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櫻彎下脖子，沒說話。

    云瑯能感覺到從自己回來后，meimei就和他不親了，壓下心底的失落，提醒她下午要重回書院聽課，便帶著小廝離開了。

    班級群今日一直沒安靜過，所有人都在等后續(xù)。

    偏季鴻發(fā)了那條消息后就沒了下文，葉淮風(fēng)幾人也一直潛水。

    云櫻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既然人已經(jīng)找到了，就應(yīng)該趕緊讓陳琳出面說點什么，語音也好，視頻也罷，安撫一下大家的心。這都已經(jīng)下午了，卻還沒個解釋。這種感覺就仿佛暴風(fēng)雨的前奏，看似風(fēng)平浪靜，卻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兒來。

    云櫻在課上走神，被穆流芳警告了好幾次，最后起身去墻角罰站。

    寧心幸災(zāi)樂禍地掃她一眼，卻發(fā)現(xiàn)云櫻木著一張臉，好似根本不在意。有些悻悻地收了笑，暗自猜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兒？最好是場滅頂之災(zāi)，好教她永遠(yuǎn)消失在穆流芳面前！

    也不知是否神仙顯靈，沒過一會兒，寧心就看見云櫻低呼一聲，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如紙，顫抖的手捂住嘴，烏黑眼眸頃刻間漫上水光。

    云櫻的舉措吸引不少人的注意，穆流芳講課被打斷，不悅地起身就要訓(xùn)斥，卻見她拔腿跑了出去。

    他慌亂了一瞬，下意識地就要去追，可臺下幾十號人還等著他講學(xué)，趕緊定神，給云瑯使眼色，示意他去尋。

    云瑯了然地起身出門，在書院里轉(zhuǎn)了一圈也沒瞧見人影，問了門童才知她早就跑出了書院！

    云瑯心一沉，命人趕緊備車去尋。

    馬蹄噠噠而過，跟云櫻前去的方向背道而馳。

    ……

    午后的地面被毒辣的烈陽烤得guntang，云櫻穿著繡鞋奔跑在無人的長街上。

    手邊的聊天群已經(jīng)炸開了鍋，身在龍城的人都急急忙忙朝南面的樹林趕去。

    云櫻因為陳琳退群的事本就憂心得沒吃什么東西，跑了一截路有些眼冒白光，她蹲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瀑布般順著脖子往下爬，整個人仿佛蒸桑拿般熱得厲害。

    一雙靴子在身旁停住，落下一片陰涼。

    “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

    音似落雪，帶了熟悉的語調(diào)，是她來到這個世界聽見的第一道聲音。

    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淚閘沉重的門，壓抑了近乎一個月的情緒，混進(jìn)眼淚里，轟轟烈烈地涌了出來。

    薄御半晌沒聽到她的回應(yīng)，正覺疑惑，就瞧見她的腳邊重重地砸下幾顆眼淚，吧嗒吧嗒似一場傾盆大雨，很快將那片干燥的地面染濕。

    他尷尬地站在原地，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輕聲威脅道：“別哭了，再哭就砍了你?！?/br>
    原以為會像當(dāng)初那樣奏效，沒想這一回卻使她哭得越發(fā)厲害，肩膀劇烈抖動著，少女的話含糊不清：“砍吧！反正遲早要死。”

    這是什么歪理？

    薄御蹙眉，在她跟前蹲了下來。

    女子如雪的肌膚被熏出兩抹紅，被晶瑩的淚痕包裹，身上還豎著刺，卻早已暴.露出脆弱。

    “擦擦吧，丑死了?！庇行┰甑靥统鲥\帕遞給她，還沒湊到她面前，就被打開了，薄御臉黑了黑，不悅地冷哼，“不識抬舉！”

    “就不識就不識！管你是冷血?dú)⑹诌€是天王老子，我不干了！我要回去！誰要待在這個破地方！嗚嗚嗚嗚......”她捂著臉，指縫間全是熱淚，“明明都考上了重本，參加個鬼畢業(yè)旅行！嗚嗚嗚，一輩子都?xì)Я?！毀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br>
    薄御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收起錦帕，猛地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少女水光瀲滟的眼里，倒映著他清雋的面容。

    薄御抿緊唇，聲音依舊凜冽，卻斂去平日的尖銳刻?。骸澳阋啬膬喝?？我送你?！?/br>
    她要回的地方，他根本送不到。

    云櫻悲哀地?fù)u頭，哽咽道：“回不去了?！庇肋h(yuǎn)都回不去了，那是快馬加鞭奔上一輩子，也抵達(dá)不了的地方。

    她抬手用袖子擦擦眼角，繼續(xù)往南郊走。

    身后的人默不作聲地跟著，腳底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云櫻漸漸止了哭，這才停下來，回頭瞪他：“你跟著我做什么？”

    他還是那句話：“去哪兒？我送你?！?/br>
    云櫻望一眼長街，地面泛著熱氣，若是這么走下去只怕要走好幾個時辰才能抵達(dá)，周圍也沒瞧見車夫，喉嚨里煙熏火燎，她感覺自己快要被蒸化了。

    想了想，終于還是小聲一句：“南郊?！?/br>
    薄御沒說什么，將她攔腰抱起，躍身就上了屋頂。

    他的腳步極快，周圍的風(fēng)景似虛影般迅速倒退，云櫻曾夢寐以求的飛檐走壁，由他實現(xiàn)。她微微抬頭，瞧見男子刀刻般的下頜，線條凜冽，看上去刻薄且不近人情。

    明明是個冷漠的劍客，卻在這時，給她帶來一絲慰藉。

    他不問發(fā)生了什么，他只帶她去她要去的地方，把她放下后，離開的背影也瀟灑利落，仿佛凌空而來的一只鷹，僅僅只是順道載了她一程。

    云櫻在路口愣了一會兒，借著導(dǎo)航朝樹林深處走去。

    ……

    寂靜的南郊樹林。

    身處龍城的同學(xué)陸陸續(xù)續(xù)趕來，林外的路邊停著幾輛馬車，云櫻路過時，王晴正從上面下來，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眼眶通紅。

    兩人往林間走，沉默半晌，王晴開了口：“是被敖家老爺玩死的……”

    “我看見群消息了?！?/br>
    “伺候陳琳的丫鬟說是陳琳跑路被敖老爺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就拿東西揍她，說她別想活著走出敖家大門，還叫了他幾個兒子一道進(jìn)了陳琳的房間......”

    “別說了！”云櫻打斷她，發(fā)抖的唇毫無血色。

    才來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竟然就死了一個同學(xué)，還是以這樣凄慘的方式。云櫻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

    “如果我們沒有參加畢業(yè)旅行就好了......”王晴伸手握緊云櫻，手心全是汗。

    導(dǎo)航上的點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兩人的腳步也越發(fā)踟躕，內(nèi)心本能地抗拒著去面對這已經(jīng)發(fā)生且無法改變的事實。

    程芳芳的哭聲透過綽綽樹影傳來，有種兔死狐悲的悲愴感。

    云櫻走過去，瞧見土堆上立著的墓碑，墳前點著香，白煙繚繞，墓碑上的字模糊不清。

    季鴻幾人站在墓碑旁，表情沉重。

    陳琳的后事是他們一手cao辦的，買了最好的棺木和壽衣，為她選了青山綠水的長眠之地。

    程芳芳伏在地上給陳琳燒紙錢，火芯隨著八月干燥的風(fēng)往上竄，熏紅每一個人的眼。

    葉淮風(fēng)端了兩杯酒走到云櫻和王晴面前，聲音暗?。骸澳銈円瞾硭退怀贪?。”

    云櫻接下，手又開始發(fā)抖，有些拿不住酒杯。

    葉淮風(fēng)托住她的手，眸光沉沉，低低一句：“慢些?！?/br>
    云櫻哽咽著說不出話，只安靜地點頭。

    敬過酒，她走到火盆旁，白色紙錢紛飛著鋪了一地，仿佛誰訣別時凌亂不舍的腳步。

    陳琳的葬禮，仿佛才是對現(xiàn)代人生真正的告別。

    先前的一個月不過一場預(yù)演，許多人的心還停留在現(xiàn)代，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根本就是一場噩夢，遲早能夠醒來，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還是高三的畢業(yè)生，坐在大巴車上嬉笑打鬧。

    云櫻一直不肯接受自己已經(jīng)穿越的事實，只當(dāng)自己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排斥、逃避，不肯融進(jìn)來。陳琳的死在她耳邊敲響了警鐘，告訴她一切真的已經(jīng)回不去了。

    眾人散去時，已近黃昏。暮色給一切鍍上陳舊的黃，仿佛一張舊照片，將陳琳永遠(yuǎn)的定格在記憶里。

    ……

    云櫻坐王晴家的馬車回了云府，守門的下人見她回來了，趕緊跑去通知云瑯。

    云瑯回來得很快，積了一肚子的火氣蓄勢待發(fā)，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去云櫻的院子，正準(zhǔn)備好好教訓(xùn)她，卻發(fā)覺氣氛不對。一群丫鬟候在門外面面相覷，見他來了，紛紛行禮。

    “都杵在這兒做什么？”云瑯看一眼緊閉的房門發(fā)問。

    丫鬟們踟躕著開口，回答說：“小姐一回來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也不應(yīng)聲?！?/br>
    云瑯上前一步去敲門，門內(nèi)沒有人回答，安靜得有些詭異。

    莫不是在做什么傻事？

    云瑯現(xiàn)在是越來越捉摸不透meimei的心思了，只能把一切往不好的地方想，做最壞的打算。他命丫鬟們閃開，往后退了幾步，猛的沖過去一腳把門給踹開。

    房內(nèi)未點燈，光線昏暗。

    云瑯走進(jìn)去，在貴妃椅上瞧見模糊的人影，云櫻蜷著身體，一動不動。

    他試探著喚了一聲，沒有回應(yīng)，遂命丫鬟們點上燈，燈火把一切都照成暖色，云櫻臉上卻只剩冰冷和茫然。烏黑的眼盯著地面怔怔出神，若不是聽見她清淺的呼吸，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云櫻？云櫻你說話！你跟哥哥說句話好不好？”云瑯在她身邊坐下，晃著她的肩膀，溫言細(xì)語地哄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哥哥說，哥哥幫你出主意！”

    貴妃椅上的女子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得像只木偶，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

    云瑯焦灼地拍一下腿，又問：“可是穆流芳今日罰了你，惹你生氣了？哥哥也知道最近把你逼得太緊，咱們不禁足了，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但是別像今日這樣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人都找不到，你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嗎？都不敢跟母親說，怕她嚇出病來。好在你是回來了，不然得急死我！”

    云瑯正說著，就見她身體動了動，還以為她肯搭理人了，結(jié)果下一秒她就軟軟地栽了下去。他慌忙扶住她，扭頭呵斥：“還不快去叫大夫！快??！”

    ……

    云櫻做了一場夢，夢境綿長沉重，掙扎著醒不來。

    耳邊卻一直有誰在焦急地呼喊，她尋聲而去，那聲音引著她往光亮處走，微弱遙遠(yuǎn)似星辰的光漸漸放大，最后耀眼地她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

    周身都被白光包裹，一瞬間，仿佛穿過了一面鏡子，抵達(dá)了黑暗的另一端。

    她皺了皺眉，耳邊炸開誰驚喜的呼喊：“云櫻？誒，醒了醒了！”

    模糊的視線里，是一張美婦的臉，眼睛微腫，正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她。

    云櫻只覺喉嚨刀割般疼痛，費(fèi)了極大的力氣，才喊出一個“水”字。

    “水！水！快！”云夫人叫起來，丫鬟很快端來一碗涼水，云夫人接過，小心翼翼地喂給她喝。

    床邊除了云夫人，還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眉目相似。

    云瑯眼底布滿血絲，見她在看自己，忙擠出一個笑容來，推了推懷里的云琊，讓他過去跟jiejie說說話。

    稚氣的小臉緊繃著，烏黑眼仁噙滿擔(dān)憂，云琊伏在床邊，糯糯地道：“阿姐不哭，你哪里疼？云琊給你吹吹?！?/br>
    云櫻抬手，這才摸到眼角的濕潤，想必是夢里也睡得不安穩(wěn)。

    她握住云琊的小手，啞著聲音哄道：“阿姐沒事?！?/br>
    “燒了一天一夜，總算是降下來了。”云夫人摸摸她的額頭，責(zé)罵云瑯，“你這個當(dāng)哥哥的也真是的，把她逼這么緊做什么？云櫻畢竟是女子，學(xué)問上無需過分嚴(yán)厲，不像你，要參加科考。”

    “母親說得是，兒子知錯了?！痹片槾故椎狼?，態(tài)度誠懇，遂又望向云櫻，溫言道，“你快些好起來，過幾日便是七夕了，你不是期待了許久嗎？若是再這么病下去，怕要錯過今年的燈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