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突然從旁邊冒出來,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準(zhǔn)備掛電網(wǎng)的海盜回頭一看,瞥見巡邏員的制服,嘀咕了一句:“知道了,馬上收拾?!?/br> 下一刻,他陡然意識到了什么,還不等他扭過頭去看清楚,脖子突然被一根手臂勒住了,隨即一陣劇痛,當(dāng)即沒了知覺。 林靜恒作為一個殺人放火的熟練工,悄無聲息地接住了倒地的海盜,接管了他手上的激光槍和懸在天上的電網(wǎng)——幸虧核心肌群被破壞,他有點手腳無力,不然一不小心把這倒霉蛋的腦袋擰下來,恐怕是要穿幫。 海盜拖著鳥少年正往回走,突然,背后的汗毛和細(xì)碎的發(fā)梢無端豎了起來,他剛一回頭,帶電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俯沖了下來,海盜一聲驚呼噎在了嗓子里,被大網(wǎng)撲了個正著,當(dāng)場給電成了一個踩不著鼓點的霹靂舞者。 林靜恒輕巧地從他身側(cè)滑過,同時,激光槍里噴出一道細(xì)細(xì)的激光,精準(zhǔn)地割了鳥少年被揪住的頭發(fā),一把抱起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那少年輕得不像人類,縱然林靜恒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臨時的麻桿,依然能不怎么費力地一只手拎起他,除了那顆人頭,他好像連骨頭都鳥類化了。 但……怎么可能? 這種嫁接的怪物不都半步不能離開營養(yǎng)艙嗎? 林靜恒心里一閃而過地想起了陸必行那詭異的骨齡和不匹配的基因,拎著鳥少年的手指陡然一緊。 整個重甲里開始響起警報聲,林靜恒——海蛇用力晃了晃手里的鳥少年:“這艘重甲上有沒有備用機(jī)甲?發(fā)射平臺在哪?” 重甲在戰(zhàn)隊里有時也作為“母艦”,上面會有發(fā)射平臺,根據(jù)運力不同,攜帶一定數(shù)量的備用機(jī)甲。 鳥少年艱難地從他手里掙脫出來,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抬手指了個方向。 源異人“哈”了一聲:“意外收獲,這吃里扒外的小東西,知道的還不少——不要全力追捕,稍微放點水,讓他跑……唔,也別放太多,顯得太假就不好了,讓他們吃點苦頭,注意別打壞臉?!?/br> 兩大戲精,在雙方都沒有對過劇本的情況下,就這么默契地表演了一出逼真的生死角逐。 第45章 子彈和激光槍聒噪地步步緊逼, “轟”一聲, 一道門板應(yīng)聲而下,激光槍把海蛇的后腰擦出一片焦黑。 海蛇一手拎著鳥少年, 單手抓住緊急通道欄桿, 縱身一躍, 直接跳了下去,可是還沒完, 又一隊追兵迎面而來。為首的高高舉起槍, 直指他胸口,海蛇猛地把隨身帶著的金屬床柱扔了出去, 同時帶著鳥少年狼狽地就地一滾。 橡膠味、金屬味、硝煙味、血腥味……充斥在他鼻尖, 尚未恢復(fù)的身體仿佛已經(jīng)到了強(qiáng)弩之末。 就在這時, 鳥少年突然掙扎著從他手里飛出去,猛地撞向一側(cè)的墻壁。 那墻上原本掛著一副油畫,畫了一個頗有古典美的少婦,少婦朱唇輕啟, 正在微笑, 鳥少年這玩了命的一撞, 畫上少婦從下嘴唇到胸口全都凹陷進(jìn)去,墻上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密道! 美貌少婦平白無故沒了下嘴唇,表情顯得尤為震驚,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畫上站起來破口大罵。 鳥少年探出頭里,沖海蛇尖叫一聲,聽品種像畫眉鳥。 海蛇一愣, 隨即想也不想地跟著鉆了進(jìn)去。 一直監(jiān)視他們的源異人卻是臉色驟變。 追捕兩人的海盜誰也不知道這重甲上還有秘密通道,面面相覷了一會,正要拔腿開始追,忽然聽見源異人冰冷的聲音。 “夠了。”他們老大冷冰冰地說,“昏頭了嗎?人都要被你們打死了,靠誰領(lǐng)路?滾!” 鳥少年一路拉著林靜恒,跌跌撞撞地順著密道一路狂奔,很快到了底,眼前黑暗的長廊非常熟悉,林靜恒一低頭,從襯衫上撕下一塊布,草草地在傷口上綁了幾圈,防止傷口被外衣反復(fù)摩擦,隨后意識到,這里就是那視頻里記錄的秘密實驗室。 慘白的燈光下,成排的營養(yǎng)艙里住著非人非怪的生物,有些仍醒著,透過透明的玻璃,麻木地望著兩個不速之客,像是沒有靈魂。林靜恒東張西望了幾眼,鳥少年立刻伸長胳膊踮起腳,試圖用變形的手遮住他的眼睛,同時拼命拽著他的衣服往前走。 林靜恒頗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源異人渴望展示他變態(tài)的一面,這是一定的,每個變態(tài)都會對自己的惡行自鳴得意,如果不能展示給別人看,那惡行的快感至少會喪失一半。 但顧忌凱萊親王,源異人不敢公開展示自己的秘密寵物,否則不會在林靜恒點出他在黑市買美人蛇的時候就大驚失色。不過這個幾乎鳥化的少年不一樣,除了不能說話和骨骼形狀奇怪以外,他實在太像個人了,可以完全不依賴任何醫(yī)療器械生存,不會引起任何關(guān)于“移植人”的聯(lián)想,即便看見他的特異之處,大概也只會覺得他是個受了什么輻射的畸形兒。 所以,這個鳥少年才會被牽出來“散養(yǎng)”。 林靜恒不是生化專家,湛盧不在身邊,也沒法查資料,他不知道這鳥少年身上天衣無縫似的移植技術(shù)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知道,在眾人面前公開暴露源異人的密道,這事肯定不是源異人授意的。 所以他是誰的人?有什么目的嗎? 鳥少年輕車熟路地帶著林靜恒穿過毫無人性的實驗室,拐了不知多少彎,打開一道細(xì)窄而隱蔽的小門,里面管道叢生,應(yīng)該是實驗室排氣管道,鳥少年縱身一躍,再次展示了他接近“飛翔”的本領(lǐng),輕飄飄地在空中滑翔了三米多高,敏捷地攀上了一根管道,活像吊了隱形的威亞。 他自己飛上去,才想起身后還跟著個沒長翅膀的人,連忙回頭張望,卻見那人眨眼功夫就徒手順著管道爬了上來。 越往上爬,環(huán)境就越黑,兩人誰也沒有光源,走到中途,就開始要摸瞎行進(jìn)。鳥少年有些擔(dān)心,他自己倒是輕車熟路,怕身后的人跟不上,“啾”地叫了一聲。 “海蛇”在他身后說:“接著走,我聽得見你的聲音,追蹤得到?!?/br> 也許是黑暗造就了恐懼,也許是林上將臺詞功力不過關(guān),鳥少年在什么也看不見的情況下,聽了這個聲音,莫名覺得一股涼意順著后脊爬了上來,突然對身后的男人生出了說不出的恐懼。 他連忙努力定了定神,窸窸窣窣地繼續(xù)往上爬去,而身后一直無聲無息,幾次三番,鳥少年都懷疑那個人跟丟了,忍不住出聲詢問,“海蛇”卻每次都會在距離他三四米的地方給出回答。 就像一條在黑暗中如影隨形的蛇。 鳥少年心里冒出這么個念頭,輕輕打了個寒戰(zhàn),他手心布滿了汗,險些從管道上滑下去,直到看見前面亮起一點微光,連忙借著光回頭看了一眼,看見“海蛇”那張依然蒼白清秀的臉,并沒有變成別的什么怪物,他才如釋重負(fù),松了口氣。 鳥少年指了自己頭頂,微光的來源是一條縫隙,可能是一條地縫,上面有幾個集裝箱遮擋著,那縫隙非常窄,成年男人很難通過。林靜恒目測了一下,別說他現(xiàn)在是皮包骨狀態(tài),就算把皮也剝了,光剩一副骨,也得被卡在那。 鳥少年:“啾?!?/br> “夠嗆,”林靜恒搖搖頭,“這條縫是你弄的?你做了多久,想逃出去嗎?” 鳥少年嘰嘰喳喳地做出了回答,講得鳥語花香的,林靜恒一個字也沒聽明白:“算了,你先上去,把那幾個箱子推開試試?!?/br> 鳥少年沉默了一會,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里閃過難以描述的難過,因為從這雞同鴨講似的對話里,他察覺到了自己的非人。 他不再廢話,縮起雙肩,瘦小的身體從窄縫里鉆了出去,回手開始推箱子。 就在這時,林靜恒突然感覺到了頭頂?shù)孛娴恼饎?,他猛地抽出了激光槍,用槍管一撥鳥少年的腿:“閃開?!?/br> 鳥少年被他一槍管打得一踉蹌,隨即,激光槍與他擦身而過,一槍斃了他身后不知什么時候追過來的海盜。然而這還沒完,林靜恒在完全看不見的情況下連開了六槍,一槍一個,沒有一個走空。 鳥少年連滾帶爬地貼在地上,生生用頭頂開了那幾個礙事的集裝箱,伸手要去拉林靜恒。還沒碰到男人的手腕,地縫里的激光槍再次開火,鳥少年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后一仰,冒著熱氣和臭氣的血雨從他頭頂傾盆而下,澆了他滿頭滿臉,隨即,一具海盜的尸體轟然倒在他身邊。 鳥少年嚇得僵死在那,林靜恒卻在他愣神的時候強(qiáng)行從方才放箱子的地方把自己擠了出來,肩頭的襯衫都磨破了,礙事的長鎖骨差點折斷在里面。 他剛爬上來,就一把拎起嚇傻的鳥少年,與此同時,扇形的槍子橫掃過來,方才那幾槍好像激怒了海盜,暴虐的槍林彈雨險些將他們兩人懶腰截斷。 林靜恒目光一掃,發(fā)現(xiàn)這里就是重甲攜帶備用機(jī)甲的地方。六架凱萊親王的中型機(jī)甲停在軌道旁邊,閃著幽幽的綠光,每一臺機(jī)甲下面都有海盜守著,而且人數(shù)越聚越多,看起來哪個方向都是死路一條。 一根冰冷的手指碰了碰林靜恒的手背,他一低頭,只見那鳥少年伸手指了指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架機(jī)甲。林靜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沒看出那機(jī)甲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剛疑惑地一皺眉,就在這時,鳥少年突然用力一蹬地,就要騰空飛起——他打算舍己為人,自己引開海盜的槍口,給林靜恒制造一個搶機(jī)甲的機(jī)會。 林靜恒反應(yīng)極快,鳥少年雙腳尚未離地,就被他一把薅住后脖頸,林靜恒直接把這還不到五十斤的鳥人慣在了地上,心想:“缺心眼嗎?” 源異人當(dāng)然不會讓他死路一條,早給他預(yù)備好了可以遠(yuǎn)程控制的機(jī)甲,林靜恒抓住鳥少年的瞬間已經(jīng)感覺到了那熟悉的磁場。 下一刻,一臺機(jī)甲突然動了,周圍看守機(jī)甲的海盜們嚇了一條,來不及抬頭,已經(jīng)被粒子炮炸飛出去,猛烈的硝煙驟起,機(jī)甲沖他們狂奔而來,與此同時,遠(yuǎn)處的海盜們開始密集地朝他們開火,鳥少年睜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覺得自己腳不沾地地被人扔了出去,眼看要撞在機(jī)甲緊閉的艙門上時,艙門突然向兩邊劃開,張牙舞爪的精神網(wǎng)撲面而來,又與他擦肩而過,江流入海一般纏上了他身后的人。 鳥少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對接了精神網(wǎng)的一瞬間,某種極其強(qiáng)悍、幾乎富有侵略性的東西從那青年身上涌起,然而轉(zhuǎn)瞬又消失,機(jī)甲給出了人機(jī)匹配結(jié)果——65%,對接成功——機(jī)甲防護(hù)罩隨即啟動,咆哮著從軌道上沖了出去,不經(jīng)軌道加速,直接用自身動力起飛! 海盜們被機(jī)甲加速時掀起的厲風(fēng)卷飛了一片,下一刻,機(jī)甲掙脫了重甲母艦,滑行至海盜艦隊中間,在所有人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直接啟動緊急躍遷! 消失了。 緊急躍遷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好像在鳥少年顱內(nèi)砸了一下,耳膜和鼻子同時出了血,并保持著這七竅流血的姿勢暈了過去。 林靜恒目光十分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起他的前襟,打算把他放進(jìn)護(hù)理艙。 然而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架機(jī)甲上沒有護(hù)理艙——不單沒有護(hù)理艙,所有醫(yī)療設(shè)備、藥品和物資都被卸載了,甚至沒有飲用水。 源異人給他安了遠(yuǎn)程控制端口,逼迫他在眾多海盜們圍追堵截下選擇這架機(jī)甲出逃,然后二十幾個小時后,彩虹病毒發(fā)作,他會在無邊恐懼中,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點自救的空間都沒有。 重甲上,機(jī)甲庫大門打開,源異人緩緩踱步進(jìn)來,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手下這幫廢物點心。 一個海盜三步并兩步地跑上來:“大人,他們跑了?!?/br> “錯了。”源異人拍了拍那人的頭,“是我們的向?qū)е`聽器先走一步。” 他說著,打開個人終端,一副巨大的星際航道圖彈出來,圖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亮點——信號從鳥少年小小的心臟處發(fā)出,時刻標(biāo)記著他們的位置,同時把他們發(fā)出的一切聲音、一切對話都盡忠職守地傳回來。 “唔,原來那里有個未知的非法躍遷點,”源異人志得意滿地微笑起來,“給我標(biāo)記下來?!?/br> 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海盜們沒有注意到,他們捕獲的小機(jī)甲上有個空蕩蕩的酒柜,酒柜上飄著幾個透明的玻璃瓶培養(yǎng)皿,里面養(yǎng)著枝葉舒展的熒光草——酒瓶下面有個托,是個別致的機(jī)械手形狀。 鳥少年一臉血地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架陌生的機(jī)甲上。他很難受,渾身的骨頭仿佛被拆過一次似的,怯生生地對著“海蛇”叫了一聲。 “海蛇”背對著他,好像在查看星際航道圖:“抱歉,這機(jī)甲上沒有醫(yī)療設(shè)備,你自己擦擦臉吧?!?/br> 鳥少年乖順地把自己處理干凈,隨后拿了條干凈毛巾走到他面前,指了指“海蛇”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和血跡。在他看來,“海蛇”的臉色非常不好,比在重甲上還要蒼白,冷汗一層一層地出,襯衫已經(jīng)濕透了,露出嶙峋的肩胛骨。 鳥少年試探著伸手在他胳膊上貼了一下,被驚人的熱度嚇著了,語無倫次地嘰喳亂叫起來。 成年人的體溫其實很少會升高到40°以上,該死的彩虹病毒讓林靜恒覺得呼吸都是guntang的——不過好在,他在忍耐力這方面一直是屬駱駝的,只要不致命,問題都不大。 “沒事,”他斟詞酌句地說,“暫時擺脫他們了,只是沒有物資,要想辦法……不用找了,這架機(jī)甲上沒有飲用水?!?/br> 鳥少年看著他濕透的襯衫,面露焦急。 林靜恒緩緩地坐下,盡可能放緩了呼吸,保持體力:“我在想……我們先繞一圈,確定徹底擺脫他們以后,就立刻返回基地?!?/br> 他臉上露出足能以假亂真的掙扎神色,沉默了好一會,才說:“自己斗歸自己斗,不管怎么說,我不能看著臭大姐他們死在別人手上,得通知他們快點轉(zhuǎn)移?!?/br> 鳥少年輕輕地“啾”了一聲。 “海蛇”抬起頭,高燒下,那雙總顯得冷森森的灰眼睛因為水汽而溫柔了不少,他問:“你到底有什么特異功能,你會飛是吧?” 少年手足無措地站在那,片刻,他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那手臂比正常人手臂長,骨骼扁平,介于人手和鳥翅之間,肩胛上甚至真的有一簇細(xì)弱的羽毛。而當(dāng)他放松下來,不再試圖硬裝出人的姿勢時,凸出的胸骨和彎曲的脊柱就一覽無余,他站在那,像個錯安了人頭的怪鳥。 林靜恒問:“天生的嗎?” 鳥少年靜靜地?fù)u搖頭。 “那就是改造的,”林靜恒輕聲問,“不會……不會是移植吧?” 鳥少年自慚形穢似的縮起頭,像是要避開他的目光。 “真是移植?”林靜恒難以置信地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這種技術(shù),你不需要營養(yǎng)箱嗎?” 鳥少年不吭聲了,局促地擰著自己的衣角。 林靜恒問:“你是被那些海盜弄成這樣的嗎?” 搖頭——果然,源異人那個屠宰場似的實驗室里出不了這么高端的移植人。 林靜恒又問:“那就是被他們從黑市上買來的,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鳥少年依然是搖頭,伸手在很矮的地方比劃了一下,示意他自己很小時就這樣了,記不清。 林靜恒略微一瞇眼,眨掉睫毛上沾的冷汗,突然問:“你認(rèn)識臭大姐,對吧?” 鳥少年一僵,受驚似的看了他一眼,好像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然而這個表情,對林靜恒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