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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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盯著妻子瞧了好半天…… 感慨萬千地嘆道,“錦娘,我總算明白啦。哎,真是要命吶, 你這癡女子!” “你悟到了什么?”妻子目光渙散,失神地瞧著房梁上。 阿泰無奈又心疼,撇了一下嘴角,“悟到你有多么癡。小漠大大地不及你啊?!?/br> 他走到被子邊斜躺下來,看著平靜成一個(gè)紙人的妻子。撫摸她冰涼的臉,用飽含禪意的聲音問道:“如來叫你回頭,你回頭了沒?” 隔了半天,錦娘才回應(yīng),“我回不了頭啦。我只能這樣到底了,哥……” 她又輕輕一咳,嘴角又溢出血來。 阿泰連忙用袖子接著,皺眉嘆道,“哎,你這家伙沉浸在魔境深處啦。老子不把你撈出來,就要沒媳婦啦。” “我困了,想睡覺?!彼瓊€(gè)身,閉上眼,肺癆似的咳嗽著。 丈夫把她抱進(jìn)懷里,“乖,不要睡啦。來,來,我問你幾件事。” 錦娘不反對,不掙扎,像根枯木頭倚偎在他懷里。不言不語。 阿泰說:“我問你,上頭的空間原先不是在這里的吧?” 錦娘沉默著,半晌,才靜靜地說:“沒錯(cuò)。是我把它折疊過來的?!?/br> 他用手指輕柔地梳理妻子的發(fā)絲,“唔,你既然把他拋棄了,就讓他自生自滅唄,為何還多此一舉,把那空間折疊過來?” 妻子不說話。 阿泰無奈,拍拍她說,“乖,來跟我說說嘛?!?/br> “沒啥好說的,我心腸惡毒,想報(bào)復(fù)他。想讓他親眼看著我有多幸福!” 阿泰輕聲嘆息,“想讓他看著你幸福,大可找另外一個(gè)男人嘛!以你的容貌,多少男子愿意匍匐在你腳下,是不是?你何必費(fèi)勁心機(jī),又是割裂魂魄,又是求如來幫你造人呢……” 隔了好一會(huì)兒,錦娘才說:“……因?yàn)閯e人我不習(xí)慣。” “啊,但是我這個(gè)男人,你為何能習(xí)慣呢?我這樣一個(gè)用獸骨、砂石混搭出來的怪物種,你簡直愛不釋手嘛?!?/br> 錦娘輕微地顫抖著。良久不語,好像被審判者逼到絕境的囚徒。 阿泰說:“因?yàn)槲沂撬囊徊糠?。對不對??/br> 錦娘緩緩掀開眼簾,空洞地望著壁上的燈,“我立過誓言嘛!誓言豈能輕易違背?說好生生世世只要這一個(gè),我要其他人,豈非太沒意思?” 阿泰長嘆一聲,“癡女子啊,你當(dāng)初割裂他的魂魄,真是想報(bào)復(fù)他對你的漠視嗎?你把他放在上頭,真是為了讓他瞧著你幸福?” “不然呢……”錦娘淡淡的,用沒有力量的聲音反問。 阿泰詠嘆一般緩緩地說:“……其實(shí)你呀,自始至終都在等他回頭??!你想的既不是報(bào)復(fù),也不是懲罰!就算以為他殺了你,你也沒想以牙還牙,你要的不過是把他從佛門奪回來吧……” 錦娘靜寂無聲。 丈夫以逼問的語氣說,“你自始至終都在想延續(xù)那個(gè)生生世世的誓言,我沒說錯(cuò)吧?!” 妻子如寒風(fēng)中的小葉子,瑟瑟地顫抖起來。 他心如刀割地把她摟緊,“他是聰明人,一早窺到你的用心,出于報(bào)復(fù)也好,為了道心也罷,果斷把你們的姻緣鏈給割了……哎,我佛慈悲,這給了你這家伙多要命的打擊啊……” 妻子死死咬住嘴唇。 他輕輕吻在妻子額上,好半晌才抬頭說:“但是,即便到這時(shí)候,你還沒死心。你剝離了主體意識,只保留著一份單純的記憶來與我過日子。你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shí)每天都在等……” 他再次忍不住心中的憐惜與疼痛,嘆出了聲,“所以,當(dāng)他跟我們回家那天,你幾乎等不及就提出,要幫我們這兩片破碎的鏡子拼起來。你希望我們?nèi)诤系模阆胍莻€(gè)與你輪回五百世的丈夫。” 錦娘捂住眼睛,搖頭道,“不,不對。我不要你們?nèi)诤?,我只要你就夠了。你是最好的?!?/br> 他親吻她的額頭,盡管心中舍不得,卻依然剖開了她的傷疤,“不,你一開始想的就是破鏡重圓。可是,當(dāng)他說變化了的兩滴水融合,不可能再是原來的水之后,你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你害怕我這純粹的一半被他玷染,連自己最后的念想也保不住,所以又開始擔(dān)心我們?nèi)诤狭?。你每天都活在夢魘般的恐懼與糾結(jié)中……自以為很平靜,其實(shí)每夜的夢里都在驚悸……老子揪心到現(xiàn)在,總算找到你的癥結(jié)了。” 錦娘被擊潰了…… 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 丈夫默默凝視她指縫里滲出的淚。等她哭到打嗝了,幫她捋了捋心口,“所以,當(dāng)時(shí)你說自己悟了,世尊說你這是魔的悟。為啥?因?yàn)槟菚r(shí),你這癡丫頭心里還在盼他回頭啊!你悟了個(gè)屁!” 他哄孩子似的抱著她晃了晃,無限哀傷地說:“……他后來果真回頭了。但已不是當(dāng)初那滴水了,連他自己也知道。他不想與人融合,老子也不想。所以,兩虎相爭,必有一死。這時(shí),你真正的苦果就來了。好端端的半個(gè)人死掉了。你感到了撕心裂肺,對不對?” 妻子嚎啕大哭,良久,泣不成聲道,“我若不是……在蟲洞里……覺醒那五百世記憶,他出家……便也罷了。但是,一世一世恩愛地走過來……我怎么放得下?” “說你癡還真不假!出家就不愛你了?我告訴你,真正的出家人都是帶著愛上路的!佛家講慈悲,慈悲就是大愛?。∷鞘怯X悟了大愛,要去證道了……兒女情緣凋謝了,世間卻多一尊佛,有何不好?枉你五百世記憶加持,就這么點(diǎn)破覺悟。哎……這癡病入骨,老子可能得耗一輩子來治你?!?/br> 錦娘大哭。 丈夫只是瞧著——流眼淚總比吐血好。 一陣致命的傷心淌過去后,錦娘稍微控制了自己,用一雙悲傷的淚眼瞧著丈夫。 阿泰對她憐憫地笑了笑,“瞧瞧你,折騰出一攤事來,比摩登伽女還難度化!她沒有五百世的記憶,佛祖給她一盆洗澡水就搞定了。你不一樣,給你一盆洗澡水……肯定要端起來喝了?!?/br> 她別開眼,抽噎了幾下,才說:“……你不也說會(huì)一口悶?” 他把眼一瞪,“老子一口悶是大無畏,你一口悶就是愚癡。境界不一樣的人,干的事兒意義能一樣嗎?” 錦娘:“……” “好啦,不要再哭啦?!彼眯渥訋退裂蹨I,又彎眼笑起來,“五百世的花凋謝,現(xiàn)在的我們就是它結(jié)出的籽。咱把花兒開得美美的,不好么?” 錦娘渾身脫力,愣了一會(huì)神,輕聲說:“可是,這樣還有何意思?花兒終究要謝的,我為何要傻兮兮讓它開呀……” 丈夫似笑非笑,“是不是又覺得自己悟了,悟到了四大皆空?” 錦娘:“……” 丈夫毫不客氣給了她一句評語,“就知道你。老子明確告訴你,你悟到的還是個(gè)屁。剛才是癡,現(xiàn)在是愚!” 錦娘被他把所有路封死,只覺一顆心飄無所寄,在空玄境界中浮沉。整個(gè)人懵懵怔怔,說不出話來…… 丈夫打量她的表情,好像斷定菜能出鍋了似的,煞有介事地說,“嗯,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你該回頭啦。” “回頭……”錦娘凄然抿了抿唇,“我這種人還能再回頭嗎?哪里才是我的岸?我害了人啊。” 阿泰充滿肯定地說,“我說能就能。不但能,而且岸上還有好光景在等你——走,咱們?nèi)ツ銇淼臅r(shí)空瞧瞧?!?/br> “誒……”錦娘的目光里多了一點(diǎn)力量,如同灰燼里燃起了火星子,“哥,去干嘛?去殺掉我這個(gè)魔嗎……要不,干脆滅殺在蟲洞里吧!” 阿泰輕輕呼了她腦袋上一巴掌,“滾蛋!少瞎出餿主意,聽老子指揮?!?/br> 錦娘淚眼汪汪,扶著腦袋,“那……” 阿泰想了想,果斷地說:“去你當(dāng)初被天魔女殺害的地方?!?/br> * 銀河帝國,太空城外。 一座青虹似的通天橋昂首探向星空深處,線條寫意,光輝奪目,如同有人大筆一揮,畫了一條迷你的小銀河。 阿泰站在橋頭向下看著。 冷銀色的太空城里,到處燈火如晝,如一座風(fēng)格傲慢的天堂盤踞在虛空中。 頭頂上,便是絢爛迷離的星河。流星飛落如雨。 盡管接收了君寰的記憶,此刻親眼目睹,依然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錦娘抬手指了指,“這個(gè)是飛星橋。是皇室專用的觀景橋。天幕是假的,流星也是人造的。這里其實(shí)還在城內(nèi)。真到外面去,沒有氧氣裝備可不行?!?/br> “我的好家伙,”阿泰用鄉(xiāng)巴佬的語氣說,“原來你是這里的皇后哦,難怪四奶奶說你是天女下凡……嫁我這大老粗真是委屈你了?!?/br> 錦娘嘟了嘟嘴,沒心情陪他逗笑,碰碰他的手臂說,“我就是在那橋上被天魔女殺害的……” “那朵花呢?不是說被她推下了蟲洞了么?我咋看不見?” “它是突然出現(xiàn)的。推下去的一瞬間功夫,把我吞噬了?!卞\娘露出回憶的表情,“按道理,它不該在這種地方出現(xiàn)的,但是……” “啊……”阿泰恍然點(diǎn)頭,輕聲問道,“他們還有多會(huì)兒來?” “……你看。” 阿泰定睛一瞧,只見一男一女從城池頂部走出,向橋上漫步了過來。 他們穿著未來時(shí)代的衣裳,簡潔華貴,氣度十分雍容。 女人的容貌和錦娘一模一樣。 身穿一襲白絨冬衣。頭發(fā)一絲不茍盤在腦后。 行走時(shí),儀態(tài)端雅天然。下頜收緊,一對清靈澄澈的妙目凝視著前方。一身光華,皎若明月,湛若仙泉。是渾然天成的高雅,毫不做作。 既有大國國母之威儀,又有謫凡仙子的出塵…… 骨子里散發(fā)著一種至圓至善的美好……真的是好看極了。 只是,她的眼底卻浮著一絲凄苦之色…… 恐怕正為了誣陷之事憂惱不已吧?! 阿泰抬手在結(jié)界上加固了一層,順便瞄了妻子一眼。 想到她這樣一個(gè)令天下仰止的女人,如今成天蹲在灶膛前燒火做飯,勤勤懇懇勞作,哄他起床,替他洗衣……不知為何,整顆心臟疼得皺起來,說不清是何滋味。 他想,“這等癡心女子,我就算把心挖出來獻(xiàn)給她,又怎樣呢?” 錦娘站在結(jié)界里凝視曾經(jīng)的自己,以及走在她身邊的“丈夫”。 兩人以冷靜克制的方式相處著。氣氛十分清冷。 那時(shí),她根本沒分辨出來此刻的男人是天魔女所變。 因?yàn)樗驼煞蚱饺盏南嗵?,大抵就是這模樣。 他因?yàn)闈撔姆饘W(xué),婚后不久便開始持yin戒,兩人幾乎沒什么親熱。 少年時(shí)花前月下的初戀,在婚后很快就變成了相敬如賓——宮廷侍者們都看在眼里。帝國上下盛傳帝后感情冷漠。 所以,被誣陷之后,輿論一致認(rèn)定她是因?yàn)榘静蛔〖拍拧?/br> 那兩人緩緩漫步,向橋頂走去。仿佛要去摘星星。 遠(yuǎn)看去,如同一對鵲橋相會(huì)的仙侶??墒钦l能料到,變成丈夫模樣的天魔女會(huì)忽然對她出言羞辱? 那種心碎的感覺,至今想來如在昨日…… 阿泰瞇眼瞧著他們,攬住妻子的腰,無聲無息飄了上去。 “墨君寰”冷冰冰地說:“因?yàn)槲也慌瞿?,就耐不住寂寞躺到了侍衛(wèi)身下,你可真是我的好王后!”