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錦對錢沒概念。

    她前輩子家境富足，卡里的零錢永遠(yuǎn)花不完。消費(fèi)觀又樸素，很少青睞奢侈品。所以，在金錢方面近乎是超脫的。

    “拿多少合適呢？”真是一點(diǎn)數(shù)都沒有啊。

    阿泰拎起一吊銅錢，放進(jìn)她玉片兒似的手掌里。一臉高傲的漠然。

    風(fēng)一般的女子立刻出了門。沿河向西，再從田間干道向北直行。生怕貨郎不等人。

    到達(dá)時，貨郎擔(dān)子旁已經(jīng)站了六七個女子，嘰嘰喳喳的，活生生一幅古代民俗畫：有婆姨嬸子，也有大姑娘；大多穿著粗布裙，也有綾羅加身花枝招展的。形態(tài)不一。

    嚴(yán)錦一靠近，眾婦人好似被定格住，無比困惑地望著她。驚怔凝在了每張臉上化不開了。

    “誰呀……”

    “是啊，這是誰啊，好標(biāo)致的小娘子?！?/br>
    此刻的嚴(yán)錦穿一襲青布裙，頭發(fā)一絲不茍朝后梳，盤成了婦人的圓髻。烏發(fā)黑亮，皮膚清潤瑩白。

    兩眼又大又圓，眼尾卻微微斜吊，既有一股俏麗勁兒，又透著清冷不俗。筆直的劍眉英氣逼人。

    整張臉說不出的英秀端莊，絕非凡塵俗色。

    “啊呀，你是阿泰家的吧！”長貴娘一拍大腿，驚呼出聲。

    嚴(yán)錦福了一禮，微笑道：“昨日才見，嬸子便認(rèn)不出了？”

    “阿泰家的！”婦人們炸鍋叫起來，“這怎么說的！洗干凈了這么好看吶！”

    “真是美人啊。比李燕妮還好看呢。”

    一女子嬌聲拖著腔說：“啊喲喲，這下子阿泰可真有福了?！?/br>
    酸味幾乎溢出來。

    “王水娣你就眼紅吧！”長貴娘扯開粗野的破鑼大嗓笑起來，“你穿紅戴綠也比不上人家?！?/br>
    “我們寡婦跟人家比啥？苦命人?！蓖跛防淅湟恍?，扭頭刮腦地說。

    此婦柳眉桃腮，尖瓜子臉。說話間眼波橫流，身姿漾動，是個天生嫵媚的女子。

    聽她自稱寡婦，又姓王。嚴(yán)錦心中略微一動，不免多瞧了一眼。

    王寡婦對她勾引似的一笑，斜耷著眼皮瞄著她的身段兒。

    長貴娘似乎是個直腸子，毫不避忌地說：“你呀，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算不上正宗寡婦哩?！?/br>
    旁邊的婆娘們都笑起來。肆無忌憚的，不給面子的笑。

    大家都不拿王寡婦當(dāng)人。

    王寡婦很生氣，板著一張豬肝色的臉，裝作沒聽見。

    嚴(yán)錦事不關(guān)己，擠到貨郎擔(dān)子旁問：“有澡豆子嗎？”

    一直處于呆懵狀態(tài)的貨郎猛然一回神，羞紅了臉說：“有，有！澡豆，香胰子，皂角粉兒都有。”

    “有刷牙齒的嗎？”

    “牙擦子，牙粉也有。都要不？”

    “多少錢？”

    “十文?！?/br>
    嚴(yán)錦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上了針線包，繡繃子，布巾子，鞋面兒……目不暇接。只覺啥都該往家中買。

    一干婦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沉靜如畫的側(cè)顏上，靜靜地癡了。

    各自心中落下一種“人比人氣死人”的嘆息。

    離此不到五十步的村口，恰好有個茶寮，連著村莊與官道。里面喝茶的糙漢子們都把脖子伸得好長，一個個的眼珠子飛出了眼眶。

    “比李燕妮還白哩?！?/br>
    “瞎說，沒李燕妮白?！?/br>
    “白是白，屁股太小了?！?/br>
    “不小。不肥也不瘦！都像你家婆娘那張磨盤大屁股，拿來當(dāng)桌子吃飯呢是吧！”

    有男子大聲朝這里嚷嚷，“王寡婦走遠(yuǎn)點(diǎn)吧，你跟人家站一塊兒，像染色的烏雞啦，臉咋那么黑！”

    “我呸！沒你屁股眼兒里的毛黑吧！”

    她顯然沒一點(diǎn)罵人的水平。拿自己的臉跟人家屁股里的毛相比，刺不痛別人，先自辱三分。

    四周男女笑得前俯后仰。

    王寡婦氣得臉都漲紫了。仇恨地瞪了瞪嚴(yán)錦，憤世地說：“不買了，不買了，半天只做漂亮小媳婦的生意，我們寡婦人家識相點(diǎn)滾吧?！?/br>
    她尖酸地說完，真的甩著帕子滾了。

    “去去去！”長貴娘驅(qū)逐野狗似的，沖她背后啐著。

    那獨(dú)自一人的水紅身影頗有點(diǎn)可憐地遠(yuǎn)去了。就像被放逐了一樣，消失在鄉(xiāng)村小道上。

    嚴(yán)錦知道，對于別人的可恨與可憐，她再嗟嘆也沒用的。

    還是自己挑東西吧。但凡搭訕問話的，都被她用含羞的微笑對付了過去。人文文靜靜的，花起錢來卻一點(diǎn)不文靜。半晌功夫，半吊錢沒了，兜羅了一大包，喜滋滋地家去了。

    身后的婆娘們真替她擔(dān)憂：“買那么多，阿泰要收拾她了！”

    “人是挺水靈，看樣子不會持家。眼睛不?；ǖ粑灏傥模『眉一?！誰能養(yǎng)得起！”

    “四奶奶不是說她旺夫嗎？”

    長貴娘壓低聲音，講鬼故事一般暴睛瞪眼地說：“旺個屁，沒長毛的女人是啥？白虎！天生的yin，個個克夫的，懂不懂？”

    “??！”婦人如驚恐的麻雀般嘰嘰喳喳起來。

    “別胡說，四奶奶相看了，是超級的旺夫命！”

    “省省吧。四奶奶十次能說得中三次不？她這花法兒能旺起來我把眼珠子摳下來?！遍L貴的娘指著天賭咒發(fā)誓。

    作者有話要說：　　貨郎擔(dān)子，行走的小超市。。。

    修改捉蟲

    第5章 糧食

    幾日后，嚴(yán)錦徹底統(tǒng)治了這個家。

    “鮑魚之肆”搖身一變，成了清新的鄉(xiāng)村小居：

    窗明幾凈，古拙怡人。舊木家具、柳條籃子、配幾束無名野花，便生出了“唯吾德馨”的雅意來。

    革命進(jìn)行得很徹底。連男主人也受到了改造。

    她每日哄著他洗澡，梳頭，刮胡子。如廁后要洗手，吃飯也要洗。更欠揍的是，出恭后還逼著洗屁股。

    頭一次聽到這要求，阿泰幾乎暴跳：“腦子是不是被蟲啃了！男人洗腚傳出去還要不要做人了？！”

    為了讓他做人，嚴(yán)錦表示愿意讓步。

    但是，每隔一會兒，她那清透無滓的眼珠子就要向他屁股一瞄，隔一會兒又一瞄，好像他整個人都被屎糊了似的。

    巨人被這種眼神碾壓到了塵埃里，恨得磨牙道，“要命的，不洗個屁股就好像低人一等了?！弊罱K，灰溜溜敗下了陣來。

    有了女人，就像給自己套上一件枷鎖。惱人的是，即便被套得死死的，也生不出舍棄的心思，只好認(rèn)命由她的yin威統(tǒng)治。

    做為主婦，嚴(yán)錦最關(guān)注的還是家中糧食。

    阿泰有五畝地，是從故去的養(yǎng)父手里繼承的。種三種作物：稻谷、玉米和冬麥。

    秋收剛過，收了稻谷六百斤，玉米二百余斤。去掉即將上繳的田賦，真是“多乎哉？不多矣！”

    至于蔬菜的種類也是極少。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豐富的標(biāo)準(zhǔn)。

    南瓜、甘薯、芋頭和花生都是別人拿來換rou的—因?yàn)榘⑻┏＿M(jìn)山打獵。

    他自種的菜只有兩行秋蘿卜，疏于打理，葉子長得比大蒜葉還小。

    屋后的竹林邊有一塊荒著的地，被野草和野菜占領(lǐng)著。

    她決定去蕪存菁，開辟屋前屋后的地，全都種上秋蔬。給青黃不接的寒冬上足保險。

    于是，向家主提出申請。

    家主莫測高深地說：“種竹林子里吧。屋后的地先別動。有用?！?/br>
    “啥用？”

    “藏寶。”他一語驚人地說。

    之后再問，卻不吐只字片語了。

    嚴(yán)錦既興奮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盆地的秋天總愛起霧。早晨醒來，到處浮著白煙，如在仙境里。

    這日清早，主婦做好熱騰騰的早飯，梳洗完后，去叫丈夫起床。

    他最近田里清閑，且因陪著她，也沒進(jìn)山打獵。醒了就愛懶在床上，簡直成了一頭睡獅—還抱著被子不肯放。

    嚴(yán)錦說：“起來吧，再睡下去，你要從家主淪為家寵了?！?/br>
    他強(qiáng)詞奪理道：“還不是因?yàn)楸蛔游兜啦涣?xí)慣，老子以前可沒這么懶?！?/br>
    她硬把人拖起來，幫他梳頭。

    把鬢角和頭頂?shù)陌l(fā)絲編成小辮，攏到后面的大馬尾中去。馬尾再扎成六段。最上頭編成辮子，下面松著，隔一段再編辮子，最下面又松著。

    如此倒飭出一種異域戰(zhàn)士的風(fēng)采來，既英武，又清爽。

    *

    兩人正吃著早飯時，柵欄外來了一行七八人。

    領(lǐng)頭的是里長李四男。

    此人是白胖胖的鄉(xiāng)紳模樣，穿件灰色長袍，手里拿一柄象征城府和家境的金色煙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