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沒,只是想知道老爺心里的想法。我跟了你十二年,都不知道自己哪點入了你的眼,叫你寵了這些年。”曲夢枝看著他,梁同康年輕的時候是全州有名的英俊少年,如今輪廓棱角沒那么分明,也還是好看的,反更溫和儒雅了一些。 “寵愛寵愛,夢枝,有愛才會寵?!彼麚徇^她的發(fā),輕道。 “老爺愛我?”曲夢枝今日有些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模樣,不肯輕易結(jié)束這話題。 梁同康想了想,才點頭:“算是愛吧?!?/br> 誰知道呢?他縱橫半生,到如今也不知道愛為何物,不過承認(rèn)了,她能開心些,那便承認(rèn)吧。 到底,她在他心里也是重的。 ———— 四月中旬,去全州城的巫少彌最先回來。 石潭與全州一個來回,正常需要五到六日時間,不過因為兩江的事,巫少彌的船被扣在全州城,僅管有高老板上下疏通也還是慢?;翦\驍接到巫少彌來信之后便親自去了趟奕和行宮,霍翎雖然不在,但他在行宮里留了主事的人,她悄悄表明身份,要全州城那邊放行巫少彌的船。東宮出面,再加上巫少彌的船又是事發(fā)之后才進(jìn)的全州城,并未涉事,故而很快就得以放行,回了石潭。 “師父?!蔽咨購洀募装迳咸拢翦\驍奔去。 一來一回十來天,他毫無疲色,反倒有些興奮。 “累壞了吧?”霍錦驍遞給他一塊擰好的濕帕。 他展開抹臉:“不累。高爺送了咱兩筐上貢的蜜瓜,回頭我拿給你嘗嘗……” 正說著話,眼角余光瞧見霍錦驍已朝他的船走去,他忙拉住她:“船上空著,沒貨,艙臟亂,還沒仔細(xì)打掃過,你別上去了,一會我把賬冊送去給你過目?!?/br> 霍錦驍便止步,站在原地打量起他來。 巫少彌被看得不自在,垂頭又抹起臉來,悶道:“師父看我做何?” “我徒弟能干!我欣慰?!彼渌宦?,轉(zhuǎn)身往玄鷹號行去,“讓你船上的人休息吧,我再找?guī)讉€人去清理你的船?!?/br> “不用?!彼雅磷右凰Γ?,“船上是我的人,熟那船,換別人不好。師父莫替我cao心?!?/br> 霍錦驍想了想也就作罷,船是他的,人是燕蛟的,他不愿意平南的人插手自己的船也正常。 “做了綱首就是不一樣!”她笑起。 “師父別笑話我?!蔽咨購浺残α耍t腆溫和,眉目如弦月。 ———— 巫少彌這趟回來,便不再跑船,等著祁望一起回航。不過祁望遲遲未有音信,倒叫霍錦驍奇怪,按理去泰澤要不了這么長的時間,三港之間相距差不多,巫少彌都已經(jīng)回來,祁望沒道不回。 她去錢家商號打聽過,錢家的船也沒回來,中間出了何變故卻無人得知,不免叫人擔(dān)心,外加近日曲夢枝頻頻遣人來問祁望蹤跡,總讓她覺得心頭不寧,她親自去找了曲夢枝一次,曲夢枝卻不肯漏口風(fēng),只是要見祁望,她也不好多問。 霍錦驍牽掛著幾件事,千頭萬緒總像有些聯(lián)結(jié),可仔細(xì)一摸,卻又尋不著蛛絲馬跡,越等越是焦急,便想著橫豎巫少彌已經(jīng)回來,碼頭并無他事,她打算親自去趟兩江。 “師父要去兩江?”巫少彌極為驚訝。 “嗯,你留在石潭港看著船,我去去就回?!彼?。 “我陪你去。”他想也不想就開口。 霍錦驍搖頭:“不成,這兒要人守著,祁爺不在,大良主不了事,你留著幫他?!?/br> “可是……”巫少彌還想勸她,卻被她擺手打斷。 霍錦驍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推著小車在碼頭上來回兜售著炒貨,時不時朝她這里望來。霍錦驍認(rèn)得此人,那是霍翎留在石潭的探子頭目,姓名不實,她只管叫他老賴。魏東辭離開前為她引見過老賴,若有要事,此人會第一時間通知她。 如今他在這里出現(xiàn),霍錦驍心里咯噔一聲,腦中最先浮閃的便是魏東辭。 該不會是他那兒出事了吧? 念頭掠過,她人已跟著下了船。 “姑娘,全州城有大事發(fā)生?!崩腺囈贿吢龡l斯理地包著瓜子,一邊沉聲開口。 全州梁家老宅五日前遭遇入宅劫掠,滿府的人都被屠盡,梁同康的妻妾兒女全部失蹤,疑似被綁。 消息剛從全州城傳到石潭,恐怕是這么多年來三港最大的一樁案子。 霍錦驍?shù)男拟疋裉?,差點沒接牢那包瓜子兒。 而梁同康此時在石潭港,應(yīng)該也收到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回來了,然后發(fā)現(xiàn)好像被拋棄了,t.t 唉…… ☆、驚變前夕 霍錦驍沒辦法再等下去, 生平頭一次, 她沉不住氣。 這事兒要么不來,要來便是一樁接著一樁。紅夷炮的運送、東辭的安危、祁望的不歸、梁同康的身份, 現(xiàn)在再添一樣,梁家人的失蹤…… 東辭與祁望都不在,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事找他們其中一個商量, 如今身邊沒人, 思緒亂糟糟的,總覺得要有大事發(fā)生,事實上大事也的確發(fā)生了, 梁家首當(dāng)其沖,可她無能為力。 老賴賣了她一包瓜子就離開,她捧著瓜子渾渾噩噩回了船上,還是巫少彌端著切好的甜瓜過來找她, 順便又沏了壺茶,說是高家送的春茶,具體什么名字她都沒聽進(jìn)去, 只端杯喝了一大口,連甘苦都沒嘗出來, 就將杯一擲,又把瓜子塞到巫少彌懷里。 她要去梁家走一趟。 巫少彌攔不住她, 眼瞅著她身影消失,只有聲音隨風(fēng)飄來:“我去梁家一趟?!?/br> 到底沒說什么,他就站在原地, 目送她離去,眉間漸漸攏起,露出一縷迷惑,捏著手里的瓜子隔著紙摸出一顆顆水滴的形狀。 ———— 石潭梁府的角門緊閉,門口站了兩個守衛(wèi),腰間佩著刀,站得筆直。 角門向來是下人或女眷日常出入的門,白天一般不關(guān),都由小廝或者婆子守著,今日卻與往日不同?;翦\驍便知梁家確實出事,所以守衛(wèi)得森嚴(yán),她在角門外的大榕樹后站了一會,也不見有人進(jìn)出,便又拐去正門。 正門倒正好打開。 好些人從影壁之后繞出,往正門外行去?;翦\驍看得仔細(xì),當(dāng)前穿著官服的男人是石潭港的知府,梁同康陪送出門,身畔是隨侍的曲夢枝,往后是梁俊毅與幾個佩刀衙役。這些人臉色都不好,梁同康面色蒼白憔悴,比上回見時更瘦一些,只有眼神隱約透出狠勁,曲夢枝臉上不見笑容,只時不時攙扶一下梁同康,梁俊毅也是滿臉哀肅,官府的人則是清一色的沉重。 邁過大門,幾人抱拳告辭,不過片刻,知府就帶著人離開。曲夢枝上前扶住梁同康,梁同康揮開她的手,朝身后跟的梁俊毅厲色吩咐起來,回轉(zhuǎn)時的神情不見半分儒雅,倒有股子悍匪的精厲,藏也不藏。 那股熟悉的氣息又繞著梁同康散開,比前幾次都要強(qiáng)烈,霍錦驍甚至無需費力就能輕易察覺,潛在暗中的人一直跟著梁同康。 很快的,曲夢枝就隨他又進(jìn)了宅,門口只留梁俊毅一人指揮著。大門很快闔上,門外跑來群護(hù)衛(wèi),按著梁俊毅的分派將整個宅子團(tuán)團(tuán)圍起。 霍錦驍找不到機(jī)會上前詢問。 按老賴的說法,全州城梁家的案子是大案,整個宅門上下百來口人,一夜之間死的死、傷得傷、逃的逃,大半夜的嚷起來,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遭遇這樣的滅門大禍,不聲不息就叫人潛進(jìn)府里逞兇,官府的人趕到時,整個宅子都成了阿鼻地獄,事后一搜尋,才發(fā)現(xiàn)梁同康的妻妾兒女通通被綁,不知去向。 這么大的案子,全州城的百姓看在眼里,悠悠眾口想堵是堵不上,早就震驚三港,傳到石潭港也是遲早的事,她只是得消息早些,再過兩天,恐怕石潭港也該議論紛紛了。 全州知府懷疑這案子是海匪所為,最近三港極不太平,海匪和倭寇頻頻滋擾生事,梁家是三港有名的大戶人家,被人看上綁走家人要脅銀錢并不奇怪,只是怪就怪在這起人竟然綁了梁同康的所有家人,宅中下人護(hù)院但凡有反抗的都被殺了,手段狠辣,不像是求財。 梁同康即便不是三爺,也與三爺有莫大關(guān)系,他的家宅豈是普通海匪能輕易闖進(jìn)去的?普通海匪又怎么進(jìn)入全州城?被綁走的人都藏到哪里?這事與三爺可有關(guān)系? 霍錦驍想得頭疼,沒有答案。 “小景?”梁俊毅安排完院外的事,突然看到遠(yuǎn)處墻根下的她,便快步前來。 “二公子?!被翦\驍打了聲招呼,從墻根下走上前。 那日過后,梁俊毅沒再找過她,兩人乍一相逢,她還有些尷尬,但這不是尷尬的時候。梁俊毅臉色很差,笑也是勉強(qiáng)扯起來的,只問她來此何事。 她也不隱瞞:“聽說了些全州城發(fā)生的事,所以過來看看。” “家里是出了點事。”梁俊毅點頭,又想起前幾日她夜探梁府之事來,強(qiáng)扯的笑淡了些,“多謝你掛心,不過此事……與你可有關(guān)系?” “沒有關(guān)系。梁府逢此禍?zhǔn)?,我只是……?/br> “沒有關(guān)系最好,你回去吧,別惹禍上身。”梁俊毅干脆利落地打斷她,“別再來了,快走吧?!?/br> 霍錦驍?shù)脑捲匐y問下去,他也已轉(zhuǎn)身回宅,她撓撓頭,回了港口。 ———— 霍錦驍覺得自己需要靜靜,把最近的事厘清之后才能決定是留在石潭,還是往兩江去找東辭,又或者去全州一探究竟?傍晚她就吩咐下去,不準(zhǔn)任何人來打擾她,連巫少彌都沒來煩她。他只在玄鷹號徘徊了一會,就回了自己的船。 燕蛟來的那艘船,也是雙桅沙船,比玄鷹號小一些,取名為“雙燕”,是巫少彌出海時最常用的船,船上都是燕蛟人,輕易不許外人進(jìn)出,連平南的人也不行。 霍錦驍不出來,他就坐在雙燕的甲板上,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玄鷹號,一看就是個把時辰,也不知在想什么。 玄鷹號上來往的人都放輕了腳步,夕陽余暉散漫地落在海上,霍錦驍趴在船艙小小的圓窗前看朦朧的光,手摩娑著自己脖子上掛的玉。 她有些想魏東辭。 他腦子比她好使,遇事也比她冷靜,這種情況肯定不慌不忙抽絲剝繭,想好對策,她就不行了。雖然常有人夸她聰明,可她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在東海能混到今天,有一大半還都靠自己的運氣,她這人運氣一直不錯。 小聰明她有,但大局觀,她不如東辭,也比不上祁望,這兩人哪怕有一個在石潭,她都不會這么愁。 心里想著,愁緒就寫在臉上,一照鏡子她就看到自己打結(jié)的眉頭,拿手揉了許久,她歪到床上,連晚飯也沒吃,就渾渾噩噩睡過去。 翌日一早她被艙外動靜吵醒,眼皮睜開就見天光透亮,艙門外影影綽綽的,腳步聲雖多,卻又顯得小心翼翼,克制著動作,不讓聲音更大。她心里奇怪,翻身起來 艙門才開半扇,就見前邊甲板背光站著個人。 壓著嗓的低沉話語傳來:“知道了,不用叫醒她,讓她歇著吧,你們動作輕些就是……” 那聲音,那語氣,霍錦驍把艙門徹底打開,沖出來:“祁爺?!?/br> 背光那人轉(zhuǎn)過身,露出她熟稔的面容,果是祁望回來了。 祁望身上還帶著幾分風(fēng)塵仆仆的味道,剛回玄鷹號還沒回過艙就聽人說她吩咐誰也不準(zhǔn)煩她,再一問,又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何事。能叫霍錦驍苦惱成這樣,他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沒叫人吵她,倒是她自己出來了。 “醒了?”他走上前,像褪去光芒似的。 她還沒開口,他又皺眉:“穿成這樣就出來?迎接我?” 霍錦驍?shù)皖^,發(fā)現(xiàn)自個兒穿了身素白寢裙,披著頭發(fā)就出來了,幸而兩人艙房都在甲板上并排挨著,旁邊也沒什么人,她很快又退到艙門后,伸出只手沖他揮著,示意他進(jìn)屋。 “你干嘛?”祁望心里奇怪,難不成這人和他小別幾日,還生出相思的急切不成? 嘴里問著,他已經(jīng)進(jìn)她屋里。 霍錦驍手腳麻溜得很,轉(zhuǎn)眼已經(jīng)把外披的裙裳上身,頭發(fā)隨便扎個辮,正把臉埋在盆里胡亂洗洗,拿巾帕抹了,又端起隔夜茶水漱口,喉嚨咕嚕兩聲把茶水全吐在漱盆中。 祁望耐心等她做完所有,才道:“叫我過來有事?” 他看出她眉中急切與喜色來。 急是因為那事,喜是由于看到他。 霍錦驍尋思過了,梁家大案沒什么好瞞他的,就算她現(xiàn)在不說,過兩日傳得滿城風(fēng)雨他也要知道,再加上曲夢枝頻頻找他,不知和這事有沒關(guān)系,若見到曲夢枝他肯定會知道,倒不如她現(xiàn)在說了,看他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