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又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婆子，吩咐道，“帶下去好好教養(yǎng)。這立得什么規(guī)矩，怎么服侍表奶奶？”

    那婆子忙弓腰賠笑道，“是奴婢的錯(cuò)，奴婢這就將她們帶下去。”

    尤氏立規(guī)矩，宋琬自不好說什么。孫淑清忙打圓場(chǎng)，“也都是紅蓮不懂事。她們都還小，一時(shí)玩心重也是有的，jiejie何必生這么大的氣?！?/br>
    ‘蓼水軒’里里外外都是尤氏一個(gè)人打理的，這些小丫頭也是她撥過來的。她們做事毛毛躁躁，豈不是打了尤氏的臉，怕是宋琬也會(huì)多想。

    孫淑清這般說，必是想給尤氏一個(gè)臺(tái)階下。宋琬也笑著道，“這大年下的，大表嫂你就發(fā)一發(fā)善心，饒過人家小丫頭吧。”

    尤氏嘆了口氣，說道，“我要是今日不罰她們，等明兒傳到外人耳朵里，怕是說我待客不周，不知道怎么作踐我呢。就是你們兩個(gè)給她們求情，我也不能放過?！?/br>
    尤氏的口氣已經(jīng)有幾分軟了，宋琬忙含笑道，“這些小丫頭既是你撥給我使喚的，那我便是她們?nèi)缃竦闹髯恿?。她們是留是走，得聽我的吩咐。我都放過她們了，你又何必發(fā)這么大的火。想來她們都是無心的，你這樣把她們都嚇壞了，一個(gè)個(gè)的怪可憐見的?！?/br>
    尤氏這才笑道，“既然表弟妹都發(fā)話了，那就放她們一回?！彼f到這里，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雪地上的小丫頭道，“若有下次，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們?！?/br>
    這些小丫頭都嚇壞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宋琬看她們膝蓋上都浸了冷水，皺著眉頭道，“大奶奶說了饒你們了，怎么還不起來?？烊Q身衣服來，別落下病根子?！彼午中χ屏艘话延仁希巴忸^冷，咱們快進(jìn)屋說話去?！?/br>
    說了一會(huì)子閑話，尤氏見宋琬都不曾提起今日早膳的事。她怪不好意思的，但也舍不下臉道歉，只拉著宋琬的手道，“好meimei。我上頭有兩個(gè)哥哥和兩個(gè)jiejie，就缺個(gè)meimei了。我見咱們倆有緣，不如你就做我的meimei如何？”

    尤氏做事一向坦蕩蕩的，今兒早上也不知著了什么魔，才想到了這一出，現(xiàn)在是越想越后悔。

    宋琬本來就沒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笑了笑道，“你都已經(jīng)叫我好meimei了，我怎生再好意思拒絕你呢?！?/br>
    尤氏緊緊握住了宋琬的手，激動(dòng)的道，“等回頭階兄弟欺負(fù)了你，jiejie一定給你做主。”

    “怕是你等不到那一日?！泵想A打著簾籠進(jìn)來，淡淡的道。書房就設(shè)在東梢間里，尤氏和宋琬說話的聲音又大，吵得他根本專注不了心神。

    尤氏扭頭看了一眼孟階，含笑嗔道，“那是再好不過了。若是有朝一日被我發(fā)現(xiàn)你欺負(fù)了琬兒，我定不饒你。”

    尤氏話音未落，就見一個(gè)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進(jìn)來道，“大奶奶，嬋姐兒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扯著嗓子哭?！?/br>
    聞言尤氏臉色立即拉了下來，問道，“乳娘呢？”

    那小丫頭道，“乳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現(xiàn)在正抱著哄嬋姐兒呢?！?/br>
    宋琬皺了皺眉頭，說道，“表嫂子，你快回去看看吧?！?/br>
    尤氏點(diǎn)點(diǎn)頭，連忙打著簾籠出去了。孫淑清見孟階在，也不好再留在這里說話，便辭了宋琬回去了。

    宋琬將孫淑清送到門外，復(fù)又回來。她倒了一鐘茶水喝了，才問孟階，“我們是不是吵到你了？”

    孟階正在撥茶水里的沫子，聞言抬了抬眼皮，“你說呢？”

    宋琬被堵得無話可說，雙手托著臉頰，不好意思的朝孟階笑了笑。她想了一會(huì)，才道，“那以后在你看書的時(shí)候，我盡量出去?！?/br>
    孟階輕呷了兩口茶水，抬頭看向宋琬，慢悠悠的道，“不必了。等回頭讓丫頭收拾出來東廂房，我在那里看書就可以了?！彼幻嬲f著一面將茶鐘放到小炕幾上，站起身來道，“現(xiàn)在清凈了，我再去看會(huì)書。你要是累了，就先睡會(huì)?！?/br>
    宋琬并沒覺著累，又讓明月拿了笸筐出來，繡起了瓔珞。等到最后一針落下，她才直起了腰。一時(shí)間有些頭暈眼花，宋琬用手肘支在小炕幾上，瞇了一會(huì)才好了。

    用過午膳，天漸漸明了起來，雪花也不再飄了。宋琬窩在羅漢床上小憩了一會(huì)，就聽外頭有人來喊，“奶奶，老太君讓你去她那里玩呢?！?/br>
    宋琬連忙換了一身衣裳，又派了小丫鬟去‘倚梅苑’看嬋姐兒如何了。過了一會(huì)，小丫鬟跑來稟報(bào)，“大奶奶說是乳娘喂奶的時(shí)候過快，嗆到嬋姐兒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大奶奶請(qǐng)奶奶放心的去老太君那里玩。”

    宋琬這才去了唐老夫人那里。牌桌已經(jīng)擺好了，就差她自己坐席。衛(wèi)氏和尤氏都沒來，坐在旁邊看牌的只有孫淑清和林綺煙。

    宋琬手氣不好，一連幾把都輸了。徐氏笑盈盈的道，“看來今日我不是輸?shù)米顟K的那個(gè)嘍。”

    ‘倚梅苑’后面種著一大片紅梅。尤氏從那里過來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前幾日還只有花苞的紅梅今日全開了。

    她讓丫頭折了幾支，給各房送了過去。鳳香捧了一個(gè)青釉白瓷的玉壺春瓶進(jìn)來，唐老夫人看到里面插著的紅梅開的正艷，驚奇的問尤氏，“紅梅開了？”

    尤氏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全都開了，一大片紅簇簇的。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別提多好看了?！庇仁献叩浇疤Я颂б滦涞溃澳銈兟劼?，我從那里過來一趟，竟是沾了一身的香味?！?/br>
    唐老夫人放下手里的牌，笑呵呵的道，“這樣美的景倒是不常見，不如咱們?nèi)タ纯?？?/br>
    林老夫人見唐老夫人起身，也連忙讓丫頭給她披上了斗篷。正房大院離‘倚梅苑’并不算太遠(yuǎn)，過了穿堂就是一條十字甬道，再過一個(gè)屏門，就到了‘倚梅苑’的前院。眾人沿著抄手游廊過去，穿過后角門，便隱隱約約看到了紅簇簇的梅花了。

    走到英國(guó)公府門前，唐湛和唐澈忙下了馬，吩咐下人去喊唐老夫人接駕。只見李崇庸從馬車?yán)锵聛?，擺了擺手道，“我是微服出來的，就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了?！?/br>
    唐湛和唐澈只好作罷。他們帶了李崇庸到了正房大院，卻見院子里頭只有幾個(gè)小丫頭在打雪仗。

    “老太君呢？”唐湛蹙了蹙眉頭，問道。

    那小丫頭見是唐湛，慌忙行禮道，“老太君和幾位奶奶都去看紅梅了?！?/br>
    李崇庸曾來過英國(guó)公府不少次，知道‘倚梅苑’后面有一片紅梅樹。他出聲問道，“紅梅開了？”

    小丫頭見李崇庸和唐湛年紀(jì)差不多大小，卻很是儒雅，紅著臉道，“大奶奶說都開了，紅簇簇的特別好看?！?/br>
    “白雪紅梅，好一副美景。湛兄，澈兄，咱們也過去看看?！崩畛缬剐Φ?。他一面說著，一面往‘倚梅苑’的方向去了。唐湛和唐澈兩兄弟只能跟在后面。

    尤氏和徐嬤嬤攙著唐老夫人，徐氏和林綺煙攙著林老夫人。宋琬便和孫淑清跟在后面，悄聲的說，“瓔珞我已經(jīng)繡好了，二表嫂你看看可合心意？”

    宋琬從袖中掏出瓔珞遞給孫淑清。孫淑清連忙接了過來，拿在手里細(xì)看了一番，驚喜的道，“你繡的可真好看。”

    唐老夫人聽到二人說話，扭過頭問道，“繡的什么呀，讓我也瞧瞧?！?/br>
    孫淑清快走幾步，將瓔珞捧給了唐老夫人。茄花色的綾綢，上面繡了一支嬌艷的紅梅。尤氏看了一眼瓔珞，又看紅梅，笑道，“這是誰的手藝，竟這般靈巧，和真的紅梅沒什么兩樣?！?/br>
    孫淑清笑了笑道，“是表弟妹繡的?！?/br>
    第八十九章

    李崇庸、唐湛和唐澈三人在十字甬道的地方遇到了前來給尤氏送賬簿的管事婆子余二家的。

    余二家的是衛(wèi)氏的陪房, 極有臉面, 曾見過李崇庸幾次。她慌忙跪下磕頭, 唐湛給她使了個(gè)眼色，余二家的會(huì)意, 抄小道去了‘倚梅苑’后面。

    鳳香正和幾個(gè)小丫頭收梅花上的雪, 她看到余二家的慌慌張張跑過來，連忙問道，“余奶奶, 你做什么呢？”

    那余二家的見是鳳香，喘了口氣道, “快告訴老太君、太太，兩位爺和太子往這里來了。”

    “太子既來了, 怎么沒人過來喊接駕？”鳳香聞言忙將手里的霽藍(lán)釉云紋梅瓶遞給身旁的小丫頭, 問道。

    余二家的一面捂著胸口喘氣，一面道，“誰知道呢?！兵P香蹙了蹙眉，又加快了步子，余二家的也連忙跟了上去。

    尤氏又笑著道, “老太君, 你還記得咱們庫(kù)房里頭收著的蕙娘繡的的那十六扇折枝花卉的屏風(fēng)嗎？琬丫頭的手藝和她比起來, 竟差不了多少?！?/br>
    蕙娘是姑蘇有名的繡娘，精工刺繡。她所繡的人物山水，色絲鮮麗，仿若畫里頭的景, 極是精細(xì)雅致。

    宋琬抿了抿嘴唇，笑道，“大表嫂這就是謬贊琬兒了?！彼睦C品雖說比常人繡的更精致一些，但若是和蕙娘比起來，就差太遠(yuǎn)了。

    “老太君，大奶奶。”

    鳳香和余二家的一前一后的跑過來，氣喘吁吁的道，“大爺讓奴婢們來傳個(gè)信，說太子爺往這里來了。”

    尤氏聞言皺著眉頭道，“你們從哪聽來的？太子爺來家里頭怎么也沒人提前說一聲?！?/br>
    余二家的道，“奴婢過來給大奶奶您送賬簿，在半路上碰到了兩位爺?！?/br>
    唐老夫人拍著尤氏的手道，“你不必急。看樣子太子爺是微服來的，咱們現(xiàn)在過去就是?！?/br>
    宋琬沒想到會(huì)在這里碰到李崇庸。她跟在唐老夫人身后，一時(shí)有些怔忪。

    沒走多遠(yuǎn)，就見三個(gè)身形差不多高矮的男子往這里走過來。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頭上戴著白玉冠，身穿玄青色的立蟒白狐腋箭袖，系著緙絲描金花邊的鸞絳。

    待至跟前，一眾人都屈身行禮。李崇庸微微俯身，攙起唐老夫人和林老夫人，“不必多禮。小王此次前來，就是奉父皇之命看看你們的身子骨可還健朗?！?/br>
    唐老夫人笑著回道，“勞圣上掛念，臣婦的身子骨一向很好?！绷掷戏蛉艘哺亓恕?/br>
    李崇庸這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道，“小王來的突兀，你們也不必太拘束了。”他說話的時(shí)候掃了一眼眾人，目光落在宋琬身上時(shí)，微微停頓了一下。

    李崇庸又和身后的唐湛說話，“我聽說你有個(gè)表兄在這里住著，可就是小時(shí)候曾在衛(wèi)所待過半年的那個(gè)孟階？”

    唐照是皇子們的武學(xué)老師，李崇庸自小就和唐湛、唐澈熟識(shí)。孟階在英國(guó)公府住著的那一段時(shí)間，李崇庸和他見過幾面。

    孟階頭腦聰敏，學(xué)什么都很快，給李崇庸的印象很是深刻。只是后來孟昶出事，孟階跟著唐云芝嫁去青州府，兩人才沒有再見面了。

    當(dāng)時(shí)李崇庸還為他可惜了一番。

    唐湛忙拱手應(yīng)了一聲‘是’。李崇庸笑了笑，又道，“說起來小王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見過他了。既然他在，何不請(qǐng)來一會(huì)？”

    唐老夫人聞言忙吩咐唐湛，“殿下既要見你表兄，還不快遣人叫他來。”唐湛連連點(diǎn)頭，派了幾個(gè)小廝跑去‘蓼水軒’喊孟階。

    唐老夫人又提議，“這里不遠(yuǎn)處有個(gè)花廳，里頭暖和些，不如殿下去那里坐一坐吧?！?/br>
    唐老夫人和林老夫人身子骨雖健朗，但也不能吹太久冷風(fēng)。李崇庸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手一請(qǐng)，“老太君，您先。”

    有男客來見，婦人一般都要避嫌的，何況是太子爺。宋琬和尤氏、孫淑清、徐氏、林綺煙都站著不動(dòng)，等著他們進(jìn)了花廳，才都各自回房去了。

    李崇庸走到花廳前，忍不住回頭看了宋琬一眼。只見她披著大紅羽紗面銀狐皮里的鶴氅，腳上蹬著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一頭烏黑的青絲挽在發(fā)頂，結(jié)成三個(gè)小鬟，髻上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

    尤氏正在和宋琬說笑。她微微仰頭，鳳凰上銜著的珠穗一搖一擺。李崇庸能看得清宋琬半邊白皙的面容，他看到她的嘴角上揚(yáng)，似乎在笑。

    明明兩人是第一次見面，為何他竟覺著這般熟悉？李崇庸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抬腿進(jìn)了花廳。

    宋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孟階。孟階換了一身深藍(lán)色的圓領(lǐng)直裰，腰帶上系著一塊白玉佩。他面色淡淡，朝宋琬揮了揮手。

    尤氏掩著唇笑道，“看看誰來了？！”她又輕推了宋琬一把，“還不快過去?！?/br>
    宋琬這才笑了笑，走到孟階身前。

    “你們兩個(gè)說話，那我們就先走了?！庇仁弦幻嫘?，一面拉著徐氏往前走了幾步，躲在了柱廊后面。

    林綺煙絞著手帕跟在后面，看孟階的眼神不免有些呆滯。尤氏瞧了一眼正說話的二人，又回頭眉飛眼笑的和徐氏說，“你看她們兩口子，也不知道害臊。”

    徐氏攜著帕子輕笑一回，點(diǎn)著尤氏的額頭道，“聽你這酸溜溜的語氣，趕明兒讓湛兄弟來哄你。”

    尤氏笑著嗔了徐氏一眼，“你個(gè)沒正經(jīng)的。”她正要回頭再看宋琬和孟階，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失神的林綺煙。

    尤氏眼珠子微轉(zhuǎn)，順著林綺煙的目光落在孟階的身上。她微無可聞的笑了一聲，心里卻多留了個(gè)心眼。

    孟階并沒有問宋琬李崇庸的事，他摸了一下宋琬冰涼的指尖，皺著眉頭道，“又犯傻。手這樣冷，出來也不知道捧個(gè)湯婆子？”

    宋琬抿著唇，悻悻地道，“我去老太君那里的時(shí)候帶了湯婆子的。只是跟著老太君出來的急，就忘了?！?/br>
    孟階蹙眉，又?jǐn)n了攏她身上的斗篷，“快回屋去吧?！?/br>
    宋琬應(yīng)了一聲，又說，“那我在‘蓼水軒’等你回來?！?/br>
    孟階點(diǎn)了點(diǎn)頭，邁著步子往花廳的方向去了。宋琬看著他走遠(yuǎn)，剛要轉(zhuǎn)身回去，就見尤氏在柱廊后面笑道，“喲。不就離開這一會(huì)，就開始依依不舍了。”

    宋琬嗔了尤氏一眼，笑道，“就打趣我，回頭我可要給湛兄弟告狀了。讓他呀買個(gè)粗一點(diǎn)的腰帶，將表嫂子一刻不離的拴在腰上，我看你還亂咬人不？”

    尤氏走過來，拉著宋琬的胳膊笑盈盈的道，“你這一提，我怎么覺著粗腰帶也得給階兄弟買一個(gè)。看你們兩個(gè)濃情蜜意的，一小會(huì)不見都不行，最適合拴在一起了?！?/br>
    徐氏也笑道，“都不用爭(zhēng)了，趕明兒給你們兩個(gè)人各買一條。”說的一眾人都笑了起來。

    尤氏扭頭瞧了林綺煙一眼，見她咬著嘴唇，臉色不大好。尤氏心里更是確切了，她回去便和鳳香道，“這兩日你且盯著綺姐兒的一舉一動(dòng)，若是有哪里不妥的，回來稟報(bào)給我?！?/br>
    小丫頭沏了滾滾的熱茶進(jìn)來，李崇庸端了一鐘，輕輕地?fù)苤锩娴哪印５戎赖狡甙朔值臅r(shí)候，李崇庸才呷了兩口，復(fù)又將茶鐘放到手邊的高幾上。

    他才抬頭和唐老夫人道，“國(guó)公還是在衛(wèi)所待到戌時(shí)才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