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恒：“利用最近的六個躍遷點，擴大掃描半徑?！?/br>
    湛盧提示：“先生，遠程掃描很費電，我們的能源不……”

    林靜恒：“掃?！?/br>
    湛盧應聲穿過躍遷點，有限的視線立刻擴展到無盡的時空，與此同時，機甲北京感覺到自己的能源儲備憑空蒸發(fā)了好大一塊，不滿地發(fā)出警報。

    下一刻，一簇剪影陡然被湛盧鎖定，林靜恒的目光陡然一凝——那是一支幽靈一般的機甲戰(zhàn)隊，一架重甲為核心，周圍至少有幾百架戰(zhàn)斗機甲，快且無聲地掠過湛盧有些模糊的視野，訓練有素，凱萊親王衛(wèi)隊的海盜旗印在每一架機甲的腹部。

    “先生，”湛盧迅速評估了對方的戰(zhàn)斗力，“他們已經(jīng)構成一支中等規(guī)模的機械戰(zhàn)隊，荷槍實彈，像是在試圖搜索漏網(wǎng)的地下航道?！?/br>
    一支中等規(guī)模的機械戰(zhàn)隊，如果是在聯(lián)盟，需由少將以上級別的人統(tǒng)領。

    能在幾分鐘之內(nèi)摧毀北京β星。

    “白鷺星位置偏遠，常常是各路地下航道的對接點。他們炸了白鷺，應該就是想徹底清掃地下航道。”林靜恒低聲說，“對方航行方向在靠近基地的地下航道?！?/br>
    林靜恒此時正在基地的地下航道上，而他在這個位置，已經(jīng)可以連上基地內(nèi)網(wǎng)，這意味著，海盜們再往前走一點，內(nèi)網(wǎng)會進入他們的探測區(qū)間。

    那些還在無知無覺地慶祝機甲上天的蠢貨們，會暴露在海盜眼皮底下。

    不能再讓他們往前走了。

    林靜恒驀地起身，伸手一抹，半成的軍用測繪圖鋪陳在他面前，他的手指迅速掠過其中幾個躍遷點，無數(shù)模擬航線的數(shù)據(jù)跳了出來，他在十秒中之內(nèi)就完成了路徑篩選，轉頭吩咐湛盧：“準備躍遷。”

    “先生，”湛盧靜靜地說，“最后一個備用能源還剩下不到60%的電量，動力系統(tǒng)破損過半，防御系統(tǒng)幾乎失靈，這一次任務是測繪任務，為了減輕負重，機甲的武器庫里只配了三枚導彈和六發(fā)粒子炮——三枚導彈您已經(jīng)用了一枚——您想用一堆破銅爛鐵單挑整支海盜戰(zhàn)隊嗎？我希望您考慮其他方案。”

    林靜恒轉頭看向監(jiān)控畫面。

    不過就是一簇高能粒子流，在他看來，比第八太陽的太陽風暴強點有限，活生生地讓這些人弄出了眾志成城抵御天災人禍的驚心動魄。

    他們沒有戶籍、沒有身份，是小偷、走私販，即使在垃圾成堆的第八星系，也邊緣得不值一提。

    也許對于這些廢物來說，湊出三百架機甲上天，已經(jīng)是他們畢生難以想象的偉大成就了。

    監(jiān)控鏡頭下，幾個小孩追逐著跑到行政樓前，嘰喳亂叫地放了一把自制的煙花，渾然不覺基地老大臭大姐就在隔壁的地下監(jiān)牢里蹲著，沒心沒肺地打鬧著經(jīng)過。

    林靜恒鼻子里噴出口氣，好似發(fā)出了一聲輕輕的嘲諷。

    然后他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準、備、躍、遷?！?/br>
    第43章

    “凱萊親王阿瑞斯馮的父親死于親兵嘩變, 兄長死于手下背叛, 而他本人在逃亡路上，意外感染了彩虹病毒, 據(jù)說當年域外的醫(yī)療環(huán)境難以救治, 導致他全身大面積壞死, 不得不用人造器官代替。”

    “而根據(jù)反烏會的規(guī)定，使用、制造與人體如出一轍的替代器官, 是藐視自然的重罪, 所以他們只為他提供合金制品，致使他形象怪異, 三度殘疾。”

    “多年來, 反烏會也一再使用阿瑞斯馮的形象進行反烏宣傳, 丑化他，把他當成反對濫用技術的負面案例。阿瑞斯馮的性情偏激，早年經(jīng)歷讓他極端封閉、喜怒無常，不信任任何人, 和反烏會的關系也只是互相利用。”

    林靜恒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這個人設聽著真是親切, 像本人的海盜版本。”

    “我還根據(jù)他襲擊凱萊星、北京星的資料, 大致分析了他手上的武裝力量……”

    “這不重要，”林靜恒打斷他，“我需要知道當年從第八星系到域外，身邊跟著的舊部還剩下誰。”

    湛盧：“根據(jù)我能收集到的信息，他身邊只有三個當年一直跟著他逃亡域外的舊部。分別是……”

    “不用挨個介紹，搜索你數(shù)據(jù)庫里所有的地下黑市資料, 最好是影像視頻，新聞、偷拍，什么都好，與這三個人做交叉對比，直接給我對比結果?！?/br>
    湛盧沉默了大約五分鐘：“先生，這三人中其中一個名叫源異人，男，兩百二十歲，有虐待狂傾向，是凱萊親王的忠實信徒，我在數(shù)據(jù)庫中搜索到了兩段他的影像，出沒于地下黑市，根據(jù)唇語分析，周圍的人稱呼他為‘黑鱗’，或者類似的發(fā)音。第二段視頻拍到了他從地下黑市上購買的商品?！?/br>
    “什么東西？”

    “一條美人蛇?！闭勘R平平板板地回答，“非常不人道?！?/br>
    “哦，看來他果然是對凱萊親王十分‘忠誠’。”林靜恒意味深長地瞇起眼睛。

    阿瑞斯馮和美人蛇，如出一轍的人造畸形產(chǎn)物，會讓人產(chǎn)生不快的聯(lián)想，以這位凱萊親王的性格，如果知道自己的心腹居然私下去碰這種東西，一定會把這個人大卸八塊。

    那么這個源異人為什么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到黑市上收購這種人造怪物？

    “美人蛇”往往帶有色情、狎昵意味，而虐待狂的心里往往有個壓抑的渴望。

    這真是非常耐人尋味。

    湛盧天真無邪地問：“抱歉先生，您在暗示什么？我沒有接收到?！?/br>
    林靜恒沒理他：“所以源異人對地下黑市和地下航道非常熟悉。”

    “恐怕是，”湛盧回答，“包括常見的地下航道位置、構建規(guī)則、躍遷點分布……”

    林靜恒接上他的話：“也包括地下航道的人員構成，他知道什么人才會在地下航道上討生活，和他們打過交道?！?/br>
    湛盧：“是的，先生。他了解他們，但即便知道這些人毫無威脅，仍要趕盡殺絕?！?/br>
    “明白，”林靜恒說，“堵住老鼠洞，不讓蛇進來——看來今天只好裝一回老鼠了，我需要一些快速肌rou溶解劑?！咀ⅰ俊?/br>
    快速肌rou溶解劑在半小時之內(nèi)，就破壞了林靜恒幾乎完美的肌rou層，多年來嚴苛的生活與不間斷的訓練，他的體脂率非常低，肌rou層被削薄以后，整個人幾乎形銷骨立起來。

    “消耗掉所有粒子炮，導彈保留一顆，”林靜恒把明顯松垮下來的襯衫扣子系好，“炸掉物資庫……對了，還有剩下的舒緩劑，都倒了，保留包裝盒，扔在待處理垃圾里?！?/br>
    機甲北京像個拆裝玩具一樣，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他所有的命令。

    “湛盧，屏蔽我的個人終端?！?/br>
    機械手掃過他的手腕，個人終端黯淡下去，除非有比聯(lián)盟第一機甲的機甲核更智能的解碼工具，否則它看起來就是損壞狀態(tài)。

    “你備份一下測繪圖，然后把這一份銷毀，機甲北京的定位系統(tǒng)、所有參考的星際航道圖也都銷毀，按著我畫的這條線，你仿造一份星際航道圖，越模糊越好，把機甲內(nèi)狀態(tài)調(diào)試為‘最低生存模式’。湛盧，做完以后，收縮你的精神網(wǎng)，然后將北京的備用能源全部儲備到你那?！?/br>
    機甲北京上大半的儀器一樣接一樣地沉寂下去，到最后，連重力系統(tǒng)都停運，整個機艙內(nèi)進入了失重狀態(tài)。

    “現(xiàn)在你準備休眠，”林靜恒對湛盧說，“直到我通過精神網(wǎng)呼喚你的時候……哦對，差點忘了，你休眠之前再給我一針綜合阻斷抗體，那群窮酸海盜太喜歡弄惡心的生化制品了?！?/br>
    “是，先生，”湛盧問，“我該以什么形態(tài)休眠？”

    林靜恒目光一掃機艙，指了指酒柜。

    兩個小時后，海盜們探測到一架機甲，太空漫步似的飄進了他們的警戒范圍。那機甲看起來十分狼狽，本應完美對稱的機身缺了一角，不知是沒電了還是怎樣，動力系統(tǒng)完全無所作為，連滾帶爬地勻速滑行，防御系統(tǒng)更逗，約等于沒有。

    這么個玩意，著實不值當浪費一發(fā)炮彈，發(fā)現(xiàn)這架機甲的海盜立刻派先鋒隊試圖入侵對方的精神網(wǎng)，不料容易得嚇人——機甲精神網(wǎng)的人機對接端口是空的，這架精神網(wǎng)完好的小機甲是無人駕駛狀態(tài)！

    海盜先鋒隊很快匯報了上級，層層命令下達后，第一個嘗試控制對方精神網(wǎng)的海盜先鋒隊員小心翼翼地把這架來歷不明的機甲捕撈了回來，又震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不是無人機，里面還有個“昏迷不醒”的駕駛員。

    他不知已經(jīng)在宇宙中漂了多久，食物和飲水大概早已經(jīng)耗盡，他嘴唇干裂，面色憔悴，非常瘦弱，完全是一根一把能折斷的麻桿。

    機甲里一共發(fā)現(xiàn)了八個空的舒緩劑注射器，駕駛員大概是耗盡了庫存，精疲力竭地脫開了精神網(wǎng)，連營養(yǎng)藏都沒來得及打開，如果沒有人撈他，幾個小時后氧氣耗盡，說不定他就會變成一具宇宙木乃伊了。

    而這架快要彈盡糧絕的機甲上，有一副非常似是而非的航道圖，上面標識的路線，是迄今為止沒有任何記錄的新航道。

    先鋒隊不敢耽誤，迅速上報后，把人送到了指揮官源異人那里。

    凱萊親王手下第一大將源異人，已經(jīng)有些中年人模樣了，方臉，發(fā)際線很高，高到了幾乎“絕頂”的地步，寬肩膀，天生有一張上揚的嘴角，是個頗時髦的“微笑唇”。乍一看，他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長得甚至還有點慈眉善目，可是一旦被他那雙眼睛盯住了，不到片刻，就會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的笑容就像是古代傳說中偽善的邪神，貪婪地凝視著凡人和他們供奉的犧牲。

    “就是他？”源異人先是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昏迷的駕駛員一眼，“身份呢？”

    “應該是地下航道上的走私販，機甲上有一副模糊的地下航道圖，是走私販子們慣用的?！笔窒碌男潜I回答，“他是非法脫離精神網(wǎng)才昏迷的，大人，我想幾毫克的舒緩劑就能喚醒他?！?/br>
    “唔，打吧?！痹串惾讼仁遣辉趺丛谝獾匾稽c頭，走動間，忽然，一道光漏了下來，照亮了昏迷的年輕男人的臉，“等等，慢著?！?/br>
    海盜頭子湊近了，伸出兩根手指端起了男人的臉，瞇著眼端詳片刻：“你們覺不覺得他有點像一個人？”

    手下們面面相覷。

    源異人也沒打算聽他們回話，兀自自言自語地說：“長得真像白銀要塞的那位?！?/br>
    “大人，您是說林靜恒嗎？”旁邊一個矮胖的手下低聲問，說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好像有點不易察覺地緊張，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這個人……”

    源異人笑了起來，伸手從昏迷的人臉上摸了下去，捋過削瘦的脖頸和單薄的胸膛：“林靜恒怎么會有這么弱不禁風？再說，一個早死成渣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把他身上所有帶有輻射的東西、金屬制品，都給我摘下來，包括那腰帶，檢查確認有沒有皮下植入，沒有的話叫醒他，我找他聊聊，有的話就把他的頭割下來?！痹串惾苏f著站起來，舔了一下自己剛摸過那人的手指，“他會是我最好看的收藏品?！?/br>
    幾個海盜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掃描過昏迷的男人全身，在他身上只找到了一把型號非常老舊的激光槍，除此以外，就只有皮帶扣和鞋帶眼有少許的金屬反應，他身上比臉上還干凈，手腕上的個人終端怎么掃都死氣沉沉的沒反應，已經(jīng)損壞了。

    這人看著除了特別窮酸、特別可憐，臉長得有點像林靜恒之外，沒什么異常。

    “準備十毫克的舒緩劑……”

    “等等，”源異人再次插話，他站在陰影里，慢條斯理地搓著自己的下巴，“舒緩劑之前，先給他一點見面禮。”

    “是，”矮胖的海盜訓練有素，“把彩虹病毒拿過來。”

    致命的病毒推進男人的身體，昏迷的人不舒服地輕輕掙動起來，他被人按住了手腳，纖細的脖頸繃直了，像是垂死掙扎的鳥類。

    源異人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皺出了刻痕的眉心與虛弱的掙扎，眼睛越來越亮，興奮得幾乎坐立難安起來。

    彩虹病毒潛伏二十四小時之后，就在這具漂亮的身體里生根發(fā)芽，首先會讓他全身無力，發(fā)作三小時后，他將只剩下眨眼的力氣，然后原本的四肢、器官會逐漸衰竭，免疫系統(tǒng)會崩潰，這時候切掉壞死的部分，安上美麗的移植器官，排異反應會降到最低。他的身體會成為最適合嫁接的植物，能隨意修剪成任何模樣。

    在彩虹病毒的刺激下，“昏迷”的男人沒等他們拿出舒緩劑，就睜開了眼。

    “水……”他迷迷糊糊地吐出了一個字，散亂的目光對不準焦，手指無力地勾住了一個海盜的衣角，又滑了下去，“給我水……”

    源異人點了下頭，一杯清水送到男人嘴邊。

    那男人大概是渴極了，險些把自己淹死在杯子里，也不知從哪爆發(fā)的力氣，竟然自己端走了杯子……雖然灑了大半在身上。

    他含糊地道了聲謝：“能再給我一杯嗎？”

    “可憐。”源異人搖搖頭，“再給他一杯水，拿營養(yǎng)針過來?！?/br>
    這疑似走私販子的倒霉蛋昏迷不醒，精神損傷大概只占一半原因，另一半是餓的，畢竟機甲上什么物資都沒有。兩杯水加一管營養(yǎng)針下去，他徹底清醒了過來，可能是才注意到一屋子的海盜，他有些拘謹?shù)芈冻鲆稽c討好的笑容，眼珠轉得飛快，看起來有一點流于表面的jian猾，以及惴惴不安。

    源異人慈眉善目地在他對面坐定，用注視新寵物的目光看著他，和風細雨地問：“怎么稱呼？”

    “海蛇。【注】”

    “古怪的名字，是外號嗎？”

    “不，撫養(yǎng)我的人發(fā)現(xiàn)我的時候，正在看動物世界的直播，正好播到海蛇?！?/br>
    這是個典型的八星系地下人的名字，源異人沒在意：“你是做什……”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年輕人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臉，打斷了他的問話：“我可能是在哪見過您……請問您是‘黑鱗’先生嗎？”

    源異人臉色陡然一變。

    自稱“海蛇”的年輕人卻仿佛看不懂人臉色似的，欣喜地說：“我在黑市上見過您一次，您拍了那個，生態(tài)艙還是我?guī)湍怼?/br>
    源異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粘膩冰冷的目光像某種冷血動物，然后他沖周圍的手下擺擺手，示意他們都滾蛋，小小的一個隔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海蛇不明所以，面露驚懼，源異人倏地一笑，松手放開他，又恢復了慈眉善目，好像剛才可怕的表情只是個短暫的錯覺。

    “偷偷去地下黑市買寵物這種事，說出去顯得不大穩(wěn)重，特別是在你的下屬面前。能理解吧？”源異人看了海蛇一眼，他迷戀這張臉，可實在不滿意這雙眼，雖然眼神完全不一樣，但那種特殊的灰色，還是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心腹大患林靜恒，看著實在叫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