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菱妃早知道終有請旨這一天,只略略露出驚訝之色,便很快隱了。 麗妃臉色難看,這與她預(yù)期的不一樣。方才那樣說,懷帝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歡杜月芷,也會趁勢收了杜月芷,那她就立了大功。杜月芷正處妙齡,嫁給比自己父親年紀(jì)還大的懷帝,必是惡心不甘。再貌美聰明又如何,還不是要過上夜半孤寂的生活,不管日后杜月芷如何興風(fēng)作浪,也終究比不過她去。她再挑個紅杏出墻的理由,讓陛下賜死杜月芷,一了百了。 沒想到卻被夏侯乾反將一軍!她方才說得話,竟好似在為九皇子做媒! 菱妃更是可惡,順著兒子的話,竟要謝謝她。 麗妃氣得七竅生煙。 最驚訝的便要屬杜月芷了。 她不顧懷帝還在面前,面若桃花,白里透紅,就那樣看著夏侯乾,眼神里充滿驚訝,不安,還有淡淡的甜蜜。她的心跳的很厲害,既怕懷帝惱羞成怒,賜罪夏侯乾,又怕此事成真,待她醒來,又是美夢一場。她被沖擊得厲害,恍惚間竟不知身在何處,眼里心里只有他。 夏侯乾享受著杜月芷火熱的目光,若不是懷帝在前,他就要去吻她了。方才麗妃將他們逼的無法,虧了反應(yīng)的快,否則麗妃陰謀得逞,倒要便宜了父皇,辱沒了芷兒。 芷兒確是美貌高潔,這世間能配得上她的,唯有他夏侯乾一人。 “你請旨,要娶杜氏月芷?”懷帝聲音冷漠。 “是!” 懷帝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目光狹長。 夏侯笎見麗妃受挫,九皇兄求旨,便又鬧著撒嬌賣癡。沒想到懷帝不僅沒有哄夏侯笎,反而將她推下膝蓋,夏侯笎跌落在地,細(xì)嗓子尖叫一聲,麗妃嚇得臉色蒼白,快速走過去將她抱在懷里。 “陛下——” “你們都退下?!睉训蹍挓┑?。 麗妃臉色更白了,抱著夏侯笎匆匆離去。 菱妃站起來,嘆了一口氣,帶著殿里的人退下。夏侯乾站著不動,食指一動,向外指了指。杜月芷看到,也要悄悄退下,躡手躡腳走到門口,懷帝的話突然隔空傳來:“你留下?!?/br> 第163章 鴆殺 宮殿里幽煙裊裊, 靜的只聽得見呼吸聲。 杜月芷本來有些緊張,但是站到夏侯乾身邊, 被他拉住手后, 暖意順著掌心游遍全身,她忽而就不怕了。就算懷帝的目光猶如大山一般壓在她身上, 她也毫無畏懼。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 或許顯得可憐, 但若是兩人齊心協(xié)力,哪怕是至尊天子, 在年輕的靈魂前, 也不過是個垂垂老朽。 懷帝似乎并未察覺到她心態(tài)的變化, 目光落在夏侯乾身上,似嘆息, 似惋惜, 又似質(zhì)疑:“乾兒,你可知她娘是誰?” 夏侯乾道:“是洛河公主……” “是逆賊符鶯!”懷帝打斷他。 這句話令杜月芷臉上血色褪了個干凈,夏侯乾心疼地握緊她的手, 示意她稍安勿躁。 “父皇,關(guān)于洛河——她的事, 兒臣也曾有所耳聞?!?/br> 當(dāng)年符鶯以和親公主的名義嫁給杜璋, 誰知是另有圖謀。她趁著西丹使臣向大郯進(jìn)貢之際,與西丹國私通書信,借將軍夫人的身份打探消息,以便將大郯的軍政消息傳遞到西丹, 最終西丹出兵,導(dǎo)致一場本不該存在的屠殺,害死了大郯邊境許多無辜的百姓。杜璋奉命出征,平定叛亂之后,在叛軍身上搜出書信及地勢圖,以及……洛河公主本人。 那書信經(jīng)過大理市辨認(rèn),確實是洛河的字跡。而洛河出現(xiàn)在叛軍當(dāng)中,也著實可疑,堪堪稱得上是人贓俱獲,當(dāng)場鎖住四肢,押解回京。 懷帝加重語氣,臉色陰沉:“你既有所耳聞,為何還要一錯再錯?符鶯的女兒,母女血脈相連,骨子里留著那個女人骯臟背叛的血,定非善類。若非看在杜璋護(hù)國多年的忠心上,杜璋又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朕——絕饒不了你!” 他色厲內(nèi)荏,后面的話是完完全全沖著杜月芷說的。 杜月芷渾身一震,慢慢揚(yáng)起臉來:“我父親,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 她從未聽說過。 懷帝冷冷看著她。 杜月芷回京的那一年,懷帝很快得知了消息——杜府出現(xiàn)了一位與符鶯長相略有相似的豆蔻少女。既有了存疑,便要調(diào)查,一調(diào)查,便查出當(dāng)初杜府交出的兩具嬰孩尸體是假的,那女嬰被調(diào)包了,杜家偷偷把人藏了起來,養(yǎng)在李家莊。 杜璋千里迢迢趕回來,風(fēng)塵仆仆進(jìn)宮,二話不說,跪在殿外磕頭請罪。 懷帝讓他自己選擇,杜月芷的命究竟是由朝廷出手拿去,還是他自己親自動手。 杜璋便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杜月芷的身世,誓死隱瞞。只求陛下開恩,饒她一命。若是杜月芷死了,他將立即卸甲歸田,交出虎符,并帶杜府一門遠(yuǎn)離京城,子孫再不入仕。 為了那個女人的女兒,他竟然威脅江山之主。 在杜璋的赫赫軍功面前,杜氏一族滲透朝廷過多,一時摘除必將引起動蕩,懷帝深思熟慮,暫且饒了那女人的孩子一命。 卻沒想到,僥幸活下來的深閨少女,與那個女人越長越像,若她安靜不說話時,恍惚間竟好似符鶯再生,他每每看到,都會感覺腔子里那顆衰老的心緊縮,無法言喻的痛苦宛若靜水流深,侵蝕著殘余的靈魂,繼而達(dá)到極致。 符鶯果然足夠狠,哪怕死了死了十多年,也要時時刻刻折磨活著的人。 懷帝不由得更是恨意疊生。 現(xiàn)在,這個女人的遺毒要來禍害他的兒子,禍害他的江山,要他生生世世痛苦,他決不能容忍! 杜月芷袖子里的手攥出了數(shù)道血印,時機(jī)不等人,現(xiàn)在若是不說,以后就找不到機(jī)會了!正是要趁懷帝提起時,才好解釋。她急切道:“陛下,我母親恐是冤枉的。字跡可以造假,謠言不脛而走,若是您允許,我這里有我母親的手稿,我可以拿出來比對……” 杜月芷的話不知怎的,突然刺激了懷帝。 懷帝神情兇狠,猶如狂暴的雄獅:“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叛軍當(dāng)中,離西丹如此之近,還有什么可冤枉的!只怕她立時就要退回西丹,永遠(yuǎn)離開大郯。她給西丹做軍師,背叛了所有人的信任,還妄圖要我善待西丹。哼,這個女人,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認(rèn)命……永遠(yuǎn)也不不知道,她拋棄了什么……” “陛下!”杜月芷驚恐地看著他。 他在說什么??? 她看了一眼夏侯乾,夏侯乾臉色沉肅,觀察著懷帝的一舉一動,同時將杜月芷攬到身后:“芷兒,過來?!?/br> “西丹人都一樣虛偽,花言巧語骨子里流著蛇的血,捂不熱的石頭,忘恩負(fù)義,你也一樣……” 懷帝越說越怒,夏侯乾感覺到懷帝的目光越來越惡毒,像巨蟒似得死死盯著杜月芷,就在杜月芷躲到他身后時,懷帝衰老的龍顏在一瞬間扭曲起來。 “符鶯,你以為你還躲得了嗎?” 他迅速走到能看到杜月芷的那一面,杜月芷尖叫一聲,夏侯乾轉(zhuǎn)過來再次遮住她。轉(zhuǎn)了幾次,懷帝的狀況越來越瘋魔,眼睛渾濁,口中喃喃叫著符鶯的名字。杜月芷震驚之余,又覺得他分外可怕,只得緊緊抓住夏侯乾的衣服,躲避懷帝的糾纏。 夏侯乾見懷帝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俊臉一冷,大喝一聲:“父皇,你看清楚了,她不是符鶯!符鶯已經(jīng)死了!” 夏侯乾一喝,懷帝渾渾噩噩中,站在原處,既是問夏侯乾,又是問自己:“符鶯死了?” “是您親自賜死符鶯,連尸骨粉末都撒入了大江,這世間再無符鶯此人,她早已灰飛煙滅!” 夏侯乾一字一句說出令人崩潰的話。 灰飛煙滅……懷帝肩膀猛地塌了下去,瘋魔猶如潮水般逝去,臉色蒼白,手足無措站在高大的皇子面前,仿佛瞬間蒼老十歲。 她死了。 是他親手下的令。 鴆殺。 太監(jiān)和宮女端著毒酒進(jìn)去。十年的女兒紅,從前她最愛喝的酒,能就著酸杏喝得臉紅撲撲的,大呼只羨人間不羨仙。美酒成了奪命之酒,她又是那么的好強(qiáng),生生掰斷了指甲,也不曾發(fā)出半分呻銀。隔著簾子,他什么也沒聽到,那時只要她求饒,哪怕一句,他就會立刻停下。 可是什么也沒有。 燭光靜靜映照,無人剪燭花,火苗越來越高,發(fā)出劈剝的響聲。他仿佛聽見自己的命在靜靜逝去,蠟燭燃盡了,他的命也就到頭了。 這人間再也沒有她,在苦澀死寂的宮廷里,從前過節(jié)還能偶爾能聽到她請安的聲音,成了一輩子也無法實現(xiàn)的奢望。是他掐斷了那輕快猶如黃鶯般的音,捏碎在手里,斷絕了所有的希望與快樂。 他自食惡果! 懷帝踉踉蹌蹌地后退,碰到臺階,猛地摔倒在地。他受到驚嚇般渾身顫抖,瞳孔放大,忽而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明黃色的龍袍:“符鶯——” 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父皇!”夏侯乾原本只是觀察著,見他暈了過去,三步并兩步跨了過來,手指在懷帝的鼻子下試了試,那氣息雖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但懷帝仍然還活著。 他往后看了看,只見杜月芷尚是余驚未了的樣子。 “芷兒——” 他很是擔(dān)心,要去扶她,杜月芷擺了擺手,自己撫著胸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今天出門沒看黃歷,險象環(huán)生,一浪更比一浪高,真是不宜出門啊! 夏侯乾將懷帝扶了起來,放到軟座上,杜月芷心情平復(fù)后才走過來,細(xì)細(xì)打量懷帝,見他雙目緊閉,臉色灰敗,頭發(fā)胡子俱已花白一片,垂垂老矣。縱然是天子,也難逃命理,如果不是察覺到他與母親頗有淵源,杜月芷或許還不會這么感慨。 杜月芷一直以為,母親是愛著父親的。只有愛讓她這么卑微,這么屈辱,這么可憐。讓她能卸下釵镮洗手做羹湯,也能熟練處理狹窄府中內(nèi)務(wù),更讓她不再迷戀廣闊天地的風(fēng)光,甘居一隅,相夫教子。只是父親不懂得珍惜,一次次傷了她的心,直至害了她的命。 但是看到懷帝發(fā)狂吐血,讓杜月芷覺得事情顯然沒有那么簡單。如果只是叛國,母親都死了這么多年,當(dāng)年的叛亂也再無半點(diǎn)影響殘留,為何懷帝依然會如此恨她?而且懷帝的模樣,像極了愛過母親。 這可真是蹊蹺,如果懷帝愛母親,又怎會讓母親嫁給父親? 她以為只要證明母親沒有叛國就可以了,但是仔細(xì)想想,如果能夠平反,身為護(hù)國大將軍的杜璋早就能夠給母親平反了。除非有人不讓他這么做。 當(dāng)今能夠阻止護(hù)國大將軍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就是眼前吐血昏迷的懷帝。 杜月芷不由得蹙眉。 她要快些收集足夠證明母親無罪的證據(jù),在懷帝阻擋之前,公之于眾。 “現(xiàn)在怎么辦?”杜月芷側(cè)頭問道。 夏侯乾雙手輕按杜月芷的肩膀,將她帶到一邊:“你先出宮,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處理?!?/br> “可是……等陛下醒來,想起這一切,恐怕會為難你。不如我留下解釋,便是要罰,我也愿與你一同承受。” 夏侯乾唇邊露出一絲笑意:“芷兒,相信我,你不在會更好。以父皇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恐怕承受不了你給的刺激。你先回去,我會傳信給你,放心,不會有事的?!?/br> 夏侯乾穩(wěn)重的聲音安撫了杜月芷。 她出了宮,菱妃早已安排了馬車和侍衛(wèi),因為不放心別人護(hù)送,特意讓夏侯慈跟著。夏侯慈見杜月芷心神不寧的樣子,便安慰杜月芷:“月芷jiejie,你放心,宮里有九哥在,不會出什么亂子的,你就別擔(dān)心啦!” 杜月芷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也沒說什么,只是靠在軟枕上發(fā)呆。 她發(fā)呆,夏侯慈看著她,也跟著發(fā)呆。 這么封閉的空間,只有他們二人,空氣里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又輕又柔,若有若無,夏侯慈聞著,臉紅的一塌糊涂。幸而杜月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發(fā)覺。 兩人心事各異,只聽得到馬車轱轆轆轆滑過路面的聲音,杜月芷回府,夏侯慈回宮。 夜幕降臨,星海行云,一切都很靜謐,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歸于沉寂。 第164章 禮單 杜月芷最后終于得到消息, 琳瑯?biāo)蛠淼募垪l上面,寫著“一切大安, 王已清醒, 精神不佳,并未論罪, 切勿掛心”。她懷揣著紙條, 去哥哥院子里走了一趟, 得知懷帝確實身體抱恙,暫由太子參政。 “早朝, 沒有人不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