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她又吸吸鼻子,嗯了聲,“出來了?!?/br> “那就走吧?!彼钢盖懊娴慕菢?,黑暗中翹角飛檐,壯觀而精美,“就快到了?!?/br> 她腳下隨他引領(lǐng),扭過頭看墻外的世界,在這禁中多年,從來沒想過登高俯瞰整個(gè)京師。這一山一樹,一草一木,身在其中,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江山如畫啊,怪道令那么多豪杰殊死逐鹿。 終于到了角樓前,他推門而入,摘下火鐮打火,引燃了火眉子,點(diǎn)燈架上的紅蠟。她靜靜在一邊看著,這會兒沒有主子奴才的分別,仿佛私底下真是再尋常不過的朋友,擎小兒不客套。男孩子多干活兒,女孩子就等現(xiàn)成的,誰讓人家是女的。 太子在起居上幾乎等于殘廢,因?yàn)榭傆腥怂藕蛑?,但在這種事上很精通。往年跟著秋狩,野外幾天幾夜,餓不死也凍不著。他把角樓一圈燈火都點(diǎn)燃了,帶她上二層,那里更高,離天也更近。扯下帳幔鋪在地上,一排直欞門都打開,角樓的屋檐短且平,坐在門前,天幕無遮無攔,盡在眼前。 月亮一線,掛在中天,太子說:“沒有明月,但有星河。”一語雙關(guān),自覺很風(fēng)雅。 星河傻不愣登,“星都凍得打擺子了,瞧著忽明忽暗的?!?/br> 太子知道她冷,趕忙倒了一杯酒遞過去,“喝點(diǎn)兒暖和暖和?!?/br> 她接了杯子,一口就悶了,末了咂咂嘴,“這酒真甜?!?/br> 居然不覺得辣,果然德全是個(gè)不靠譜的。太子自己飲了一口,發(fā)現(xiàn)雖好上口,但后勁兒不錯(cuò),應(yīng)該有門兒。他竊竊歡喜,臉上一派自然,從荷包里倒出了rou脯。牛rou就酒,越喝越有,干杯! “我今兒下半晌見皇父,提起封后的事兒了?!?/br> 星河啜著酒嗯了聲,“怎么個(gè)說法兒?” 他背靠門框,悵然道:“瞧那樣兒,對左昭儀冊封受阻很覺得可惜。我敲了邊鼓,右昭儀能不能頂這個(gè)缺,得看造化。” 說到底,皇帝立后是國事,也是家事。一個(gè)男人對心愛的女人偏疼些,終是沒法子的事兒。星河問:“倘或皇上頂住了朝野的反對,執(zhí)意冊封左昭儀怎么辦?” 夜色下太子的臉,有種詭譎難斷的況味,他森然笑了笑,“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圣眷隆重,也要有命消受才好?!?/br> 星河背上起了一層細(xì)栗,但也只是一剎,安然接受了。生死面前,再高的地位都是身外物,皇帝在時(shí)還可相安無事,等到皇帝龍御歸天了,這場你死我活的惡戰(zhàn),不打也得打。 她給各自都斟了一杯,“船到橋頭自然直,主子不必憂心?!奔?xì)瓷叮地一聲相碰,“我干了,您隨意?!?/br> 太子一仰脖兒,辣辣的一路灼燒下去,“好酒!”眼巴巴看著她,“星河,你成不成?別喝醉了。” 星河莞爾一笑,“我還能再喝兩盅。”其實(shí)她沒告訴他,自己有個(gè)綽號叫酒漏斗?;氐奖本┲蠹依镒约横劸疲?jīng)常是酒糟裝在兜里當(dāng)零嘴吃。起先她娘很反對,說沒的吃壞腦子,將來出紕漏。她爹倒是個(gè)開明的,說讓她敞開了吃。姑娘會喝酒是好事,萬一遇見居心叵測的人,喝不醉撂不倒,也是一項(xiàng)本事。 太子不知道那些,他還沉浸在他的浮想聯(lián)翩中。萬一她醉了怎么辦,是把她扛回去塞進(jìn)被窩里呢,還是在這兒情不自禁先做下點(diǎn)什么。既然她說可以再喝,那就不必客氣了,狠狠給她滿上。她有點(diǎn)貪杯,自己高興地吸溜著,還不忘招呼他,“主子您喝呀。”一面說一面探手估一估壇子里還余多少,生怕不夠她盡興的。 太子開始懷疑那酒到底醇不醇,為什么她十來杯下去毫無反應(yīng)。他自己當(dāng)然也跟著喝了不少,不能光起哄讓她喝,這樣未免有灌酒的嫌疑。 又是幾杯下肚,太子頭暈了,有了感慨的欲望:“星河,你先前說的老夫老妻,我細(xì)想了想,真是這么個(gè)意思。咱們倆除了沒干那件事,余下能干的全干了。你說,要是連那事也一并做了,會怎么樣?” 星河不愿意搭理他,“您想干那事兒,我給您找人,您別打我的主意?!?/br> “生人我不放心啊?!碧訐沃粭l腿,長胳膊挑在膝頭,捏著杯盞輕轉(zhuǎn)手腕,“我霍青主,堂堂的大胤太子,哪里不及人?你呢,名聲在外,敢娶你的也不多,要不跟著我得了?!?/br> 星河沒拿他的話當(dāng)回事,“主子,您醉了。” 他不承認(rèn),哂笑道:“胡說,你醉了我也不能醉。”把杯子往前一遞,“來,給爺滿上?!?/br> 星河沒辦法,只得給他斟滿。他又和她碰杯,口齒含糊:“你喝呀,別放杯。瞧你這眼神,透著……缺德。別不是想把我灌醉,好對我為所欲為吧!” 真是晦氣,又在血口噴人了。星河毫不猶豫一干而盡,“誰先露怯,誰就是王八?!?/br> 太子很介意這個(gè)名號,也絕不相信女人海量,比他還能喝。于是新一輪的較量展開,仗打得相當(dāng)漂亮,半壇子下去,喝得舌根兒都麻了,太子說:“我就認(rèn)你一個(gè)?!?/br> 星河諾諾點(diǎn)頭,“好、好?!?/br> “你說實(shí)話,我長得俊不俊?” 星河一口酒含在嘴里,沒來得及立馬應(yīng)他,他是急性子,蹣跚而起,站起身就脫馬褂。底下玄色繡團(tuán)龍的朝服上鸞帶緊扣,那么高的身量,那么長的腿,在她面前一撐腰,“我春……秋鼎盛,樣貌絕佳?!?/br> 她差點(diǎn)嗆著,忙起身給他把馬褂穿回去,不住應(yīng)著,“您放心,我活了二十多年,就沒見過比您更好看的男人。” 他說:“真的?”又解扣子,“那你想睡我不想?” 星河一聽,頓時(shí)笑了:“臣無福消受、無福消受……” 太子嘟囔著:“咱們一邊兒大,就是想也沒什么,我不怪你?!?/br> 這是真醉了啊,哪兒弄來的桂花釀,勁兒這么大!不過太子的酒品不錯(cuò),別人醉了鬧事,他醉了至多脫衣裳。 看來是不能繼續(xù)喝了,星河說:“時(shí)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br> 太子扭頭看天,“誰把蠟燭吹了?”但是堅(jiān)決不挪窩,長吁短嘆著,“我啊,老大不小了,今兒皇父又讓我生孩子……你不睡我,我怎么生得出孩子……” 星河有些同情他,料想無嗣這件事,是他近期最大的困擾了。她連哄帶拽,“咱們回去生成嗎,這兒太冷了,會凍壞的?!?/br> 太子說不,“我就要在這兒,現(xiàn)在就脫褲子。” 他說干就干,星河說不成,“這天兒,回頭該作病了。再說您脫褲子干什么,真要我睡您嗎?我沒那本事,我也不敢啊?!?/br> 她手忙腳亂又勸又比劃,太子很執(zhí)拗,他悶聲不吭,滿腦子想的就是辦事。人醉了,和清醒時(shí)可大不一樣,他先前一直琢磨灌醉星河,生米煮成熟飯,可惜她沒醉,自己倒先撂下了。于是執(zhí)念化成無限的動力,他沒打算放棄這個(gè)理想,把自己和星河換了個(gè)個(gè)兒,自己成了那溫柔迷人的姑娘??蓺獾氖遣恢趺囱澴永辖獠婚_,他急起來,用力撕扯,把朝服都給撕劈叉了。 星河眼見攔不住,再也笑不出了,“你聽不聽話?不聽話我可揍你!”酒醉的人,醒后也沒記憶,她想好了,他真敢脫,她就不客氣了。 太子倒是停下來了,哀婉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星河心頭猛地一震,腦子里架起了百來架風(fēng)車,一陣狂風(fēng)刮過,齊聲嗚嗚轉(zhuǎn)動起來。她知道他說的都是醉話,可是為什么她心慌得厲害,手上也沒了力氣。大概姑娘處在如此局面,都是這樣反應(yīng)吧。她雖一把年紀(jì)了,到底他是頭一個(gè)對她說情話的人。發(fā)小……和發(fā)小發(fā)生一段情,她想過樓越亭,但從來沒考慮過他?;实鄣膶氊悆鹤?,將來天下的當(dāng)家人,什么都唾手可得,要多少女人沒有呢,她不愿意當(dāng)那個(gè)杯子。 搖了搖頭,發(fā)現(xiàn)自己也糊涂了,這種時(shí)候萬事不能當(dāng)真。可轉(zhuǎn)念再想想他近來的怪異舉動,她倒也不是完全沒察覺,只是不敢相信罷了。 她枯著眉頭看他,朦朧的光線下,太子小臉微紅,氣喘吁吁,那雙眼睛里有比金碧山水更復(fù)雜的層次。她不敢斷定這話是真是假,遲疑地問:“您……說什么呢?” 他牽住了她的手,“我喜歡你很久了……阿寶哥哥?!?/br> 星河差點(diǎn)沒厥過去,氣得卯起來揍了他一下,“別這么得瑟能死嗎?還阿寶哥哥,狗腳的阿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