了淚人兒：“七meimei，求求你，只要你幫幫我娘，日后我再也不與你針鋒相對了，求你了七meimei?！?/br>
    好一出母女情深呢。

    蕭景姒俯身，蹙了蹙眉宇：“你弄皺我的裙子了。”

    蕭寧玉愣在當(dāng)場。

    拂了拂裙擺，蕭景姒抬頭：“國公爺?！?/br>
    “景姒有什么話要說？”

    這文國公即便再是惱怒，也終究是顧忌著蕭景姒三分。

    她落坐，侍人奉了一盞茶，品了一口：“年關(guān)將至，不宜見血。”思索片刻，蕭景姒言，“不如將柳姨娘送去別莊，修善禮佛以渡余生?！?/br>
    話剛落，柳月洳渾身僵硬，眼里驟然兢懼。

    “不！”柳月洳癱坐在地，蓬頭垢面，毫無半點(diǎn)往日的貴氣，她撕扯喊叫，“不！我不去別莊，我死也不去！”眼里血色遍布，狠狠瞪向高座首位的女子，“蕭景姒，你存的什么心！”

    她不疾不徐，俯睨著：“柳姨娘在怕什么？”

    怕什么？

    哼，怕她蕭景姒落井下石，不留活路，也不留死路。

    柳月洳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好不凄婉：“爺，不要送妾身去別莊，她們會(huì)害我的，我不去，我不去！我寧愿死也不去。”

    蕭奉堯茶杯重重一扣：“那便去死吧?！?/br>
    柳月洳如墜寒潭，久久，癡癡大笑，笑得淚流了滿面。誰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世間最是薄情郎。

    “哈哈哈哈……”

    瘋瘋癲癲，哭哭笑笑，許久，又歸為平靜，柳月洳終究還是被送走了，一如多年前的江姨娘，等待她的，是無日無夜的生不如死。

    當(dāng)年，柳月洳讓江惜情在別莊受的罪，如今，自食惡果。

    出了堂屋，身后蕭寧玉追上來，擋在蕭景姒前面，紅腫的眼，陰鷙的神情：“蕭景姒，是不是你害的我娘？”不待回應(yīng)，她便一口咬定，“一定是你對不對？是你與江惜情那個(gè)賤婦聯(lián)手害得我娘被爹爹發(fā)落，是你，都是你！”

    蕭景姒微微后傾身體，只道了六個(gè)字：“自作孽，不可活?！?/br>
    話落，她不欲再揪扯，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女子清亮尖銳的嗓音在嘶喊，在大罵。

    “蕭景姒！”

    “你這個(gè)妖孽，你害我弟弟和娘親，你會(huì)造報(bào)應(yīng)的！”

    “你會(huì)不得好死的！”

    紫湘沉著臉，欲發(fā)作，蕭景姒搖頭，輕笑著離去。

    報(bào)應(yīng)？大抵她便是柳月洳的報(bào)應(yīng)，冤冤相報(bào)，她自顧一笑，眼覆寒意，記憶，深遠(yuǎn)，卻清晰。

    上一世也是這般深秋的時(shí)節(jié)，當(dāng)時(shí)，她被關(guān)在冷宮里，不見天日，蕭家的人在她被廢的半年后，第一次來冷宮看她，來的人是柳月洳，那時(shí)她已經(jīng)成了國公夫人。

    柳月洳站在冷宮外，笑得洋洋得意：“衛(wèi)平侯府的千金又如何？還不是落魄至此?！?/br>
    蕭景姒坐在空蕩蕩的冷宮里，一言不發(fā)。

    柳月洳嗤笑了一聲：“和你那個(gè)娘一樣，不得善終。”

    許久怔忡后，蕭景姒猛地抬頭：“你說什么？”

    柳月洳笑著摩挲無名指上的玉扳指，抬起了她精致下巴：“你不知道吧，你娘不是病死的。”她緩緩走近幾步，背著門，擋住了所有光影，一字，一頓，“是被毒死的。”

    她笑得妖嬈張狂，似在自言自語：“是我下了紅顏?zhàn)?，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毒入骨髓，然后形如枯槁，變得丑陋不堪，肺腑潰爛?！彼笮?，似是嘲諷，“她的丈夫口口聲聲說愛她憐她，卻因她紅顏不在，連她病后的模樣都沒有瞧一眼，若是他多看幾眼，興許就能發(fā)現(xiàn)了?！?/br>
    柳月洳大笑不止，猙獰了模樣：“不是天妒紅顏，是她衛(wèi)紅菱擋了我的路?！?/br>
    “哈哈哈哈哈……”她瘋狂肆意大笑，“什么恩愛夫妻兩不相離，這世間啊，最是男兒薄情。”

    柳月洳俯睨，冷冷端詳著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子：“現(xiàn)在知道了嗎？你那個(gè)娘，和你一樣命苦呢。”

    她驟然抬起眸，眼底，盡是殺伐：“柳月洳，你等著，終有一日，我會(huì)讓你血債血償。”

    這不，這一世，柳月洳的報(bào)應(yīng)，到了……

    蕭景姒冷笑，最是男兒薄情，這句話還是柳月洳所教，如今，悉數(shù)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