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帳中,女子突然問道:“你們看到火了?” “回軍師,沒、沒看到火,可是濃煙順風(fēng)滾來,必定——” 濃煙順風(fēng),那便是烽火臺以北的云穆峰,只是前幾日剛下過雨,這倉平天寒地凍,火哪里會燒得那般容易。 女子沉聲問:“那些流民呢?” 稟報的人不做聲了。 女子突然笑道:“我們被耍了?!?/br> 睦須將信將疑:“又是她?” “她一顆七竅玲瓏心,我們低估她了。”女子起身,將兜帽戴上,遮住了半副容顏,道,“去北面烽火臺,拿人?!?/br> 既然她意在那些流民,自然還會留在那里一人當(dāng)關(guān)。 木壘的烽火臺上,空空蕩蕩,女子站在高處,憑欄遠(yuǎn)眺,濃煙漸散,已事成定局。 “主子?!?/br> 蕭景姒回頭,臉一冷:“你來做什么?” 古昔抱著劍:“流民已安全轉(zhuǎn)移,有紫湘駐守,屬下前來接應(yīng)?!比缓螅嵵仄涫?,“主子,你先撤?!?/br> 蕭景姒失笑:“撤不了了?!?/br> 古昔回頭,見遠(yuǎn)處有火光亮著,大批人馬逼近,是夏和軍追來了。 “這次看你還能往哪逃?” 睦須勢在必得的話剛落,有一道急促的聲音插進(jìn)來:“援軍沿姜堰壩方向過來,還要兩個時辰才能到,突圍方向需反其道而行,最好傍水逃脫,夏和不善水性?!?/br> 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倒知道得多。 睦須滿眼陰鷙,脧向來人:“又來一個送死的?!?/br> 蕭景姒回頭,凌織沖她一笑,黑漆漆的臉,露出一口潔白的齒貝。 “你回來做什么?” 凌織答非所問:“我親耳聽到的,不知道對你有無用處。” 蕭景姒冷冷一瞥:“回來送死,愚不可及?!?/br> 被潑了冷水,凌織也不惱:“國師大人,你興許忘了,我也是將門之后,雖不會武,但懂些拉弓射箭的皮毛,給我一把弓箭,自保一時半會兒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 蕭景姒突然先發(fā)制人,縱身一躍,擒了一身負(fù)弓箭的士兵,拔出腰間短刀,一抹那人脖子,人倒下,她奪了弓箭扔給凌織:“我不會救你第二次?!?/br> 這一整套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不僅是夏和這一干將士,便是久經(jīng)沙場的睦須也看呆了,他只聽聞這大涼的國師大人聰慧過人精于謀略,卻不知不僅如此,這年輕的女子,還武功極好,殺人的手法,怎得嫻熟果敢,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個深不可測的女子!如此之人,更是留不得,睦須抬手,讓眾將圍上去。 “你以為你們還有命出去?” 蕭景姒這才發(fā)現(xiàn),睦須身后的女子,兜帽遮了半張臉,看不清女子模樣,身形高挑曼妙婀娜。 這個聲音,似曾聽聞。 蕭景姒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短刀:“你以為你殺得了我?!?/br> 女子笑,嗓音媚骨:“別癡心妄想了?!?/br> 蕭景姒不冷不熱,回了兩個字:“彼此。”眸子忽而微凝,落在遠(yuǎn)處。 “戎平軍退兵數(shù)里外,沒有援軍,我看你能撐到何時?”睦須迫不可待,正要下令拿下,卻聽聞那蕭景姒不疾不徐語調(diào)。 “誰說我沒有援軍?” 這般怡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樣子,倒不像受制于人。 女子似笑非笑:“哦,難不成你還有千軍萬馬不成?” 蕭景姒微微抬頭,明眸淺笑:“一人便足矣?!?/br> 女子募地回頭,怔忡失神。 絕色傾城,公子世無雙,睦須神色微變:“你是常、常山世子?” 三日前,鎮(zhèn)守崇州的夏和主帥秦峰大將軍來言,嶸靖南地欽南王府的常山世子,此人戰(zhàn)術(shù)詭譎,十役不殆,不予招降,一律全殲,狠毒至極。 竟不想,秦峰大將軍口中的狠毒之人,生得這般惑亂眾生。 他慢條斯理,從右側(cè)登烽火臺,隔著幾米的距離,懶懶看去:“你們算計我家阿嬈,當(dāng)我死了嗎?” 阿嬈是何人? 卻見楚彧快步走去,站到女子身邊,方才還冷若冰霜的眸光,瞬間溫柔似水,似惱怒,更似埋怨:“總是喜歡這樣冒險,下次,你去哪里我說什么都要跟著?!?/br> 夏和眾將這才大徹大悟,常山世子楚彧與大涼國師蕭景姒,私交,甚密。 楚彧喊蕭景姒:“阿嬈?!?/br> 她說:“我雖極不情愿你來這極寒之地,卻也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一定會來?!?/br> 她便知道,楚彧便是她的援軍,無須猜疑,他一定會來,同她一起刀山火海。同上一世一模一樣,他獨身一人,拋下嶸靖三軍,為她赴了倉平。 他本就是瞞著她來的,有些底氣不足,生怕她會不高興,討好地說:“你別惱我,我就是不放心你?!惫盼魜硇耪f,阿嬈一人深入虎xue,雖知曉她定有謀劃,卻也忍不住提心吊膽,再說,他想念極了他家阿嬈,忍不得這相思苦。 “楚彧。” “嗯?!背怨詰?yīng)著,覺得他家阿嬈好像沒生他的氣。 她側(cè)仰著頭看楚彧:“我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并肩過。”他總是在她身后,或者,在她前面,給她未雨綢繆,給她擋風(fēng)遮雨,她問,“這次要不要和我并肩作戰(zhàn),一起殺個痛快?” 楚彧想也不想,立馬搖頭:“我不想和你并肩?!彼屗撕髱撞?,囑咐她,“乖,阿嬈,躲到我身后去,我去幫你收拾他們?!?/br> 蕭景姒沒有應(yīng)。 楚彧還要哄她,古昔便說:“世子爺,夏和八萬人馬駐倉平,只怕,”古昔掃了一眼烽火臺下面望不到盡頭的烏壓壓的人頭,實話實說,“我們打不過?!?/br> 楚彧瞟了他一眼:“為什么要同他們打?” 不然呢? “今日天冷,本世子不想打架?!?/br> 所以呢? 下面夏和八萬人馬,噤若寒蟬,竟一時不敢上前,便是主帥睦須,也心驚膽寒,只是看著高臺上那絕色男子懶懶散散的神色,便讓人無處是從。 只聽見楚彧說:“毒死他們就行了?!?/br> 毒?給數(shù)以萬計的人下毒? 睦須這才哈哈一聲大笑:“癡人說夢!”他不再遲疑,下令,“把人拿下!” 眾將狐疑了片刻,便舉步上前,就聽見常山世子獻(xiàn)寶似的口氣:“阿嬈,這個草很好用的,只要捻碎了,撒上一點,他們都會瘋的。” 夏和眾將士腳下頓住,生生邁不出一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常山世子手里那株草,看起來,和路邊的雜草一般無二。 莫不是常山世子見勢不妙,唬人的。 楚彧還說:“阿嬈,你捻給你看!” 話落,他將那株草放在手里,輕輕一收一放,頓時,化作草灰…… 楚彧轉(zhuǎn)身,輕輕一抬手。 所有人目瞪口呆,唯有一直隱在暗處女子,將帽檐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張臉,睦須將軍這才反應(yīng)過來,立馬捂住口鼻道:“不要聞,快!逆風(fēng)散開!” 可惜,晚了…… 風(fēng)勢順下,剛好正對夏和兵馬圍守的方向,不偏不倚,順風(fēng)滾過,一瞬時間便波及了近半數(shù)。 半數(shù),便夠了,剩下的那半數(shù)愣??!只見近烽火臺那邊的夏和將士們,突然雙目失神,倒地抽搐,一陣哀嚎之后,起身,提刀便沖,瘋了一般揮著劍亂砍。 “!” 瘋了,瘋了! 睦須將軍難以置信:“你、你做了什么?” 楚彧取了塊素白的絹帕,擦了擦指尖,又反復(fù)幾遍之后,將絹帕扔了:“下了點讓你們自相殘殺的東西?!比缓笏叩酵瑯鱼渡駞s還是很淡定的蕭景姒跟前,“阿嬈,我抱你閃遠(yuǎn)些,別被這群無知的人類誤傷了?!?/br> 楚彧把他家阿嬈打橫抱起來,放在了靠著木壘的角落里。 古昔退后,過了幾秒,然后抱著劍,靜靜地看著那烏壓壓一片人,在你砍我,我砍你。 自相殘殺,相互撕咬,殘肢斷臂扔得滿地都是,那般血腥暴戾的場面,如此**裸地沖擊視覺,還有感官,凌織雙腿一軟,便坐在了地上,側(cè)頭趴在那里干嘔。 凌織終究是養(yǎng)在深宮的女子,即便將門之后,也沒有見過這樣血腥混亂的廝殺,突然,一道疾風(fēng)刮過耳邊,削下了她一束發(fā),她木訥地回頭,便見一個男人被一柄短刀釘在了木樁上,血從他肩頭汩汩滲出,手里的劍,對準(zhǔn)的正是自己的正后方。 不止是腿,凌織整個人都虛脫了,呆呆看著那匕首扔出的方向,是國師大人…… 許久,凌織才擠出一個慘白的笑,道:“謝謝?!?/br> 蕭景姒只說:“古昔,把她拖過來一點。” 古昔面無表情,走過去,把呆若木雞的某位郡主往后拖了一點,以免再被誤傷誤砍。 此時此刻,凌織才明白,難怪常山世子鐘情國師大人,因為啊,他們才是一類人。 “都住手!都給我住手!” “快住手!” 住手?睦須將軍喉嚨都喊破了,聲音卻被湮滅在一聲聲慘叫嘶喊聲中,剛要分開扭打的兩位將士,昔日忠心耿耿的副將卻一刀砍過來,險些斷他一臂,他大呼:“軍師,軍師!” 女子卻置若罔聞,站在沒有一絲火光的暗處,兜帽覆住了半張臉,一雙瀲滟妖嬈的眸子,目光如炬地看著烽火臺上的楚彧,眼角那朱紅的淚痣,竟越發(fā)暗紅。 血流成河,月都紅了輪廓。 古昔突然道:“主子,有大軍來了?!?/br> 蕭景姒抬頭,隔得遠(yuǎn),看不清是何方兵馬,只聽見馬蹄聲響,有無數(shù)火把,還有千軍萬馬。 楚彧說:“是菁華來了?!彼粷M,“這么慢,我要拔了他的毛!” 蕭景姒:“……” 楚彧覺得失言了,立馬改口說:“我是說拔了他的頭發(fā)?!?/br> 她忍俊不禁。 “將軍!”有夏和將士在驚呼,“將軍,嶸靖大軍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